我的大姐,一婦產科副主任醫師,日前發朋友圈:
手術臺上。
產婦:醫生,我們倆誰大
大姐:我比你大十來年
產婦:看上去我比你大
大姐:這是你第幾個孩子?
產婦:第五個
大姐:那就對了,我在養孩子這方面只花了你五份之一的時間和精力
同事:按照與你的時間精力比例,她還不應該這樣子,應該要比現在更年輕,熬夜太多了、工作太忙太苦了
大姐:養那么多孩子,辛苦嗎?
產婦:我老公送快遞,一個月賺少賺幾千、多就小一萬,我在家帶孩子。
大姐:你現在會很辛苦,老了孩子大了就幸福啦.
產婦:希望是這樣
大姐:對,一定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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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這樣么。
剛好大俠接我母親回來,她昨天餐后血糖28mmol/L,空腹血糖18mmol/L,然后醫生處方后自己又亂服藥,血糖一下降至5mmol/L。電話打不通,怕她一個人在家低血糖暈倒了,便去接她來我家。
我母親老了,狀況不斷,讓人抓狂。兄弟姐妹幾人在家族群吐槽母親那些奇葩事情。我告訴他們一些往事,二小姐和四小姐問我:“你是來搞笑的嗎?”
看著是來搞笑的,但那是我少年時期心路歷程。
十三歲前,我和母親、弟、妹住農村,父親是醫生,外地工作。我排行中間,上有哥姐、下有弟妹。哥哥姐姐鎮上求學。母親對我們很嚴厲,要求很高,她一再強調,我們是鳳凰,總有一天要飛出山窩窩。從小教育我們:要獨立,要能自己養活自己,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我們這個年代的孩子是放養著長大的,父母在教育孩子上花的功夫并不多。物質的貧乏,工作的壓力,各種生活的煩惱,讓他們把吃飽穿暖當成養育孩子唯一的標準。沒有哪個父母會細膩到還去關心孩子的情感需要或心理需求。尤其孩子多的家庭,父母更是無暇顧及。我們當地有句話形容那些孩子多狀況,“頭錫、尾錫,中間腳來踢”,我就是那個用腳來踢的孩子。年少的我倔強、任性、敏感,但很懂事。
我的小伙伴們下課后每天奔跑在田野上,拾稻谷,摘果子,捉魚,玩泥巴,做彈弓.......我們這年代的孩子都經歷過這種“原生態”的童年生活,我例外。我除了帶弟妹、做飯、洗衣服、挑水……這些數不完的家務活,唯一娛樂便是哥哥姐姐剩下的幾箱小人書。每天眼巴巴地帶著弟妹站在池塘邊看著小伙伴們呼啦啦地奔跑、瘋玩;羨慕小伙伴們的輕松愜意、羨慕他們爸媽能干。我母親從小嬌生慣養,不擅長農活,住在農村,沒種田也忙得像陀螺。
好不容易看到母親回來了,便把弟弟往她手里一塞,飛奔而去,我要加入小伙伴們的活動中,哪怕只有一會兒。通常我剛跑到田間,母親便扯著脖子呼喚我回家。稍微磨蹭一小會,走到半路,便看見她拿著棍子來了……
小短腿跑不快,自然一頓暴揍。打罵多了便產生敵對逆反情緒,我學會頂嘴,偶爾揍急了還會還手。那時太小、情商為零,惡性循環,越打越倔犟。終于有一次又挨了一頓揍,一氣之下把她床頭的梅花手表對著墻上扔去。據大姐說那時的梅花手表相當于現在勞力士。呵呵,是不是我不知道。反正我被揍得奄奄一息,所以印象深刻。最后還罰閉門思過,沒飯吃。我很有骨氣啊,不吃就不吃,堅決不吃,吃是小狗。餓到軟綿綿的時候,我曾祖母喂了一碗飯,忘了心里曾暗暗立下的誓言,寧愿當一回小狗。小孩的意志力還是比較薄弱,容易摧毀。
那時候強勢、暴躁易怒的母親,每次跟我說話都猶如周星馳的電影《功夫》中會獅吼功的那個包租婆一樣吼。每次她叫我名字,我都打個激靈,全身毛孔都張開的,那是發自心底的恐懼。
在母親強勢碾壓下,我從小雙重性格,在她面前,不言不語、目光呆滯;其他人面前瘋瘋癲癲。后一種,應該是我原始性格。
小學畢業前,我們搬出農村。
19歲那一年,在學校出水痘合并肺炎,學校通知家長接回家中。我家醫生眾多,即使高齡出水痘病情兇險,并沒住院。每天輸液、喝中藥。高燒狀態下每天都迷迷糊糊,覺得自己可能快撐不住了。一天,母親站在我床邊,我以為她看輸液是否完了。她停了一會,說:“你爸爸說你可能不行了,這兩天如果沒好轉要準備后事了。”也許她原意是讓我堅強,不過當時受到驚嚇,沒留意她的情緒。我突然想起老家的風俗,那些老人早早準備棺材掛祠堂走廊上,小時候看到好害怕,繞道走。我在想如果我死了,我母親會怎樣安葬我?放棺材里?不會直接埋了吧!天啊,那些蚯蚓好惡心啊,心里恐懼無邊漫延……
我對那些蚯蚓的恐懼遠比死亡本身嚴重......
也許是因為恐懼、害怕本身燃起了求生欲望、有了無窮斗志:我要活下去!
終于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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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如梭,我漸漸長大。情商高了,也學會觀顏察色,但和母親的關系一直疏離。惹不起,躲得起啊。
然后畢業工作、結婚生子。隨著學識、閱歷豐富,雖然和母親關系一直不密切,但學會了換位思考。我母親9歲喪父,她的母親、哥姐對她的補償式的溺愛造就了她任性、驕縱。雖然是母親的角色、雖然生了一大堆孩子,她仍然只會索取家人關愛,卻不知道如何愛我們。哥姐小時候外婆住我家,因為外婆性情溫和、任勞任怨,我母親有強大的后盾。而我少年時期剛好是外婆赴港與兒子團聚時期,外婆離開,她無助、迷茫、狼狽。哥哥姐姐外地求學,留在她身邊的、最年長、唯一可以幫助她的孩子就是我,她卻忘了我當時也只是個孩子、生性敏感的孩子。
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宣傳母親給予子女的愛無私、純潔、偉大。然而事實可能并非如此。沒有一個女性天生就會愛自己的子女,她們能和自己的子女發展出一段怎樣的關系,和她們自己成長環境和經歷密切相關。所以我母親和我的關系,便是她成長環境背景下的折射。
她并不是有意這樣對我,只是她從小生長環境讓她沒辦法在精神上、認知上有富足的愛去喂養我,那并不完全是她的錯。即使現在,她不需要撒氣時,也不會主動找我。非必要時,她是不會聯系和我們聯系的。
一個被母親有意或無意輕視撫養長大的孩子,也許會自暴自棄、也許會更加努力。我就是后一種加倍努力的孩子,盡量滿足母親的期望,以期獲得母親的關注和贊賞。當然隨著內心日益強大、生活幸福,母親的關注、贊賞已只是努力向上、向善的一小股微不足道的力量。
理解了就可以釋懷,不再說起童年往事就淚流滿面。
縱使后來我知道當年算命大師說母親34歲那年會喪一女,我問她:“你期望是我。”母親慚愧:“那時候你最不聽話。”一笑而過。
我原諒了我母親。“沒有饒恕,就沒有真正幸福可言”。而且,沒有她的嚴格苛求也不會有我今天。
我期望那位生了五個孩子的產婦,將來即使生活拮據,也要精神富足地養育她的孩子。畢竟,不是每一個被輕視長大的孩子都能身心健康,不是每一顆受傷的心都能痊愈。
(圖片來源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