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成花雨,與君共枕簾
? ? ? ? ? ? ? 初相逢
? 簡易的小木床上,躺著一個滿身傷痕的男子。衣著雖不華麗,但是低調中,透露著一抹貴氣,眉宇間也有隱不去的俊朗。
? ? ? 諳黎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睫毛微微顫抖了兩下,他睜開眼。發覺全身止不住的疼痛,不禁皺起了眉頭,他記得他上山采藥,不小心掉下懸崖。他環顧四周是一個簡易的小木屋,不知是何人救了他。這時,一名粉裳女子推開門走了進來。
? ? 柳月雙眉如遠山淺黛,寒玉朱唇似山花點染,玲瓏雙眸就如清潭映日,波光閃閃,只一眼便令人心曠神怡。粉色衣袂,如蝶飄飄,門外晨光熹微,唯有山菊映著她的燦爛。
? ? “你醒了!”如銀鈴般的聲音響起,泉水叮當般悅人心房。
? ? ? “姑娘是?”諳黎問“是姑娘救了在下嗎?”
? ? ? 女子微微一笑,說道:“我叫雨簾,我在小潭旁發現了你,想來你是不小心摔下懸崖,被溪水沖到了這里。”
? ? “那多謝!”諳黎本想行個禮,卻發現全身都劇痛難忍。
? ? “你先別亂動,你落下懸崖,全身多處受傷,估計要一兩個月才能完全恢復。”雨簾邊說邊將手中的粥遞給他“你昏迷了很久,先喝點粥吧”
? ? “謝謝!”諳黎結過了粥,緩緩喝下,將碗遞回去時,猶豫了一下,最終開口“可否勞姑娘替我去探望一下我的母親?”
? ? “跟我不用那么客氣,你的家在哪里?”雨簾說,頓了頓,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對了,這是你要采的藥嗎?”她從旁邊的籃子里拿出幾顆草。
? ? ? “是!是!姑娘采的嗎?真的謝謝姑娘了。”諳黎激動的道謝。
? ? ? “我一個人住山里也有些孤單,多你一人也算有個伴,你也不用那么客氣。告訴我你家在哪,我把這個也給你家人送去。我不喜歡什么姑娘什么公子的稱呼,感覺文縐縐的有些別扭。”雨簾笑道。
? ? ? “安陽縣,梨落村,靠湖邊,有一座臨湖府邸,名為蘭澤小筑。”
? ? ‘梨落村’雨簾整理藥材的手頓了頓,那個地方……
? ? “你叫什么名字呢?看你衣著貴氣,為何要親自上山采藥?”
? ? 諳黎撓撓頭,說:“在……我叫諳黎,家中母親病重,只有云間草能救她,我作為唯一的兒子,自然義不容辭,也好盡做兒子的孝心。”諳黎說了一半,瞞了一半。
? “那你在這別動,好好躺著,我去幫你熬藥。這里下山不易,不過過幾日我要去鎮上,也正好順帶給你送信。”雨簾提起了籃子。
? ? ? “那,真的謝謝你了,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 ? ? 雨簾回頭,開玩笑說:“你真想謝我,就快點好,我就可以不用照顧你這么個大累贅。”
諳黎微笑著看著她開門出去的背影,心里稍有些溫暖。他父親曾是安陽首富諳士仁,有權有勢,官至左司馬,蘭澤小筑不過是一個避暑別苑,遠離京城,享受一方靜土。高處不勝寒,從小到大,身邊的人阿諛奉承,有幾個是真心待他,他都不知道。父親常常忙于國事,留在京城,除了母親,還沒有別人給過他溫暖。尤其后來父親犯了事,他和母親好不容易才保了一天命下來,當初親友雪中送炭的沒有,落井下石卻大有人在,母親偏偏又染了重病。而這個住在隔世山間,恍若天仙的女子眼神里的純凈,回眸一笑的單純,讓他相信,這世間還有一些真誠。
諳黎一直等到傍晚,也不見雨簾回來。不禁擔心“蘋滿汀州人未歸”他雖是非讀書人,卻上過私塾,平日也喜歡讀書。
直至月上三竿,雨簾才回來,神色有些悲戚,走進屋,猶豫了許久,說:“你的母親去世了。”
諳黎一驚,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拉住她的衣擺說:“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雨簾泯了泯唇,又說了一遍:“你母親去世了,就在今天傍晚,對不起,我沒能救得了她。”
諳黎突然呆了,就像一根木頭般失了知覺。
“我將她葬在山腰上,等你傷好了,我帶你去拜祭。”
“我現在就去,你帶我去!帶我去!”諳黎有些神志不清,盲目的扯著她的衣袂求道。
“我說了,等你傷好了再去,你現在這個樣子,怎么去!”雨簾有些心煩。
“我要去!我要去!她為什么不等一等,老天為什么要帶走我唯一的親人!”諳黎情緒有些失控。
雨簾無奈,點了他的睡穴,讓他先靜一靜。
翌日,雨簾端著藥進屋。見諳黎躺在床上,雙眼無神的看著窗外。雨簾喚道:“起來把藥喝了。”
“我不喝。”諳黎就那么躺在床上,理也不理會。
“傷沒好,我不會帶你去給你母親祭拜的!”雨簾開始有些生氣了,將藥碗放在旁邊桌子上,轉身破門而出。
一連幾天,諳黎都這樣不肯喝藥,吃飯也要雨簾逼著吃。雨簾雖能理解他,但他的悲傷有些過分了。
第七天清晨,雨簾還是堅持給他送了一碗藥。
可諳黎的回答依舊是“我不喝!”
雨簾終于忍無可忍,“好!你要去你母親墳前是吧,我帶你去!”
山路上,雨簾做了一個簡易的竹板,托著諳黎往他母親墳去。到了時,白皙的手,被繩索勒得滿目瘡痍。
諳黎在墳前看著簡易的墓碑,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生死別離,世上多的是,若你不能從這悲傷中走出來,就太辜負你母親對你的期望!你若因她的死而萎靡不振,她在黃泉路上也不會安心!”雨簾在旁邊勸說他。
“讓我去陪她吧,這樣娘就不傷心了,我也就不傷心了。”諳黎就這么癡癡的望著那墓碑。
“見過沒用的人,也沒見過你這么沒用的!”雨簾在一旁嘟噥道,還是不忍心安慰“一個人終究要走的,活在世上的人不過幾十年壽命,而活在心里的人,才能永生不死!”
諳黎依舊沒有反應。
雨簾蹲下來,說道:“你母親辛辛苦苦將你養大,并非讓你給她陪葬,而是希望你有出息!”
諳黎看著天空,依舊不語。
雨簾有些煩了,喚了兩聲,諳黎不應。
雨簾覺得應該讓他靜靜,本打算離開一下,沒想到諳黎竟用他唯一能動的右手,拿起一塊石頭朝自己頭上砸去。
幸而雨簾眼疾手快,奪下石頭,不禁心中怒火燃起,一巴掌打在諳黎臉上。
“你干什么,想死是嗎?行!我不管了,反正不關我事,看你有沒有臉面去見你母親,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救你!”雨簾轉身就走,手緊緊握著,手掌上全是擦傷。
夜晚,雨簾心里還是有些擔心,打開窗戶看了看外面的月色,猶豫了一下,提著燈籠往外走去。走了不遠,發現前面有一個黑影。她緩緩走近,才發現是諳黎。昏迷在路旁,身上不能動,竟是爬回來的。
雨簾搖了搖頭,無奈的將他攙扶起來,踉踉蹌蹌的朝木屋走去。
次日,雨簾送藥進來,諳黎沒像以前一樣萎靡不振,而是乖乖把藥喝了。
“怎么,想通了?”雨簾放了心,微笑道。
諳黎看了看雨簾手上的繃帶,心里有些愧疚,“昨天對不起!”
“你對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真的謝謝你,昨天一巴掌把我打醒了。我母親是我唯一的依靠,我所努力的一切都是希望她過上好一點的生活,可沒想到,她這么快就離開了,操勞一輩子,一天也沒幸福過。你說的沒錯,我應該不辜負她的期望。真的謝謝你!”
“我還是那句話”雨簾接過空的藥碗,“你要是真謝我,就快點好,我可以早日拜托你這個大累贅。”雨簾微笑著出門,笑靨如花,比門外的山菊還溫暖。卻在門關上的一霎那,笑容自唇邊流走,不見蹤影……
心已近
轉眼春回諳黎的傷已經全然好了,身上的衣裳都是雨簾準備的,是一件華清金武服,看上去有些舊,卻很干凈,雖舊尤新。
他推門出去,卻驚訝的看到滿園白梨花開,夢幻如雪,還有那白梨下淺藍云夢衣裳的她,全然不知梨落滿肩,微風輕撫,梨落成雪,她就是那梨花仙子,漫步花海,衣袂如蝶。
諳黎癡了,江南蓮花海中的采蓮女,也不如她好看。
雨簾似是察覺到了身后有人,回眸一笑,“你終于好了。”
諳黎尷尬的低眸,臉微微紅了。“這些時日,謝謝你照顧我!”頓了頓,他又問,“我可以暫時留下嗎?”
“不能白住哦!”
諳黎高興連忙回答“好!好!”他有點舍不得離開了。
“整座山都是我栽的梨樹,你要留下,就幫我照顧它們。”雨簾朝他眨眨眼,偷偷笑了聲。
“整座山!?”諳黎驚訝,他怎么照顧得來!
“怎么,不愿意,那我就不留你了。”雨簾折下一支白梨,漫不經心的說。
“沒有,沒有,我現在就去給它們澆水。”諳黎怕她是真的不收留他,急忙去拿水桶。
雨簾撲哧一笑,陽光就在這一刻,透過梨花的縫隙,為她添上一件華衣,美,但不真實。
目送著諳黎去打水的背影,雨簾輕輕一吹,手中的梨花隨著全部飄落。啪——的一響,手中梨枝,節節碎裂,化成煙灰,從她手中滑落。
聽她一聲嘟噥:“這些梨樹,我栽了兩百年啊!”
? ? ? 翌日清晨,諳黎在潭邊打水。
? 玉池清潭,滿潭落滿梨花。諳黎本只想在這譚中取一口水喝,卻偶然抬頭,一個身影從梨花瓣中破水而出,完美的胴體,雪白的肌膚與滿潭梨花一色,烏黑的發絲還有滴滴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雖然只是一個背影,卻美得蕩人心魂。
? ? ? 諳黎一驚,有些不知所措,他認出那是雨簾。臉紅直到耳根,慌忙轉身逃了。而他身后,雨簾轉過頭來,眼中有看不懂的情緒。
? ? ? 傍晚諳黎回到小木屋,雨簾在準備晚飯。看到她,諳黎就想起潭邊所看到的,耳根又微微紅了。
? ? ? “辛苦了,你幫我的梨樹澆水,很累吧,來吃點東西吧!”雨簾指了指屋里的桌子,上面滿滿的一桌菜。
? ? ? “不辛苦,這是我該回報你的,還讓你給做飯,謝謝。”諳黎不敢看她,低著頭,結結巴巴的應道。
? ? ? 滿桌菜香,甜到心里,諳黎不想再離開了,就這樣永遠待在這里,真好。
? ? ? “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就每一樣都做了,要不要嘗嘗我做的梨花羹?”雨簾從屋外進來,手中端著兩碗梨花羹。
? ? ? 諳黎接過,梨花羹用梨花裝飾,透著淡淡梨花香,白里透紅。他嘗了一口,入口香甜,余香不覺。是他從未吃過的美味,連連稱贊“好吃,真好吃!”
? ? ? 雨簾看他吃的動作,有些晃神,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那么個人,用相同的動作品嘗,然后用相同的口吻稱贊。
? ? ? “雨簾,你怎么了?”諳黎見她走神。
? ? ? ? “沒事”雨簾回神,搖搖頭說:“這是我娘親教我做的,不禁想到她了。”
? ? ? 諳黎放下手中的碗,問“對了,忘了問,你的家人了呢,為何你一人獨自居住在這里?”
? ? ? 雨簾低眸“他們都離開了。”
? ? ? 諳黎微訝,也有些明白,“對不起,我提起你的傷心事了。”
雨簾抬眸說:“沒事”又開玩笑“若我像你那樣,早就死了千遍了。”
諳黎不好意思的笑笑,想起自己那些時日的萎靡不振,有些尷尬,自己竟不如一個女孩子堅強。
“諳黎,我問你一個問題好嗎?”雨簾突然開口,語氣也讓人琢磨不透。
“你見過妖怪嗎?”她問。
“沒有,聽說它們很恐怖,會吃人。”
“恐怖?吃人?你聽誰說的?”雨簾對他的回答有些奇怪,卻也了然。
“書里說的,上面還記載了一個除妖家族,曾為朝廷效力,有一個持金槍的天才少年,除了不少妖靈”
雨簾的眉頭皺了皺,眸中有一團黑色的火焰緩緩燃起。“你覺得妖都是會吃人的嗎?”
“我不知道,又沒見過。你覺得呢?”
“人有好壞之分,妖為何都是壞妖?”雨簾答,語氣中,隱隱有著怒火。“你說你沒見過妖,其實你見過,但你不知道?” 雨簾眼神有些詭異,轉身離開,讓諳黎不明所以。
翌日,雨簾在梨樹下見他。猶豫許久,說:“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
“什么事,你說吧!”諳黎看起來有些了然。
“我就是妖!你信不信?”
“我已經知道了。”諳黎突然擁住她,“我不在乎,雨簾,其實我喜歡你,可以永遠收留我嗎?”
雨簾有些驚訝,“你不怕我?你不是說妖會殺人嗎?”
“就像你說的,人有好人,妖也有好妖啊,我相信你是好妖,不然為何救我。”
雨簾抬頭,問:“你怎么知道我是妖?”
諳黎笑笑:“你昨日提示得那么明顯,再笨的人也能猜到吧!”
雨簾默默的將頭埋在他懷里,諳黎沒能聽到她最后一句嘟噥:“若是前生你也這么認為,就好了。”
他們在梨花下結親,梨樹為證,埋下連理。“在天愿為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諳黎吟道。
“不,這是別人的,我們要自己的。”雨簾深吸一口氣,像是緩緩訴說古老的故事“梨落成花雨,與君共枕簾。”
良久,諳黎問道:“昨日你是不是在山邊清潭里沐浴啊?”他低著頭不敢看她。
“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我看到了!”諳黎不好意思的回答。
“你!”雨簾伸手就要打他。
諳黎將她擁在懷里,說:“我這一生,最幸福的事,就是遇到了你,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我只在乎我愛?你,從我第一眼見你開始。”
風很輕,似乎也不愿意打擾他們,天的遠跡,雨簾卻看到了黑暗……
? ? ? ? ? ? ? 緣境轉
? ? ? 這日,諳黎像往常一樣,到溪中打水去澆灌梨樹,遇見一個道士服裝的人,攔住他問:“這位年輕人,你是住這山里的?”
? ? ? 諳黎有些奇怪:“您是?”
? ? ? “老道游歷四方,無名無姓,近日路過這里,見這妖氣甚重,便來看看,你可曾見過什么可疑人?”
? ? ? 諳黎一驚,問:“您是除妖師!?”
? ? ? “正是!我見這滿山的梨樹,是由妖氣所灌啊!”道士擼了擼長須。
? ? ? 諳黎心下一緊,雨簾有危險!他強裝鎮定,對道士說道:“這些梨樹都是我栽的,澆灌是我親自打的水,難不成我是妖怪?”
? ? ? “哈哈,年輕人別誤會,老道除妖多年,一眼便可斷定是不是妖孽。”
? ? ? 諳黎更是擔心,這人必定厲害,一眼能斷妖孽,一定不能讓他進山。他笑笑說道:“你除妖的理由是什么?”
? ? ? ? “妖害人,它們惘害生靈,用人魂修煉!”老者胡子抖了抖。
? ? ? ? “人有好壞,妖也有好壞啊!我到不認為你們除妖師不分青紅皂白除妖的做法。”
? ? ? 老者渾眼瞇了瞇,說道:“你這么袒護妖孽,莫不是與妖孽為伍?既是除妖人,妖的罪行我自會定奪。有罪則除,無罪則送去妖界。”
? ? ? 諳黎背上出了冷汗“我又沒見過妖怪,怎么與其為伍,關于除妖一說,我是從書上看到的。”
? ? ? “既然如此,年輕人,你給我帶個路,老道想到山里看看。”
? ? ? “好,這邊請。”諳黎知道此時拒絕必會引起他的疑心,只能答應,心里盤算著怎么才能通知雨簾。
? ? ? 帶著道士在山上轉了幾圈,諳黎有些慶幸山上全是梨樹,四處景色都一樣。到了山腳,諳黎對道士說:“沿著這條路就能往山上去,我還要給梨樹澆水,就不陪您了,您自己小心。”
? ? 諳黎急忙從近路趕回木屋,雨簾看見他急匆匆的,不禁問:“怎么呢?”
? ? ? “有除妖師來了,快逃!”
? ? ? 雨簾眉間一凜,該來的還是回來。拉著諳黎的手匆忙往屋后山崖走去。
? ? ? 才走不遠,身后一道靈光劈來。一聲鏗鏘的聲音響起:“妖孽哪里逃!”是剛才那個老道士。“年輕人,你竟然與妖孽為伍,還助妖孽逃跑,待我擒得她,再與你算賬!”
? ? ? 諳黎沒想到老道士這么快就會追來,心下也沒什么辦法。任由雨簾拉著,險險躲過剛才一擊。
? ? ? “堂堂除妖師也不過如此,竟對人下手。”雨簾稍稍回頭,瞥了那道士一眼。
? ? ? “竟然已與你為伍,我又何必手下留情。”道士持起背上的木劍,憑空畫了幾道符,向雨簾擊去。雨簾手指捏訣擋下,但身手已見高低,雨簾不是那道士的對手。
? ? ? 幾番抵擋道士的攻擊,靈力消耗極快。并非除妖師修為強過妖,所以能除妖,而是他們所修習的全是克妖的法術,還有許多法寶和符咒。
? ? ? 眼看快到了,道士卻窮追不舍的追擊憑空畫符,凝聚法力,自地上頓起,騰空一劍向雨簾刺去。
? ? ? 雨簾轉身,提掌用靈力擋下,靈力抗衡,而她的左手,始終被諳黎緊緊牽著,諳黎不敢放手,怕他一放手,身邊的人就會離他而去。
老道祭出一把金色長槍,熟悉的模樣讓雨簾一陣晃神,也就這晃神的一剎那,老道一掌打在她的心口,她終是敵不過,兩人被擊飛數米,身后就是懸崖。雨簾的唇角緩緩溢出鮮血。
? ? ? 諳黎不禁擔心的問“你沒事吧?!”
? ? ? 雨簾搖搖頭,說:“往下跳。”
? ? ? 諳黎拉著她的手,毫不猶豫的往懸崖下跳去。
? ? ? 道士似乎看出了他們的動機,最后一掌,正好打在雨簾胸口,令她吐出一口血來,險些昏過去。往山崖下看看,云霧遮掩下,早不見他們蹤影。“妖氣盡散,是元神毀矣,最后一擊可用了老道九成修為,平生第一次見這么強橫的妖。”他滿意的擼了擼胡須,轉身離去。
也曾今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陰冷的山洞,被黑暗包裹,令人窒息。諳黎點燃一堆干柴,火光搖曳,發出微弱的光芒,將洞壁,襯得枯黃。火越來越大,光也越來越亮,襯得諳黎的臉,俊朗中透著憔悴。
雨簾伸手遮了遮有些刺眼的光,她向后挪了挪,像是害怕那光似的。緊靠著洞壁,一塊凸起的巖石投下陰影,正好將她包裹。淺藍色的云魂流紗裙上滿是血跡。烏亮的發絲更襯得她精致的臉更顯蒼白,晶瑩的瞳孔,雖美,卻熠熠無光,只是無神的看著前方。
諳黎撕下衣襟,替她擦去唇邊的血跡,只覺得現在的她,和往常完全不一樣,眉間環繞著一縷曠世的憂傷,令他心里微微難受,卻更加讓人憐愛。
諳黎看著她唇角不斷溢出的血,心里一陣疼痛。將她緊緊擁在懷里,“你沒事的,對吧!”
雨簾垂眸,本來她已經放下了的,為何老天偏偏要這樣。‘除妖師!憑什么不能留一點點生存的機會給我?’
“諳黎!”雨簾突然喚他“我元神已毀,如今只有最后一點神智了。”
“你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諳黎不知道怎么辦,眼淚緩緩流下,一滴一滴,打濕了雨簾身上本已干了的血跡。
“諳黎,其實我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好的。記得你跟我說,你不在乎我是妖對嗎?”
“是,我不在乎!”
“若是,你前生也這么說,也好了!”
“前生!?雨簾,你別說話了,休息一下。”諳黎雖然好奇她所說的話,但是她已經極度虛弱。
“不,我已經命盡,最后,聽我說個故事好嗎?”
“好”諳黎頓了頓,淚眼迷離。
“那是兩百年前的故事……”
『兩百年前,一對夫婦來到梨落村,在蘭澤湖畔住下。他們并非人,而是從妖界逃來的妖。還有一個小女孩,就是她。父母不甘心妖族的排擠,帶著她逃來人間,化成一對平凡的夫妻,在那里尋了一方院落,一家三人,相依為命。
雨簾在那里遇見了他,他們看起來如同齡的孩子般一起玩耍。
他有些魁梧,小小的身軀,已經比她高出了一個頭。他時常在院里練武。兩家的院落,只有一墻之隔。雨簾就這么時常坐在院墻之上看他練槍。
有一次,他停下休息,大汗淋漓。她鬼使神差地,從墻上躍下,從懷里掏出一方絲巾,輕輕的為他擦汗。他剛毅的眉眼,棱角分明。他的手,緊緊地握著那支金槍,不經意的一縷發絲,從他手上掠過,還有臉上的潮紅比天邊的晚霞還要夢幻。他們住在一個名叫蘭澤的湖畔,千帆過境,十分壯觀。雨簾的院落,栽滿梨花,每逢花開,香氣襲人。他們時常同坐在一株梨樹上,看那夕陽沒入湖水,日落月出,星光漫天。他揮舞金槍時,她依然習慣坐在院墻上,默默的注視著他的英武與瀟灑。
他拉著她的手,踏過蘭澤的每一片青苔,采過山上每一朵花,捕捉過星空下每一只螢火蟲。那一刻,她看見了最美的光,他眼中的光,容納了日月星辰。
她突然想,像父母一樣相守,她想和他相守,走到永遠。這樣的念想,在她稚嫩的腦中,生根發芽,笜壯成長。
若不是扎根太早、太深,抽去的時候,又怎會痛徹心扉。
有一天,她突然問他:“長大了,我嫁給你好嗎?”
他輕點了一下她白嫩的額頭,說:“小小年紀,就知道胡思亂想。”
她扇了扇睫毛,聽到他的回答,眸光有些黯淡。
他理了理她額前的發絲,哄著她說:“好好好,長大了,我娶你!”半似認真,半似玩笑。
她很喜歡吃母親做的梨花羹和紅豆粥,用梨花裝飾,分外好看。父親教她識字吟詩。
那日梨樹下,她也為他遞上一碗她親手做的梨花羹,問他好不好吃。他的回答和諳黎一樣。
看著父母在梨樹下相擁,她就覺得,這個世界,是圓滿幸福的。他似乎看到了東方的曙光,像一把利劍,劃開所有的黑暗,破曉而來,點亮了她所有的期盼。』
雨簾說著,又吐出一口血來。諳黎急忙為她試去唇邊的血跡,緊緊將她擁在懷里。
“你知道那光有多美嗎?”她抬了抬眸:“最亮的光芒,連接一線星辰,讓人感到安穩和寧息。”頓了頓,看向他說:“可惜它就是太美好,當失去時,那無法言喻的痛苦,撕裂每一寸靈魂。”她喃喃自語“若要知道會失去,我寧愿,從未得到。”
『十六歲,最美的年華,最燦爛的花季。
他比往日,更顯英俊瀟灑。金槍在他手中,如一只靈活的蛇。她靠在梨樹下,靜靜地看著。清風調笑的摘下幾片梨花,他槍鋒一掃,滿地白梨飛舞,矛頭刺中那幾片飛落的白梨。五年,他的武功,爐火純青。風更加頑皮,梨枝搖曳,落下一片花葉飛雨,飄飄如雪。掠過他的眉尖,落在她的肩頭。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人間原來有個詞叫‘青梅竹馬’。
他有一匹雖然年老,卻依然高大的馬。這匹馬和那支金槍都是他父親留給他的,他父親曾是赫赫有名的將軍,他母親去世后,他父親就辭去官職,隱居于此。他的夢想就是像他父親一樣,做一個征戰沙場的將軍。
她曾與他同騎著那匹馬,奔跑在鶯歌燕舞之中,她靠著他堅實的胸膛,聽著耳邊簌簌風聲,一切都那么寧靜。揚起的白紗輕輕掠過他的鼻前,他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梨花香,清新淡雅。馬兒跑著,似是天長地久,永不停息。他們的過去,現在都依偎在一起,也許還有將來。春日的朝陽,照亮葉上滴滴露水,馬蹄飛揚,在草地上,留下一串,一串的蹄印。
他們就這么默契的走著人生路,就連慢慢定下的未來也這么默契。不用言語,不用表達,所有關系的發展,都那么默契。
暮春的黃昏,她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落日云霞漫天,他不禁說道:“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雨簾,若你是那落霞,我就是那孤鶩,永遠追隨你。”他用很認真的眼神看著她。
她調笑,說:“你武功這么好,文辭卻不怎么好啊。”
他說:“你文我武,豈非絕配?”
她淺笑,伸手戳了戳他俊朗的臉。一片飄落的梨,落入她的手心。她對上他的眼睛,晶瑩烏亮,她說:“梨落成花雨,與君共枕簾。”
夏日初荷,他駕一葉扁舟,同她一同闖入蓮花深處。蓮花嬌欲語,蓮子清如水。他看著她歡快的觸摸每一片清荷,灑下的水珠,落入荷盤,晶瑩剔透。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他們相枕而眠,枕在荷葉交錯生輝之下。
只是,那一日,他對她說,他要離開了,帶著那支金槍,去闖蕩他的將軍之路。雨簾不放手,她說:“我要和你一起去!”
他順了順她的發絲說:“江湖險惡,我無暇保護你,你在這里等我,就三年,三年后,我功成名就,回來娶你。”他又攤開掌心,將一顆紅豆放入她的掌心,說:“這是相思子,你將它種下,代表你對我的思念。相思之情,三年后,我回來,一絲一絲還你。”
他策馬而去,馬蹄踏落了花葉,留下凌亂的花泥,濺到她素白的流紗裙上,卻沒留下半點污痕。』
諳黎發現她的身體在顫抖,緊緊擁住她,捏住她的手,才發現她的手冰涼,沒有一絲溫度,他的心又涼了半截。他脫下身上的藍色長袍,為她罩上,手輕輕安撫著她的背,想停息她那來自靈魂深處的顫抖。
他問:“這個故事是你的過去嗎?”
“是!”
“梨落成花雨,與君共枕簾。他向我承諾三年,而我卻等了他七年。
“諳黎,我本來已經放下了的,為何那些除妖師就是不放過我?”雨簾說急,口中又溢出血來。
諳黎手微微顫抖著,輕輕的順著她的后背,哽咽的說道:“別說了,雨簾,別說了!”
“不,聽我說完。”
『她將相思子種下,看著它生根,看著它發芽。她每日清晨,坐在梨樹旁的石桌前,上面總擺著兩碗用梨花裝飾的梨花羹。她看著馬蹄遠去的地方,希望馬蹄聲再次響起。
她也常常劃著那一葉扁舟,蕩漾在蘭澤之上,看著千帆過境,水沒夕陽。她習慣的向旁邊靠去,又忽然意識到,他堅實的肩膀,如今不在。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謂誰,所思在遠道。他一定會回來的,她想。
相思子已成相思樹,相思樹又開相思花。』
“諳黎,你不知道,我等他,等得多辛苦。
一月,我踏著清晨的雪為他整理屋舍……”
『二月,她追尋著從今馬蹄走過的足跡,去尋那堅實的胸膛。
三月,她將小小的風鈴,掛在他的檐下。
四月,她拔去相思樹旁的野草,坐在梨枝上,摘一朵梨花,眺望遠方。
五月,梨花飄落,她靠在樹前,閉上了眼,風中,似乎有他揮動金槍的聲音。
六月,她駕一葉扁舟,入那蓮花深處驚起一攤鷗鷺。她枕在舟中,像曾今他和她一樣。
七月,梅子熟時,曾今青梅變紅梅,相思花結相思果。
八月,她獨坐在湖畔,看著星光與月光,交錯生輝,他是她的光啊。
九月,夕陽染紅了她的白紗,天邊是孤鴻與落霞。
十月,她坐在墻頭,眼前又浮現他練槍時英武的身影,還有初見時的那一縷發絲。
十一月,北風撩起她的長發,她望著她離去的方向,暗暗惆悵。
十二月,她伸出雙手,接下晶瑩的雪花,就如飄落的白梨。“梨落成花雨,與君共枕簾”』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仿佛等待,永無止境,可我依然這樣癡癡的等待。只是這個世上還有一詞叫物是人非。”雨簾神色有些黯淡。
“他沒回來嗎?”諳黎問。
“不,他回來了,在第七年的暮春,梨花將落的時候……”
? ? ? ? ? ? ? ? ? ? 殘緣了
? ? ? 『馬蹄聲由遠及近,她驚喜的抬頭,笑容在她臉上綻開,如一朵剛開的蓮,她的面前,還擺著兩碗梨花羹。曾今種下的相思子成了相思樹,開花,結果,又落下無數相思子。如今院里,一邊是梨花林,一邊卻是相思樹。梨白如雪,相思如注。
? ? ? 她站起身來,朝前方走去。馬蹄聲漸近。她的笑容,卻在觸及他的眼神,和他身后的人時,消失殆盡。他的眼神冰冷陌生,他將金槍指向了她。他的身后,是朝廷五年前組織的除妖軍隊,還有一個男裝女子。
? ? ? ? 她努力平復自己的心境,對上鋒利的槍戟,說:“你在在和我開玩笑嗎?”
? ? ? 他默不作聲,眼神有些復雜,握著金槍的手,浸出冷汗。
? ? ? 她向前靠近一步,說:“落霞孤鶩,青梅竹馬,你忘記了嗎?三年為期,你說你會回來,一寸一寸還我相思情。”
? ? ? 他隨著她的靠近,有些心虛的后退。
? ? ? “我等了你七年啊!我們曾今留下的,難道你都忘了嗎?”她的聲音有些顫抖,眼淚淹沒了晶瞳。
? ? ? 他的眼里,閃過愧疚,然而卻,僅僅是愧疚,究竟是不愛了。
? ? ? ? 她問:“你不是說,長大了,你會娶我嗎?”
? ? ? ? 沉默良久,他說:“可是……你是妖啊?!”
? ? ? ? 她踉蹌的后退幾步。曾今一切,不過是風住塵香,花已落盡。南柯一夢,葬盡一世浮華。夜月一簾幽夢。曾今誰對她說:“你是落霞,我是孤鶩,即使遠在夕陽之邊,我也會奮起追隨?”曾今她對誰說:“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我是萬千星輝,獨侍你一輪明月。”她所有的夢想,當他的鐵靴,踏上滿園染上塵泥的梨花,掄起手中的金槍,將矛頭指向她時,灰飛煙滅。離時承諾,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三年為期,當以還相思。兩情若真長久,此時又怎會刀戟相見。苦苦守了七年的幻夢,在他冷漠疏離的眼神下,支離破碎。
? ? ? 七年,讓他依然英朗,更添了幾分深沉與魄力。她依然是七年前,十七歲的模樣,嬌羞,如一朵白梨。然而,有些東西早已被時間改變。他高大的身軀,遮住了所有的光芒,她被黑暗吞噬,她知道,世上所有的光輝,將離她遠去,再也不會回來了。
? ? ? 她苦笑:“落霞孤鶩,星月皎暇,原來不過你給我的謊言。這是你的借口對吧,你選擇了權勢,選擇了另一份愛情……”
? ? ? 她還沒說完,就被另一個聲音打斷。那個身穿男裝的女子,靠在他肩上,說道:“別跟她廢話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都七年了,你還不忘啊,在不動手我生氣了啊。”她撒嬌說。“殺了這里三只妖,你就達到了我父皇的要求,你就能成下一任統帥了,這可是你五年的奮斗目標,哎呀,快點啦,我們還有婚期的!”
? ? ? 他神色一凜,突然握緊了長槍,只稍稍猶豫,便向她刺去。
? ? ? 她冷笑,所有一切,敵不過那個女子的一番話。輕輕閉眼,等待長槍刺入她的身體,等待這個噩夢過去。
? ? ? “簾兒快走!”
? ? ? 她睜眼,是父母擋在她的面前,母親急切的回頭喚她快走。
? ? ? 然而只一瞬,那支金槍便刺進父親的身體。久未使用靈力的父母已不是他的對手。何況,那支金槍,是除妖的法器。』
? ? ? “他們用最后的靈力將我送走,而我最后看見的,是他們倒下,他的金槍上,血比殘陽還要紅。”雨簾的氣息越來越弱。
? ? 諳黎不知怎么安慰她,情傷對于一個女子來說是致命的。他理了理她額前的發絲,說:“如此薄情之人,不值得你為他如此,現在,你有我啊。”
? ? ? ? 雨簾譏笑一生:“世上最不該說他的,是你啊!你是他的今生,他是你的前世。”
? ? ? “他是我的前生!?”諳黎不可置信。
? ? ? “是,諳黎,本來我已經放下了的,本來我可以將一切藏在我心里,我以為你和他不同,可以對我一心一意。可是,終究這世間,不放我一條生路。其實,你今生遇我,是我早有安排,為曾今,報仇雪恨。”
? ? ? 諳黎胸口一痛,他低頭,她白皙冰涼的手,沒入他的胸膛,卻沒有一滴血流出,他感覺他的心臟承受著強力的壓迫。
? ? “他就是你啊,諳黎!”她的淚水,已盈滿了眼眶。
? ? ? 諳黎忽然有些明了,他問:“既然要殺我,為何要救我?”
? ? ? “因為,我要你也嘗一嘗,被人背叛的滋味。”她將手抽出,看著他緩緩倒下。
? ? ? 諳黎卻說:“前生債,今生還。前生我奪走了你的光輝,這一世,我將它還與你。”輕輕閉上了眼。
? ? ? 雨簾輕輕撫過他的臉,說:“別把我想得太好,你的母親是我殺的啊。”
? ? ? 雨簾緩緩起身,沒有了靈魂,沒有了愛,沒有了恨,這個世界,對她,不重要了。
? ? ? 朝陽早已升起,在第一縷陽光的照射下,她的身體漸漸消釋,山風吹過,只吹散了萬簌梨花,在山谷之間飄蕩,落滿天涯。
? ? ? 空中似乎還回蕩著一句話:“梨落成花雨,與君共枕簾……”
妖有何錯,卻要飽受折磨,千年修行,耐不住一世寂寞。每一場騙局,都令人肝腸寸斷。到底多少劫難,一生,才算到頭。在欺騙中成長,也許最后才能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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