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有個群體,只能在春節返鄉,他們遷徙的腳步,構成了春運。
在中國,還有個群體,即使春節也無法返鄉,他們多年的停留,終成了異鄉人。
我是在異鄉長大的孩子,對地點最初的記憶不是故鄉,是“現居住地”。
我爹媽在九十年代跟隨打工大流從內陸小城來到沿海二線,為資本主義工作。每月父母生活費寄著,油鹽醬醋房貸供著,人情世故適時處著,再加上一個我,好吃好喝好學養著,普通朝八晚五工作著,月薪遠超小城,卻也難奔小康。經濟基礎不穩固,逢年過節也就不回家過了,所幸除了我們一家三口,媽媽的兄弟姐妹也在,大多住一棟樓里,四個家庭一起過年,也是熱熱鬧鬧。
媽媽提前給一家三口準備新年衣服,買好年貨,把出租屋從里到外清掃個遍。往往在年前,春節計劃已做好,女人們會商量過年如果安排,初一全家去哪兒玩,初二在你家吃,初三在我家吃,然后早上幾點開始準備,哪兩位姨夫組成買菜小分隊,住得遠的二姨一家到時睡哪......年味從她們的交談中散落在家中各處。
孩子們早早放了寒假在家等著,看電視玩耍的同時,掰著手指頭新年倒計時,五天,四天,三天......除夕到了!爹媽在廚房忙碌,我電視也不看了,當當爹媽身后的小尾巴,客串客串趴在桌邊的小饞貓。開飯前媽媽照例理向過世的長輩問好,“新年快樂,祖母也來多吃點”,我和爸爸也按慣例笑著鬧一鬧,跟著說,“祖母要多來串門啊”,“曾祖母保佑我明年考高分啊”,一家三口的除夕活動就這么開始了。
飯后爹媽洗碗,我則積極搬出家中年貨,把瓜子水果什錦糖擺好盤,放好位置,方便看春晚時嘴也不歇著。春晚每年都差不多,熟悉的主持人,親切的相聲小品演員,我們一家三口,半蓋著被子,磕著瓜子,夸的夸,吐槽的吐槽,聊得好不快樂。春晚嘛,是同樣的配方出不來不同的味道,可是我們從來不是為了看獨特的味道,為的是一年完結的儀式,一家人和樂的共同話題。
有些年,跨年不只是一家三口。
二姨嫁在當地,住得離我們遠一些,和公婆同住,平日里我們一伙人不便去打擾,通常是周末二姨姨夫帶著孩子來玩,像回娘家一樣。時間長了,二姨姨夫鬧“小情緒”了,類似“我老來你們家,你們都不來我家玩”的小別扭,所以三個家庭的大人,帶著年貨和各自的孩子跑去他們二姐家跨年了。
這時候的我是最高興的,獨生子女最喜歡湊熱鬧,一大家人湊在一起,大人們忙大人的事,哪有空管我們。大人們忙著打麻將時,我們就在屋里捉迷藏,二姨家的三層小獨棟,隨便我們藏。有時候也選擇最危險的地方,躲在大人的麻將桌下,一邊挨著“你們要鬧其它地方去鬧”的罵,一邊厚著臉皮寸步不移,等“鬼”來時,大人又會幫著瞞天過海,“其它地方去找,姐姐/哥哥不在這里”,真被抓到了,大人小孩一起哈哈笑。嬉鬧聲、麻將聲、春晚當背景音樂,那年的除夕。
戶口原因,我無法在居住地參加高考,多次家庭會議的結果,初二結束我背著行囊返鄉求學了。從小在異鄉生活的我,成了我家第一個返鄉常駐的人。
讀書日住在學校,周末去爺爺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家。我爹怕我不適應,幾乎每天和我通話,問我是否按時吃飯,囑咐我冷添衣熱防曬。當時年紀小,離開父母也不覺難過,新世界的門小孩總很愿意跨。當時并不知道,在那之后的很多年,我再難和父母一起在同一屋檐下度過四季。
唯一不變的是我依然和爹媽一起過春節。自回家那一年起,我便加入了春運大軍。一個學生獨自遠行,路上的成人總會關心多問一句。印象較深的一次,一位司機師傅得知我目的地后問,“你是回家嗎?”我說: “對啊。” “你父母很厲害,在那邊買房了?” “沒有。” “那你家還是在這邊。” 我想了想,“父母在的地方不就是家嗎?” 長途令人疲憊,掃去陰霾的是心中即將見到家人的喜悅,知道自己熱鬧愉快的新年又來到了,即使是在異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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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工作了,無論是我,還是父母,過年都在家鄉過,鄉村、田園、清晨的鳥叫,身旁的家人, 自是另一番溫馨愜意。但想起那些年異鄉的春節,嘴角依然帶笑。
異鄉人在異鄉過了不少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