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室的藍光在墻上投下冷硬的網格,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答聲。我摘下橡膠手套時,墻紙縫隙里滲出的海鹽味突然變得濃烈——今晚退潮后的潮濕正從門縫漫進來。這是我在燈塔島當醫生的第七個月,白晝永遠被消毒水味填滿,直到子夜值班結束,才能觸摸到真正的黑暗。
海風裹挾著咸腥掠過鐵皮屋頂,急診室外的木樓梯吱呀作響。我摸黑打開醫藥箱,鋁制聽診器在月光下泛著銀輝,像兩枚分離的星座。沿著防波堤踱步時,遠處漁船探照燈掃過浪尖,恍惚間竟與獵戶座腰帶的三顆星重合。
"醫生!"沙啞的呼喊刺破夜色。礁石堆里蜷縮著個醉漢,嘔吐物混著海藻粘在褲腳。處理完傷口時,老人忽然指著北方:"北斗七星轉得比浪還急。"他布滿裂痕的手掌攤開,腕間褪色的電子表停在十點十七分——那正是我接生第一個嬰兒的時刻。
第二天清晨,我在儲物柜發現包著保鮮膜的星圖。暗紅色塑封紙上用圓珠筆寫著:「今晚雙子座流星雨,順著東南方鯨魚座尾巴找。」落款是潦草的「老K」,我認得出那是島上唯一會修理氣象站的老漁民。此刻他正趴在雷達室操作儀器,顯示屏上跳動的光斑如同某種古老的語言。
潮水漫過觀測臺的臺階時,我帶著急救箱爬上頂層。老K的望遠鏡對準天鵝座,鏡筒鍍膜在月光下流淌著液態汞的光澤。"去年冬天有個船員突發心臟病,"他擦拭目鏡的手微微發抖,"我盯著他胸前的心電圖紙,就像看著昴星團里逐漸熄滅的恒星。"望遠鏡突然轉向東方,獵戶座的劍鞘刺破黎明前的薄霧。
北極星始終懸在氣象站穹頂裂縫上方,如同永不停擺的指南針。某夜搶救溺水兒童后,我在值班日志畫下星軌:北斗七星的斗柄從指向東方的春分,悄然轉向西南方的秋分。就像島民們信奉的,真正轉動的不是星辰,而是潮汐漲落間的人心。
直到現在,我仍記得那個沒有病歷本的深夜。老K用生銹的六分儀校準星圖坐標,我們看著夏季大三角在靛藍天幕燃燒。潮水退去時,沙灘上浮現出新的貝殼紋路,像極了人類瞳孔里旋轉的星云。當救護艇的汽笛劃破寂靜,我終于讀懂了他留在星圖背面的批注:“每個生命都是銀河抖落的星塵,在時空中寫下自己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