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深秋時節(jié),校園里的樹們就顯出一派蕭然。
有的枯葉落盡,只剩下枝枝杈杈直向天空;有的不知道是果還是葉的,一串一串枯黃地掛在枝頭;有的掛著零星的黃色小圓果,像夜空里的疏星在枝頭閃耀。
凝神細(xì)看,石榴樹是這些樹中最丑的。
其它樹的樹干挺直光滑,即使沒有綠葉點綴,那向上向外努力伸展的枝條也充滿了生命的力量。石榴樹不然。矮小的樹干曲曲彎彎,枝條毫無章法地四處伸展著,細(xì)弱的枝上遍布著更多細(xì)而雜的枝條,使得整棵樹像荊棘叢。樹皮疤疤瘌癩,粗糙得像被造物主擰皺了一般,更顯其丑。它也掛著枯果,只是癟而黑,一棵樹上頂多剩下幾個,在風(fēng)中搖搖欲墜,更增添了秋的寒意。
我想到了自家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樹。不知道為什么,它讓我充滿了對生命的敬意。
這棵石榴樹種在院墻靠外的一角,與她同時種下的還有一棵無花果樹,在院墻靠里的一角。兩棵樹所在區(qū)域?qū)嶋H上是一塊菜地,它們各占一端,又都緊貼著墻,最靠前的菜地種上了絲瓜、苦瓜、扁豆等菜。剛種下的頭幾年,菜們根本不給兩棵樹面子,繁盛地長著或深綠或淺綠的葉片,青藤順著搭的架子左纏右繞,沒用多長時間就變成一院的風(fēng)景所在。微風(fēng)拂來,黃色紫色的大花小花,在綠浪中輕輕搖擺、時隱時現(xiàn),讓人根本記不起還有那兩棵樹。
但樹就是樹,先出頭的是無花果樹。他自顧自地長著,老天爺好像也格外眷顧他,沒幾年時間,就長得偉岸俊挺、綠蔭如蓋。春天,他伸展著密而長的枝條,就將原來菜們的天空填滿。巨人手掌般闊大的葉片,將整個菜地罩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不漏下一絲陽光。菜們無論怎樣攀爬,似乎都越不過這些枝條和葉片的阻礙,自然無法成活。當(dāng)然,無花果樹遮蔽了菜們的同時,也遮蔽了那棵石榴樹,他成了這塊小小菜地名正言順的主人了。進(jìn)入九月之后,無花果樹果稀葉繁。不經(jīng)意間,石榴果已在無花果樹的大葉片中漸漸變紅。抬頭看去,萬綠叢中,那一點點的紅格外引人注目。
深秋季節(jié),無花果樹卸下一身的大葉子之后,那棵石榴樹的身影才全然映入我眼簾:她側(cè)彎著,靠在院墻上,樹干似乎可以盈盈一握;但比校園里的石榴樹要高很多,如果說校園里的石榴樹像荊棘叢,她至少還能說有一棵樹的形象,但細(xì)而雜的枝條與校園里的絕無二意。除此之外,同樣疤疤瘌癩的樹皮,同樣毫無章法的干枯的枝條,仿佛再次證明她的丑。
看著她側(cè)彎的身軀,再看看旁邊的無花果樹,怎么也無法想象,這棵細(xì)弱而瘦小的石榴樹,是怎樣將枝條繞過樹干已有幾個碗口粗、枝葉遮天蔽日的無花果樹的。我也才明白,這棵石榴樹之所以比校園里的高,是因為,她只有努力高過院墻,才能從無花果樹繁密的枝條中掙脫出來,向院外開創(chuàng)屬于自己的天空。
此情此景,讓我心中涌起一陣陣感動。我想起了舒婷的《致橡樹》 :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xué)癡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復(fù)單調(diào)的歌曲;
……
……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云里。
……
……
你有你的銅枝鐵干,
像刀,像劍,
也像戟,
我有我的紅碩花朵,
像沉重的嘆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dān)寒潮、風(fēng)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仿佛永遠(yuǎn)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里:
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腳下的土地。
不像攀援的凌霄花,不學(xué)癡情的鳥兒,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棵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哪怕側(cè)彎著,也要尋找自己的天空,結(jié)出自己的果實。如果這棵石榴樹會說話,我想,她一定會表達(dá)這樣的心聲。
金秋時節(jié),?校園里的石榴酸得倒牙,這棵石榴樹結(jié)的果實卻很甜很甜。輕輕掰開,一粒粒水晶般的粉紅色石榴籽,閃著瑩瑩的光澤,舌尖輕觸,涼涼的帶著一絲絲甘甜。
我敬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