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遇春
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樣的影響,我們在關注各種題材的時候,總是喜歡宏大的事件、廣闊的背景。
不說別人,就我自己的文字寫作,以前,也是喜歡挖空心思地去尋找所謂的宏大與廣闊。
后來,我才慢慢發現,其實,生活的真實在于平淡,生命的本真在于平實。
我們都是平常人,雖然也在自覺不自覺中受到了所謂宏大與廣闊的影響,但是,最適合我們口味、最接近我們真實的,其實就是平淡和平實。
這里,來說一說清代京師的戲園和菜館,看一看與日常生活相關的大清國的一個縮略圖。
本文出自清人陳恒慶《諫書稀庵筆記》中的《京師戲園菜館》一節。
清代京師的戲園,一般都不是一人或者一家自己所建造的。但凡戲園,大都是集資建設而成。
戲園子建設集資的過程中,所有出資者都會達成一致:對建成后的戲園要如何進行分配做了明確界定。
一座建設完成戲園子,其實很像是一塊分割清楚的田地,出資者各占哪一個地段、戲園中的各個空間歸誰所有、比如樓上、樓下、池子(戲臺前面的一塊平地,一般加做池)等都會各有其主。
既然戲園子中的各個空間都有劃分和歸屬,那么,持有人也可在以后的日子里將自己的那部分轉讓出售。
出資人成本和利潤的回收,主要就是靠開戲時派人收票所得。
那個時候,京師之中,已經有了完全意義上的市民。他們沒有田地可以耕種,人生的主要進項和收入,就是靠投資戲園獲得。
開戲園的人,最怕的事情,就是戲園子里面鬧事后被官府封園。
一旦戲園被封停,戲園投資者就像是遇到了災荒年份的農戶,損失慘重,生活堪憂。
筆記作者陳恒慶曾經在京師擔任過巡城御史。
巡城御史隸屬于都察院,負責巡查京城內東、西、南、北、中五城的治安管理、審理訴訟、緝捕盜賊等事,并設有巡城御史公署,稱“巡視西城察院”、“巡視北城察院”、“巡視南城察院”等。各城都設有兵馬司,每司又分為二坊,由五城御史督率管理。
因為職責所在,陳恒慶主要管轄京師中城的巡查。在巡查中城的過程中,即使遇到戲園子里面有爭斗的事情,陳恒慶也從來沒有封過戲園的門。因為,陳恒慶深知,很多人是依賴戲園子討活口的,一旦封停戲園,會嚴重影響到相關人員和業者的生計。這會使得他們對官府失望、對朝廷失望。戲園中有爭斗事件發生時,陳恒慶一般都會就事論事,判處并懲罰相關涉事人等,處理妥當,戲園演戲不誤。
戲園之中,除了最明顯的戲園建造的出資者要靠戲園創造收入、演劇的班子和伶人要靠戲園謀生之外,只要一個戲園子開戲,那么,就會有賣茶水的、賣水果的、賣點心的、送戲單的、還有遞送毛巾擦臉的……這些靠戲園子戶口人,大都是一些京師的貧民,他們自己或家人,就靠這些人在戲園子里奔走,賺點生活之資。查封戲園子,就相當于斷了這些貧民的生計,所以,封園的事,是不能做的。
如此看來,陳恒慶做巡城御史時,第一,他還有讀書人的仁心;第二,他并非高高在上,對民間生活一無所知,并非是那種何不食肉糜的昏庸之徒;第三,他也不是那種為了做官,不顧民眾死活的敗類;第四,清朝的官員,其實也都是人,也還有美好的人性,不會比此前或者此后的官員差。
其實,當時最喜歡在戲園之中尋釁滋事的,就是清廷的陸軍兵士。這些人仗著自己的勢力,常常會弄出不少事端來。
筆記作者陳恒慶任巡城御史時,陸軍由軍門(清代對提督的尊稱)姜桂題統兵。陳恒慶曾經婉轉告訴姜桂題,建議他對陸軍的兵士進行管制和約束。此后,好幾年之中,戲園子里倒也安然,沒有發生過什么大的事件。
民間傳說,道是戲園子里面戲臺正對面樓的中間一個位置,是預備給巡城御史看戲用的。其實,這都是風傳而已,事實并非如此。
按照清廷的制度和律令,官員是不能進入戲園和菜館的,并且,官員一旦有犯,朝廷的處罰也是非常嚴厲的。
如果官員遇到需要慶賀的事情,一起團聚拜會,想觀劇看戲的話,一般都會聚集在會館之中,看堂會(為招待賓客而進行的演劇)戲就可以了。
如果官員要一起宴集聚餐,在所謂的飯莊里進行是許可的,禁止進入菜館。
飯莊,是指規模較大的飯館。
徐珂《清稗類鈔·飲食·京師宴會之肴饌》中有:
“光緒己丑、庚寅間,京官宴會,必假座於飯莊。飯莊者,大酒樓之別稱也。”
清代京師的飯莊,一般都會命名為某堂。飯莊的招牌上,一般會寫上“包辦筵席”四個字。
以前,毛尚書(不詳)喜歡太升館(菜館名)的飯菜,但是朝廷禁止官員進入菜館。為此,毛尚書就讓菜館把名字改成了太升堂,也掛上有“包辦筵席”四個字的招牌。這樣,菜館就在名字上變身為飯莊了,毛尚書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進入太升堂就餐了。
李文忠(鴻章)喜歡吃聚豐堂的荷包魚翅、鱖[guì]魚片,因為聚豐堂本身就是飯莊,所以,李文忠經常和朋友一同去聚豐堂吃飯。
京城之中,正陽樓的炮烤羊肉,薄得就如同紙片一樣;太和樓的蒸螃蟹,大得像盤子一般。但是,這兩家都是菜館,大員是不能前去餐飲的。不過,也不用可惜,如果實在想吃這兩家的菜,可以把菜叫到家里來吃。看來,外賣在清朝時,就已經不是新鮮的事物了。
自從清廷與外國的交涉日益頻繁,加之那些清廷外派的出使大臣絡繹回國,清廷的官場上也逐漸沾染了洋人的習氣。這個時候,遇到有聚會宴飲,很多時候,還會在洋飯店中舉辦。這種場面,筆記作者陳恒慶也經歷過多次。
陳恒慶最后感嘆說:
我以一介在鄉村之中吃慣了粗茶淡飯的腐陋儒士,沒想到在京城為官期間,也能夠大嚼洋味,痛飲洋酒,真實開了眼界。看來,社會風習對人的影響,是在所難免的,想想,還真有些好笑啊!
附文中相關資料:
【姜桂題】(公元1843年~公元1922年),字翰卿,又作漢清,安徽亳州(今亳州市譙城區)人,北洋政府高級將領,陸軍上將;其捻軍出身,后叛離捻軍,投靠僧格林沁,因為作戰勇猛,被毅軍首領宋慶招致麾下,后在軍中成為統帥;曾在遼河一帶襲擊過日本軍隊;清德宗光緒二十一年(公元1895年)參加海城大戰,2月參加爭奪大平山之戰,3月參加保衛田臺莊戰斗,血戰二十余天大獲全勝,應袁世凱之邀加入北洋軍,任右翼翼長兼步兵第一營統帶;光緒二十四年(公元1898年)改為武衛左軍(北洋五大軍隊之一);光緒二十五年(公元1899年)任武衛左右軍統領;光緒二十五年(公元1900年)入京統領禁衛軍;民國元年(1912年)12月15日補授陸軍上將;民國三年(公元1914年)6月30日特授昭武上將軍;民國四年(公元1915年),袁世凱進行帝制活動,姜桂題領銜上表勸進;民國11年(公元1922年)1月16日,姜桂題病故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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