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23-聶衛民/聶政

上峰為前任聶市長保留了最后的體面和尊嚴,一個獨立的單間,有窗戶,每天太陽不同的位置提醒著他時間的變化,卸下那些繁重的公務之后,他竟然感覺到無比的輕松。但是,他要佯裝出無比傷心的樣子,畢竟那可是“喪子”之痛,誰都知道老伴兒去世之后,他把兒子視為自己唯一的情感寄托,盡管依然嚴辭厲語,一副肅穆的表情,聶政在他面前更像是一個學生,面對著的是一個老師。

他還記得聶政2歲的時候剛被領養到家里,不同其他的孩子,認生愛哭,她好奇地望著這個家里的一切,那是一雙早熟的眼睛,他吃手指的動作,就像一個哲人在思考著這個宇宙最終極的命題。聶政是他正式到這個家庭前,聶衛民興奮了一宿想出來的,取自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政通人和,百廢俱興。

這很符合聶衛民那時的心境,他退伍轉業,進入鄲縣的民政局當了一名普通的科員,民政局下轄的一個福利工廠效益低下,被局長委以重任從政界跨步到了商界,這個所有人都等著看笑話的聶廠長愣是把這個瀕臨關門的小廠子發展起來,第一年還實現了盈利。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沒用兩年時間,聶衛民就被縣委班子確定為主管經濟的副縣長,官運亨通之路就此鋪開,順風順水。當時,他和妻子一直都要不上自己的孩子。旁人迷信說,這就是官運太旺,壓得子嗣凋敝。

人在位上,自然少不了孝子賢孫的推心置腹和越俎代庖,一天晚上,機械局的副局長來找聶衛民,因為是老戰友,所有酒過三巡,副局長開門見山說自己遠方親戚家前些日子遭遇了交通事故,父母所坐的大客車被泥石流沖進奔涌的江水,剩下一個兒子寄養在親戚家,家庭條件也一般,所以就托到我找個能收養的家庭,我就想到了你,正好民政局你也有認識的人,收養關系也好辦理。聶衛民憋著沒說話,倒是她妻子漸漸湊到桌前,開始就細節詢問起來。副局長辦事效率很高,喝完酒后的半個月,事情辦成。

一個兩歲孩子表現出來的聰慧,是讓聶家感到喜悅的,可就是從來沒有哭過,這讓一夜安靜的聶家從起初的欣喜迅速轉化成擔憂和恐懼,這個孩子不會發育有問題吧。聶夫人找到自己曾經的學生——薛士成,當時他已經成為人民醫院最年輕的主任醫生,她在電話中把孩子的情況和士成簡單說了一下,約好在第二天的上午來人民醫院做系統的檢查。

聶夫人抱著孩子坐著縣政府安排的轎車來到醫院,她見到薛士成,謙和的微笑的表情盡力在掩蓋著對孩子的憂心,薛士成寬慰著自己曾經的老師,要不是她的悉心教導,他是不會從一個農家的孩子一步步走出鄉村,去到大城市的醫學院深造,也是在自己最迷茫的時候,是她一封封的回信鼓勵著自己堅持完醫學院六年的艱苦學習。今天所托付的事情在他看來不過是舉手之勞的小事情。他已經打完電話安排好,帶著孩子做了系統檢查,一切顯示都正常。薛士成說,老師,您放心吧,生理發育上一切都正常,這個孩子目前顯露出來的智商是高于同齡兒童的,而且他目前的感知能力是正常兒童的2倍,所以還是恭喜您,老師的兒子,果然并非等閑。

聶夫人高高興興地回到家里,跟聶衛民講了這個消息,這讓他更加堅信,這個似乎命中注定的兒子講注定成為他接下來事業中最重要的合伙人,需要時間,傾注心血,慢慢培養。忽然作為一個也是普通鄉村出去的窮苦孩子,通過參軍退伍轉業,抓住了每一個擺在面前的機會,他忽然想起的是自學史記時,陳勝吳廣喊出的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聶政的出現,也許只是時機剛好,他在改變聶衛民命運的同時,也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聶衛民對聶政的教育十分嚴格,5歲識字,6歲讀書,聶政確實表現出來了獨特的聰慧,讓曾經身為教師的聶夫人喜上眉梢,突如其來確診的病癥也完全沒有挫敗和改變她生活的態度,她看得明白,所謂死亡不過是回到自己從何處而來的那個地方,某種意義上是一種回家。薛醫生分析了繼續化療的步驟和損傷,客觀冷靜地分析讓旁人聽來覺得近乎冷血。薛醫生了解自己的老師,他也知道自己崇拜的老師會做出符合自己意愿的方案。

有一天晚上,聶夫人打電話到單位找聶衛民,說:老聶,你晚上早點回來,我有話對你說。等聶衛民到家,發現桌子上已經擺放了豐富的四菜一湯,和一瓶白酒,聶夫人說,自從嫁給你,我沒有后悔過,從魏紅梅變成魏老師,再變成眾人口中的聶夫人,我看著你一步步實現著自己的夢想和事業,我替你高興,我曾經對你說過,你要照顧身體,如果有一天你倒下了,憑我紅梅的能力可是養不活兩個人的,你說,在我沒死之前,你是不會倒下的,一本正經,我知道,那是你對我的一個承諾。能夠死在你的前面,我很開心,已經確診了,卵巢癌晚期,醫生和我說了,我自己也思前想后一番,我想在死之前保留一個女人的尊嚴,可以嗎,我的學生帶我去看過化療各階段的病友的狀態,我不像那個樣子留存成為在你腦中最后的記憶。我算了一下治療需要花費的前期費用,我把那些錢給你和阿政買了保險,省下的日子里,就需要你父子兩個好好生活,這樣我也就放心了。這些年來,我沒有干涉過你的任何決定和選擇,也希望到最后你能聽我一回可以嗎。

聶衛民,說不出一句話。魏紅梅的性情他最了解,一旦決定,那是幾頭牛都拉不回來的。紅梅唯一放不下的是聶政,在醫生樂觀估計的最后2年時間里,每周日下午,紅梅都會和聶政談心聊天,是成年人之間那種的聊天,紅梅會像朋友那樣和聶政溝通。聶政會提出自己的疑問,紅梅會嘗試給出自己的建議。

紅梅積極配合醫生的治療計劃,在醫生給出的最壞意見后,她依然堅持活了將近4年時間,在10月份接近年末的時候,紅梅的病情急劇惡化,有一天她把聶衛民獨自叫到房間,對他說,老聶,答應我一件事,我走以后,不管你的工作有多忙,都要教育好阿政好吧,都要好保護好他,不要讓他受到再傷害可以嗎,明天,他就上初中了,他會有越來越多的問題出現,這些問題,你好好代替我回答他吧。

紅梅火化那天,聶政捧著遺像跪在火葬場的院子里,緊閉著嘴,沒發出一點聲音,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濺到地上,像一場暴雨來臨前的預兆。

跪在地上的聶政,就像在眼前一般,他還年幼,而作為父親卻身陷囹圄,困獸之斗將很快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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