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外的麻雀在樹杈子上多嘴,阿龍盯著它們已看了有兩個時辰。
阿龍是當朝皇上,很高大上的一個職業,古往今來,沒哪個比這再有前途了。
權勢熏天,佳麗三千,按說他應該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可惜他本人并不這么想。
有人說,你知道當一個人有了權勢之后會失去多少東西嗎,沒錯,他會失去所有的煩惱。
阿龍覺得,說這話的人一定沒當過皇上。
變幻的是風景,不變的是尚書房和看風景的人。
阿龍已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養成發呆的習慣,但就這樣每天看風拂楊柳,云煙聚散也差不多有十幾個月了。
好在這十幾個月四海升平,宇內長安,不要說天災,連人禍都很少聽到。
這固然是阿龍的功績,卻也是他煩惱的根源,他覺得,這偌大的皇宮已不夠施展拳腳,還應該有更廣闊的的天地在等著他。
他打算出宮,這不是突如其來的想法,而是喝完整盞茶之后做出的重大決定。
皇宮大內,守備森嚴,想進來不容易,出去也一樣費勁。
好在當皇上的有個特權叫微服出宮,他的貼身太監叫小二子,他喚小二子過來,耳語幾句,沒多久,小二子一臉神秘的拿來一個包裹。
阿龍只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朕讓你拿的什么?”
“微服啊。”
“是普通衣服不是小衣服,你拿朕兒時的衣服做什么,你腦子里是不是有坑?”
“奴才該死。”
“朕再給你一次機會,希望你不要再對得起你的名字了。”
“奴才遵旨。”
2
阿龍離開皇宮的時候,天色正明,云淡風輕。
外面的天地果然比較廣闊,連空氣似乎都比宮里好聞一些。
阿龍順著味兒看到了一家包子鋪,想去買兩個包子解解饞,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
“對不起。”
那人撂下一句話匆匆離去,阿龍趕緊摸了摸錢袋,幸好還在。
阿龍不傻,小說和戲文里都有,借撞人來偷錢并不是新招,所以他早有防備。
阿龍拿到包子還沒來得及吃,突然有人抓住他的手大聲嚷嚷“小賊,快把我的錢袋交出來。”
阿龍回頭,竟是剛才撞他的人,微微有些詫異:“這位兄臺,請問你腦子里是不是有坑,剛才明明是你撞的我?”
“什么?我撞了你你就能偷我錢,這是什么道理?”
“我自己有錢干嘛要偷你的?”
“你既然是小偷,偷誰的不是偷,再說了你又怎么證明這錢是你的,說不定也是偷的別人的。”
“那你又怎么證明我偷了你的錢?”
“不承認是吧,一搜便知。”
“笑話,朕豈是你說搜便搜的?”
“你說什么,朕?”
“呃,內個,我的意思是你說搜便搜真是氣死個人。”
“說到底你就是不承認是吧,那我只能報官了。”
“好,我也想看看這些官能不能分清是非曲直,為民做主。”
“還你看看,以為自己是奪大個官,咋不能死你。”
“別嗶嗶了,我隨你去見官。”
“別費那個勁了,我們來了,是誰要見官?”隨著聲音來了兩個官差打扮的人。
“青天大老爺,你們就是俺老百姓的及時雨啊,小的趙七,要告這個小賊偷我的錢。”
“好小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錢。”
“我沒偷。”
“好小子,嘴還挺硬,看來不把你抓上公堂用用大刑你是不肯招的了。”
“無憑無據,濫用私刑,你們敢。”
“大老爺,你們看到了吧,這小子多狂啊”趙七在一旁煽風點火,轉臉對阿龍說:“你莫不以為這天下都是你的?”
“行了,你倆都毋需多言,一個說偷,一個說沒偷,很簡單,搜搜不就知道了嗎?”
“大老爺,他不給搜。”
“那是不給你搜,你一介草民,沒有執法權懂不懂,憑什么搜人家身,但老爺我就不一樣了。”
倆官差看阿龍抱膀觀瞧,握了握手里的鬼頭刀,“來,讓老爺搜一下,搜不到就能證明你是清白的。”
“要是搜到了呢?”趙七問。
“自當依法處置,還輪不到你來多嘴。”
看倆官差這么說,阿龍只好讓他們搜身,沒想到,一下就搜出來一個錢袋,阿龍愣住了,緊接著圍觀群眾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趙七一把把錢袋搶過去:“哼,還說沒偷,這下看你怎么收場。”
“既然是這樣,那就跟咱們走一趟吧。”
阿龍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可證據確鑿,又由不得他不信,他懵懵懂懂就要跟著官差走,趙七忽然說了一句:“兩位大老爺,要不算了。”
“你什么意思?”
“我剛剛數了數,錢一文都沒少,我也沒啥損失,得饒人處且饒人,我不告他了。”
“你小子心眼還挺實在。”
“嗨,誰說不是呢。”
“既然苦主不告你了,那就放你一馬,但皮肉之苦可免,這經濟處罰還是要的。”
“咋罰?”
“你身上有多少銀子?”
“不知道,都在這袋里了。”
官差接過錢袋,“好小子,沒想到你還是個大戶,行了,看你態度端正,就不重罰了,這么多就成,下次可不許再犯了。”
直到再也看不到官差和趙七的影子,阿龍還渾渾惚惚,恍如隔世,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偷錢的蟊賊。
3
兩個包子并沒有帶給阿龍飽腹感,相反,更餓了,尤其是在他一天水米未進的情況下。
沒錢住店,他想找民居借宿,可不知怎么回事,竟沒一個人愿讓他留宿。
又凍又餓,阿龍怎么也想象不到,這憧憬已久的微服出宮竟會是這個樣子,直到推開一間大日如來寺的門,心情才稍微平復一些。
說是寺,倒不如說廟更準確些,雖有些破敗,但如來的金身卻還算干凈,大概是偶爾也有顯靈的時候,所以桌上的貢品還算新鮮。
看到貢品,阿龍不由得吞了吞口水,講真,一國之君吃貢品,古往今來都沒聽過這種說法,但要是再不吃點東西,真龍天子恐怕就要成死龍了。
而且,阿龍還有一個不得不吃的理由,他從小就喜歡大圣,特煩如來,所以,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不吃他吃誰。
這么一想,阿龍心里好受多了,他迫不及待抓起燒雞想先掰個雞腿嘗嘗咸淡,沒想到忽然一陣疾風襲來,阿龍不得不拋下燒雞閃到一邊。
循風望去,燈光昏黃,看不太清,但依稀是個姑娘模樣。
“在下阿龍,未曾得罪,不知姑娘何意?”
“那是給神吃的,不是給你吃的,看你穿著打扮像是個讀書人,做起事來卻連乞丐也不如。”
“姑娘此言差矣,在下腹饑難忍才會出此下策,況且這如來在仙佛界名聲似乎也不是太好。”
“如來的名聲怎樣是天上的事,由不得你多嘴,你有手有腳,肚子餓了理應想辦法去找吃的,而不是偷貢品。”
經過早上的事,阿龍最聽不得的就是“偷”字,如今姑娘說他“偷貢品”,不禁怒上心頭,氣憤道:“若是在下今個非要吃呢?”
“那就看你有沒這本事了。”姑娘話音未落,又一道疾風,阿龍閃身躲避,竟是枚石子。
阿龍微驚,原來這姑娘善使暗器,不過這對他構不成威脅,要知道皇宮大內最不缺的就是高手,只耳濡目染就能學得一身絕技,何況阿龍是實實在在下了苦工的,只是,要他拿一身本事對付一個姑娘,確實下不了手。
敵不動,我不動,他看著姑娘,姑娘也看著他,他看了良久,一氣之下,找個角落,閉目養神。
他剛坐定,又一陣疾風,他忍不住要發火了,沒想到疾風到面前竟然放緩,緊接著一個饅頭落在身前。
燈影綽綽,看不見姑娘表情,只聽到脆滴滴一聲:“吃吧。”
阿龍道了聲謝,三兩口就吃個干凈。
一夜無話。
日出東方,阿龍醒來,已不見姑娘蹤影。
他尋思當務之急是弄點錢,不然這沒吃沒喝也沒落腳的地方,微服出宮直接就可以改成溜鄉要飯了。
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能掙錢,阿龍正惆悵從哪個行業入手時,忽然聽到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東城張大善人在派錢。
人都是這樣,相比埋頭苦干更愿不勞而獲。
阿龍隨人群如漲潮般蜂擁到張府門前,果然紅包雨的規模很大,一枚枚銅錢在太陽下閃著金光,阿龍沒怎么費勁就撿到好幾文錢。
紅包雨越下越急,撿錢群眾的熱情也越來越高漲,直到一個繡球不偏不倚砸到阿龍身上,群眾的情緒達到頂峰,歡呼、尖叫什么動靜都有,而阿龍,被簇擁著推到方臺上時手里還緊緊攥著剛撿的十九文錢,一臉緊張,生怕別人再給要回去。
接下來的事就有些出乎阿龍的意料了,雖然現場人聲鼎沸,他依然把“招親”這倆字兒聽得真真的。
而且他還看到了端坐在一旁的姑娘,清風吹來,拂動蓋頭,他眼睜睜看著那姑娘丑的慘絕人寰,腦海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姑娘一定酷愛吃藕,第二個是無論如何一定要逃出去,絕不能被她給占了身子。
4
張家嫁女,熱鬧非常。
阿龍在新房已呆了兩三個時辰,姑娘仍披著蓋頭坐在床上,阿龍冥冥中似乎聽到她吞口水的聲音。
這次,他是真正知道了如坐針氈的感覺,雖然有吃有喝,屋里有妞外面還唱著歌,可他卻一點兒也不想呆在這。
可惜,外面站滿了家丁,莫要說出去,哪怕開門透氣都不被允許,據說,屋頂上也站滿了人,就是怕他狗急跳房。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耳聽得外面喝酒猜拳的聲音漸漸稀疏,想是喜酒將散,阿龍心急如焚,難道今晚真要被鬼壓床。
忽然,阿龍看到有塊地磚似乎動了一下,他揉揉眼睛,看著那塊地磚被挪到一旁,緊接著一個黑衣人鉆了出來。
黑衣人蒙著臉,阿龍看不到她的樣子,不過從胸口凹凸有致的起伏來看,可以認定是個女人。
黑衣人看著阿龍,像是認識他一樣,眼睛里泛著奇異的光。
散席的鞭炮響起,張家姑娘終于忍不住扯下蓋頭,沒想到竟會看到兩個人,剛要發出驚呼,阿龍眼疾手快拍了下姑娘脖子,姑娘悶哼一聲昏睡過去。
姑娘剛倒下,門外就傳來聲音:“女兒啊,酒席已散,快洞房吧。”
阿龍看著黑衣人,眼神頻頻示意,好在黑衣人秒懂了阿龍的意思,支吾道:“嗯。”
張大善人似乎很滿意這個回答,說了句:“好女婿,辛苦你了。”
阿龍趕緊接上:“不辛苦不辛苦。”
“好,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老頭子就不打擾你們了。”張大善人笑著漸行漸遠。
阿龍聽黑衣人的聲音有些耳熟,問:“姑娘可否認識在下?”
黑衣人拿下面罩,赫然是昨天破廟那姑娘,阿龍驚詫,問道:“姑娘這是?”
“劫富濟貧。”
“在下能不能理解為“偷”?”
“可以這么說。”
“可姑娘昨晚看到在下拿燒雞吃,說的義正辭嚴。”
“你那是滿足自己,我這是普度眾生,格局不一樣。”
“哦哦,聽來頗有道理,只是這張大善人做了啥壞事,姑娘要來偷他?”
“你是捕快啊,沒事還研究個犯罪動機?”
“好奇,純粹是好奇,哈哈。”
“這張大善人真名叫張通天,以前是個江洋大盜,殺人越貨的勾當沒少干,現在雖已金盆洗手,施粥贈飯,其實私底下還干著見不得光的事,要不怎么會生出這么丑的女兒。”
“行了,你不用說了,只最后一條就是死罪。”
“別,我沒說完呢,她女兒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對下人非打即罵,每隔幾個月就要招一回親,也就是你,傻乎乎的上這個當,沒看到別人都是只搶錢,一見拋繡球就躲得遠遠的嗎?”
“我初來乍到,這種風俗我上哪打聽去?”
“不對,憑你連貢品都敢偷吃的德性,莫不是你主動湊上來的,我是不是壞了你的好事?”
“內個,你都偷了啥金銀財寶,要不我幫你拎包。”
“拎啥包啊,沒得手呢。”
“幾個意思?”
“我以為這屋子重兵把守,一定堆滿了寶貝,費奪大勁打的地道,哪曉得竟是你倆。”
“內個,你別灰心,要不我陪你再去別屋找找。”
“不用,我向來習慣獨來獨往。”
阿龍忽然拿起桌上水果刀抵在脖上,“你今個必須把我帶走,要不我就死給你看。”
“哎呀,你這是干啥,怎么還動上兵器了,這洞房花燭的,多美啊。”
“你再說,你再說!”
“好吧,不過偷來的錢我八你二。”
“九一都成。”
“那就這么愉快的決定了。”
“那我們立刻行動吧。”
“等等。”
“怎么,你反悔了?”
“不是,我看這張家姑娘身上首飾可不少啊。”
“不是吧,這點你都看得上,你不是做大買賣的人嗎?”
“你懂個啥,賊不走空。”
“哦哦,你們飛賊界規矩還不少。”
黑衣姑娘說話間干凈利落的把張家姑娘陪嫁首飾摘個干凈,正要往地道跳的當口,忽聽一聲尖叫,“你們,你們是誰,快來人吶,有人搶姑爺!”
黑衣姑娘驚詫:“你不是把她弄暈了嗎?”
“我只是輕輕拍了一下。”
“有多輕?”
“你不覺得現在跑才是正經事嗎?”
5
阿龍和黑衣姑娘只差一步就能遁地,可終究還是被蜂擁而來的家丁圍了個水泄不通。
黑衣姑娘問:“怎么辦?”
阿龍說:“要么打出去,要么被他們抓住受盡凌辱。”
張家姑娘突然開口:“哎呦,官人,好端端的說什么凌辱,奴家只想讓你夜夜笙歌。”
話音未落,阿龍一個縱身發動攻擊。
黑衣姑娘看一眼張家姑娘,嘆了口氣:“你真不該刺激他。”
話剛說完,就被打了一拳。
阿龍覺得有點不對勁,按姑娘昨天的功夫,不像是會落下風的人,可竟被家丁逼得連連后退,阿龍不得不分身去救。
“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不是功夫挺好的嗎?”
“暗器我是高手。”
“那近戰呢?”
“新手。”
“好吧,你個渣渣。”
阿龍在宮里學的那些不傳秘技此刻派上了大用場,饒是對方人多,他硬是帶著黑衣姑娘殺出一條出路。
眼看要到門口,忽然一陣極猛烈的掌風襲來,張通天不愧是混過綠林的,一出手都是殺招。阿龍左躲右閃,心中暗暗叫苦,人家皇帝微服出宮都有大內侍衛暗中保護,這眼瞅著要不行了,怎么一個喘氣的都沒有。
又過幾招,黑衣姑娘都看出端倪了,對阿龍說:“要不你先走吧。”
阿龍怒道:“朕豈是不講義氣之人?”
“朕什么?”
“內個,你把我當什么了,真是氣死個人。”
話音剛落,阿龍兩手頻出,一掌抵住張通天的長拳,一掌將張府大門打個稀爛,對黑衣姑娘說:“你先跑,我頂住。”
“我不。”
“你不跑我怎么跑?”
“那我怎么找你?”
“老地方見。”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阿龍。”
“我叫林柔。”
“好名字,不過不像你啊。”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你一定要來找我。”
“朕金口玉言。”
“什么?”
6
阿龍終究沒能趕到破廟。
他好容易一招力敵千鈞逃出生天,剛出城就遇到一幫人在廝殺。
他想繞過去,可一轉身就被人發現,緊接著就被逼加入混戰,不知道打了多久,直到一拳把一個飛腳踢他的人打飛,然后突然變了畫風,原本斗得難分難舍的眾人將他團團圍住,高呼幫主。
好在這兩日已發生不少事,饒是一臉懵逼,阿龍也習慣了。
“幾個意思?”
一個長須白發的老者走出:“小伙子別害怕,在下雛菊幫拳宗掌門紅酥手,你剛剛打倒的是我師弟,腳宗掌門二踢腳,我們兩宗今日在此爭選總幫主,有言在先,無論是否我幫中人,只要能以對方武功將我和二踢腳分別打倒就自動成為幫主,公平交易,童叟無欺。”
阿龍說:“我剛剛也把你打趴了?”
“是,你那一腳雖然有勁,但我內功深厚不礙事的,倒是你打我師弟的那拳我看著確實肉疼。”
“紅燒豬蹄你說什么呢,我也沒事,不信咱倆練練。”二踢腳忍不住出言譏諷。
“內個,你倆的事一會再說,我能不能不干這掌門,還有要緊事呢。”
阿龍話音剛落,眾人立時沉下臉來:“小伙子,你未免太不把雛菊幫當回事了。”
阿龍深知要他再跟這幫人苦戰一番是萬萬不能,只得咬牙切齒地點頭:“行,我干,但你們得先讓我去破廟一趟。”
話音剛落,忽有蹄聲傳來,來人翻身下馬,納頭便拜:“紅掌門,二掌門,天承教尊使已到我幫總堂。”
“是嗎?來得好快啊。既是這樣,我們速速前去。幫主啊,天承教怠慢不得,我們還是先去辦正經事吧。”
“你們怎么知道我的事不正經?”
阿龍聲嘶力竭的喊著,可所有人都仿佛沒聽到一樣,只顧帶著他匆匆趕路。
阿龍從未踏足過江湖,不知道天承教是個什么所在,可看紅酥手和二踢腳噤若寒蟬的樣子,像是怕極了眼前這個白衣冷面的少年。
“紅掌門、二掌門,不知你二人誰愿隨本使前往我教總舵共商要事?”
“額,稟尊使,我幫已選出總幫主,我二人人微言輕,幫內一切事物已交由總幫主主理。”
“哦,是嗎,可喜可賀,既是這樣,那就不為難兩位了,不知這位總幫主如何稱呼?”
“額,幫主,尊使他老人家問你呢。”
“叫我阿龍好了。”
“好,龍幫主果然大家風范,那就請隨本使走一趟吧。”
“成,你頭前帶路。”
白衣尊使微微一怔,雛菊幫滿門上下汗都下來了,紅酥手和二踢腳不禁暗暗后悔,本想著找個愣頭青當替死鬼,結果,也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得罪了尊使,恐怕這一幫大小誰也活不了了。
好在尊使并未生氣,只是輕輕一笑,竟真的走在了阿龍前面,阿龍也昂頭挺胸跟了過去。
7
俗話說大隱于朝,中隱于市,小隱于野。
天承教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神秘。
所謂的總舵既不在懸崖天頂也不在地宮幽密,而是在一個人聲嘈雜的菜場。
阿龍從沒來過菜場,賣菜賣肉的,殺蛇宰雞的,在他看來,處處都透露著新鮮。
只可惜這種新鮮感并未維持多久,白衣尊使便將阿龍帶進了一處宅院。
宅院是那種隨處可見的四合院,卻沒有普通四合院里洗衣的大嬸和光屁股嬉鬧的孩童。
院子里人不少,有的疾裝勁服干凈利落,有的長衣袍帶氣宇不凡,而且各色人等都有,中原、苗疆、四川、天山、西域,在阿龍看來,無一不是高手。
白衣尊使并沒有隆重介紹的意思,只把他帶到一間房里,淡淡道:“你先在此歇息,教主已在路上,遲些會與你們見面。”說完便轉身離開。
阿龍喝了碗茶,入口香醇濃郁,竟不比宮中的差,百無聊賴,跟院中的人攀談起來,有的率性爽朗,侃侃而聊,有的輕佻驕傲,不發一言,不過阿龍還是知道了這院里的人都是江湖中極有身份的人,不是歸隱的宗師就是一派的掌門。
到底是誰那么有本事把這些武林高手齊聚一堂,阿龍開始對這個地方感興趣起來。
不過相比這個,菜場的吸引力似乎更大,而且這里似乎沒什么人把守,阿龍走著走著便走了出去。
阿龍本以為菜場就夠熱鬧了,沒想到菜場西邊不遠處似乎還有更熱鬧的所在,但見人頭攢動,鞭炮齊鳴,阿龍好奇心起,走了過去。
快到近前,阿龍忽然發覺是一戶人家正在辦喜事,張燈結彩的頗為熱鬧,阿龍卻忍不住皺起眉頭,張大善人給的打擊實在太大,他現在一看見龍鳳花燭就忍不住想起長得天怒人怨的張家姑娘。
阿龍剛要轉身,忽然看到個極為熟悉的身影,他怔怔看了一會,冥冥中仿若自有天意,那身影本在左顧右盼,竟施施然轉身,與他四目相對,不是林柔又能是誰?
他還沒反應過來,林柔已到了跟前,眼眶微紅:“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從未這么近距離看過林柔,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只是問:“你怎么會在這兒?”
“我在破廟沒等到你,又遍尋你不著,只好一路打探你的消息,我想上次見你是在張家婚禮,你身上又沒錢,也許會在婚宴上騙吃騙喝,一有迎親嫁娶就就找你,沒想到,還真讓我找到了,我聰明吧。”
“內個,講真,你說話能讓我既感動又生氣也算不容易。”
林柔不說話,只笑吟吟地看他,他忽然發覺姑娘的眼睛情波流轉,簡直可愛得過分。
“內個,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找到你,我就哪都不去了。”
“為什么?”
“因為你救了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報答你……”林柔臉忽然紅了下,接著說:“因為你身上沒錢,我得經常請你吃飯。”
“這倒不用,男子漢大丈夫豈能靠女人飽腹。不過,你要沒啥事的話就幫我做件事吧。”
“你說。”
“你知不知道天承教?”
“不知道。”
“真巧,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探清他的虛實,剛好有這個機會,我們里應外合,看看這是個什么組織。”
“好啊,我怎么配合你。”
阿龍跟林柔說了下最近的遭遇,最后說,你我一明一暗,若有什么差池,你拿我這塊腰牌去最近的衙門,自會有人前來搭救。
“衙門?你是官?”
“不是,怎么,你不喜歡當官的?”
“我師父就是死在官府手里,我向來不與當官的為伍。”
“你盡管放心,我不是。”
“嗯,你這就要走嗎?”
“怎么,你還有話要說?”
“沒,沒什么,你一個人小心,我會暗中保護你的。”
阿龍心里忽有些觸動,后宮佳麗,何止三千,可都在他的庇蔭下生活,從沒哪個姑娘說要保護他。不過,看時間那教主似乎快到了,還是先辦正經事要緊。
8
教主到日頭西斜才到。
阿龍原以為能把這么多江湖人物招致麾下,教主縱不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年紀一定也不小了,哪知竟是個比白衣尊使還要年輕的少年。
教主話不多,卻字字如鋼釘入喉扎的人說不出話來。
他說:“今日請諸位前來,并無他意,想借各位神功,換一換天。”
有人發問:“不知換天是何意?”
“奉天承運,換個皇帝。”
教主說的輕描淡寫,眾人卻唏噓一片,直呼荒唐。
教主看眾人滿臉質疑,甚至有幾個當場就要離開,淡淡道:“想是各位并不了解我教的本事,無妨,我這里有些密卷,記載了一些有趣的東西,各位不如看了再做決定。”
說罷,有白衣尊使把一封封信箋分發眾人,有人有有人沒有,拿到的面如死灰,沒拿到的面面相覷,卻再也沒人離開半步。
教主粲然一笑:“各位愿共襄義舉,在下感激不盡,在下已請教高人,明日三更時分是個好時辰,各位開國功臣請早些歇息。”
阿龍作為皇上,一生也不知經歷過多少刺殺,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為刺客,令人諷刺的是,接下的第一個任務竟是殺自己。
他不知道那些人拿到的是什么密卷,但隱約覺得能讓這么多人俯首稱臣的,記載的東西一定隱秘至極。
所有人忽然像是被狠狠錘了一下似的,之前言笑晏晏的那些人也都閉目不語,阿龍覺得有滿肚子的話想說,可教主下了命令,明日三更之前連只蒼蠅都不準離開,當然,外面的蒼蠅也不許飛進來,阿龍已沒有機會再見到林柔。
一夜無話,東方既白。
想是教主的話太過深刻,眾人只顧徹夜琢磨,忘了休息,雖沒有言語交流,眼角眉梢的倦意卻是怎樣也隱藏不了的。
既已得知他們的用意,那么早餐的豐盛程度阿龍也就覺得可以接受了,不把這些人喂飽喂好怎么幫他換天。
早餐過后,白衣尊使給阿龍他們帶上眼罩坐上馬車,不知行了多久,只知道下車的時候天色已暗。
一天未見陽光,眼睛適應了好一會才看清,落腳處竟又是一處四合院,院內擺滿了山珍海味,奇饈美食,教主仍白衣飄飄,遺世獨立。
“諸位,在下已恭候多時了,一天舟車勞頓,淺酒薄菜,不成敬意。”
眾人也不言語,坐下就吃,喝了個月碎河藍。
午夜子時,白衣尊使給眾人分發夜行衣,阿龍看著勁裝打扮的自己,覺得真是什么造型都能駕馭,不過一想到馬上要去刺殺自己,內心情緒又難以名狀。
阿龍想到了四合院離皇宮不遠,沒想到的是守衛居然如同兒戲,一行人輕而易舉就進了大內。
阿龍打算到了皇宮即刻表明身份,令侍衛捉拿刺客,可沒想到不知是走漏了風聲還是侍衛們突然變得機警了,還未入尚書房就被人發現,等他想摘下面罩的時候就只剩抵擋的份了。
刺客與侍衛打成一片,怎么說刺客也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人,阿龍看著不斷倒下的侍衛心亂如麻,可很快,忽然轉了畫風,原本處于頹勢的侍衛們竟然漸占優勢,那些個前輩高人則紛紛死于亂刀之下。
阿龍原本與一個侍衛對打,接著變成兩個,然后又是三個,眼看侍衛如潮水般涌來,阿龍拼命想揭下面罩表明身份,卻眼看連招架之力都沒有了。
恍惚中,聽見一道聲若洪鐘的命令:“所有刺客,格殺勿論,一個不留。”
阿龍看去,是十三王爺,自己的親弟弟,想必是趕來救駕的,不枉平日對他器重有加,不過,十三王爺一到,侍衛們猶如脫韁野馬般更是控制不住,阿龍連喊幾聲:“朕乃當朝天子,狗日的你看清楚了再砍。”可混亂中哪有人聽得見。
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刺向阿龍的劍又何止一把,再加上他忽然覺得使不上力,眼看避無可避,阿龍直呼“我去”,忽然間,一道暗器破空聲音劃過,與阿龍對敵的侍衛紛紛倒下。
“刺客不止這些,小心暗處。”侍衛們不愧平日里訓練有素,一撥人再次將阿龍圍住,另一撥飛上宮墻和檐頂尋覓暗器源頭。
阿龍趁個空檔想要拿下面罩,十三王爺卻一個飛身撲了過來:“大膽刺客,居然敢闖禁宮,納命來。”
阿龍與十三自小跟老將軍學功夫,十三天資聰穎,骨骼驚奇,阿龍本就不是他對手,當了皇上之后終日處理朝政,功夫更是荒廢的厲害,沒過幾招就被一招錯骨擒拿手制住,他看著十三,十三也看著他,他知道只要一招十三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已經沒機會說話了,因為十三扼住了他的喉骨,恍惚中,他看到十三似乎在笑,到底什么這么好笑?
9
很長時間以來阿龍都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掙脫的,他只記得當時眼神已經漸漸模糊,聽力卻忽然變得靈敏了。
他聽到有人大叫“抓住了、抓住了”,然后十三忽然一聲痛呼,再然后自己的面罩就被十三給扯了下來。
渙散的眼神漸漸聚攏,他看到所有人跪在地上高呼“萬歲”,林柔被侍衛們緊緊抓住,十三的眼神變得錯愕,一瞬間又關懷備至。
“皇兄,怎么是你,你怎么成了刺客,這可太荒誕了。”
阿龍不知該怎么回答,林柔忽然說:“這些話從你嘴里說出來才叫荒誕。”
“大膽刺客,胡言亂語,拖去斬了。”
“慢著。”阿龍忽然開口“朕想聽聽。”
“皇兄,刺客信口雌黃怎能當真?”
阿龍沒說話,只擺手示意侍衛放開林柔。
“你那日說要我追查天承教,分開沒多久就有人堵我,我技不如人被他們擄了去,本以為性命堪憂,哪知忽然來了一幫官兵把他們全殺了,拿著你給我的腰牌問我哪來的,原來混亂中腰牌掉了我都沒察覺。”
“唔,朕沒想到你會這么粗心,你接著說。”
“我本想立刻告訴你這天承教有鬼,可官兵們說我不交代清楚腰牌的來源絕不能走。”
“他們秉公辦事,難能可貴,你告訴他們就是了。”
“哼,此生最恨官兵,就算他們救了我我也不會透露半個字,再說了,衙門里一個小小的監牢還能困得住我?”
“然后呢?”
“然后我就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你說。”
“你們到京城前這位王爺跟接你們的人見過面。”
“你說教主?”
“我不知道什么教主,我只知道他倆不但見面了,還聊了很久,后來我偷偷潛入王府,發現了一件更了不得的事,你要不要聽。”
“你說。”
“皇兄,別聽她胡說八道。”十三王爺面色鐵青,臉上忽然冷汗密布。
“那我可說了啊。”林柔看著十三王爺,眼里滿是戲謔“這位王爺府邸居然掛了件龍袍,回家后穿了好久,我看要不是要睡覺的話他根本舍不得脫。”
“你找死。”十三王爺忽然一招金剛掌向林柔拍去,阿龍皺了皺眉,侍衛擋在身前:“王爺,區區刺客說的話又何必動怒?”
十三王爺氣的青筋鼓起,眼眶通紅,林柔道:“不信的話去王府看看便是。”
“不用了,十三,朕現在不想聽她說了,不如你來說說。”阿龍的眼神忽然變得凌厲。
十三王爺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一瞬間又猶如泄了氣的皮球般:“她說的沒錯,是本王要殺你。”
“殺我?十三你吃錯藥了,朕何曾做過負你之事?”
“你對我很好,但對天下無益。”
“你說的話朕一個字也聽不懂。”
“你當然聽不懂,因為你太容易滿足,你以為這天下繁榮,太平長安就夠了?”
“難道不夠?”
“當然不夠,以你的眼界,只看到眼前,卻不知拓土封疆才是君王之道。”
“十三,你知道拓土封疆意味著什么,是戰爭,是殺戮,是成千上萬人流離失所,家園不保。”
“要成大事當然會有犧牲,蒼生會明白的。”
“你就是為了這個要殺朕?”
“哼,你這個皇帝不愿挑起戰爭,那就換個人做皇帝,你知道我等了多久才盼到你微服出宮,本來你一出宮就打算動手,但你我兄弟眾多,你死了我未必就一定能執掌大統。所以我就改了主意。”
“什么主意?”
“設局讓你加入天承教,給你一個當刺客的機會。”
“你說朕當雛菊幫的掌門和進天承教都是你一手策劃的?”
“不全對,你被人騙光錢和落在張通天手里也是我的主意。”
“朕還以為這世間人心不古,多得是宵小之徒,如今看來,朕還真是錯怪了他們。”
“我本來的計劃是讓你進宮行刺借侍衛之手把你殺掉,趁亂給你換上龍袍,接著我親自帶人殺光所有的刺客,再趴你身上假裝聽你臨終遺言,就說你死前一定要讓我做皇帝,反正死無對證,我又有救駕之功,這樣不管哪個兄弟存疑起碼我已經占了先機,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阿龍搖搖頭:“這些刺客都是江湖上不世出的高人,你有多大的把握將他們一網打盡?”
“論功夫,三成,論下毒,十成,何況我還掌握了他們的秘密。”
“不就是那些信箋嗎,朕猜到了那是些不能見人的東西,只是沒想到你會下毒。”
“哼,毒就下在你們喝的壯行酒里,無色無味,也不致命,只是一運真氣就會手腳綿軟無力,你沒這感覺嗎?”
“怪不得,朕打著打著忽覺力不從心。十三,你果然心思縝密,只可惜,百密一疏。”
“是,你說得對,我怎么也不會想到事情會壞在這么個女人手里,我以為只要你始終在我監視之下,她就算跑掉了能掀起多大風浪,萬萬沒想到。”
“十三,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何會敗?”
“你只是運氣好,不要得意,不過一死而已,我還未曾怕過。”
“朕沒想過要殺你,反倒是想讓你看看朕這個胸無大志的皇帝會被蒼生如何評價。”
“你什么意思?”
“來人吶!”
“臣在。”
“摘去他的王袍冠帶,貶為庶民,發配邊疆,永不得入京。至于這天承教嘛,全國各地搜尋天承教徒,一經發現,殺無赦。”
“臣領命。”
阿龍看著面如死灰的十三,無語凝噎,轉過身去,卻不見了林柔身影。
10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林柔得手了不少好東西,從后門出來的時候臉上掛滿了笑意。
忽然,臉上的笑容凝固了,面前站著的是一臉人畜無害的阿龍。
林柔扭頭便走,阿龍趕緊攔住:“內個,我又沒錢吃飯了。”
“皇上,萬歲,天子,您能不能不要折煞小女子,這天下都是你的,吃不吃飯跟我有什么關系。”
“你一聲不吭就走了,知道我多擔心你。”
“你現在怎么不說朕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向來不跟騙子為伍。”
“我哪里騙你了。”
“我平生最恨當官的,你偏偏就是。”
“我可不是官,我比官可大多了。”
“對,普天之下你最大,小女子人微言輕,就不在這招笑了。”
“慢著。”
“你什么意思,要把我投入天牢,千刀萬剮是嗎?”
“你想哪去了,朕不微服私訪都不知道,這天下這么多刁民都想害朕。”
“什么刁民,怎么害你了?”
“先是被人害的身無分文,然后又被人害的差點失身,接著被人害的去當什么掌門,后來更慘,被人害的當了刺客。”
“不是早就查清楚了嗎,是你那個不成器的王爺弟弟一手策劃的。”
“是啊,就算他們都是被人指使,可還有一個人把朕害的老慘了。”
“誰啊,你是真龍天子,誰敢害你?”
“你。”
“我?我害你,我救你還差不多,你沒吃的時候我給你饅頭,你被人騙婚的時候我救你出火海,你差點沒被當成刺客殺了的時候還是我使暗器救的你,沒想到你這么恩將仇報,你說,我害你什么了?”
“你害的朕喜歡上你了,你害的朕為你著迷,你害的朕想你想的可苦了。”
林柔臉上忽然緋紅一片,像極了呈祥的花燭,龍鳳纏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