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8日 下午4:22,鄧明 <dengming0228@126.com> 寫道:
引子
京原線
四十年的懷念
2010年5月7日
? 平型關
? 南河交會(一)
2010年8月23日
? 砂河
? 南河交會(二)
2010年8月24日
? 小柏峪
? 馬莊
? 大營
? 南河交會(三)
重返后的回想
引子
? ? ? 1970年5月7日—12月14日,是我們在山西繁峙修建京原鐵路度過的歲月。彈指一揮間,四十年過去。2010年5月7日、8月23、24日,我重返當年所住的村子——南河交會,重訪那一片藍天、那一道山脈、那一片谷地、那一條河流、那一座烽火臺,更有那一條難忘的鐵路線。去找尋當年的艱苦生活,當年的施工勞動,特別是當年的精神世界。這一切,業已遠逝,恍若隔世。我甚至感到恍惚,自己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過去曾經有過這樣的年代?
京原線
? ? ? ? 京原線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修建的一條戰備鐵路,代號3201,是當時的“三線”建設工程。這條鐵路北京起始,經河北西部,穿越太行山進入山西,沿滹沱河谷地至原平,與同蒲鐵路相接。全長418公里,1965年開工,1971年竣工通車。我們山西鐵路建設兵團太原民兵師(一師),修建的是山西繁峙境內的一段鐵路。太原民兵師,共三個團,由8000余名學生組成,師團連級領導由太原市警備區、公檢法和政府部門的干部擔任。我所在的連隊是一團十二連。京原線完工后,太原民兵師回太原稍作休整,于1971年春節后轉戰古交,1972年11月完成任務后建制取消,鐵建戰士全部分配了工作。
? ? ? ? 京原線之前,北京到太原的鐵路,最便利的只有經石家莊至太原的線路。這條線路要走京廣線,從戰備的角度看顯然不夠安全,京原線則全線都在山區,符合戰備要求。1971年建成后的三十余年,雖然沒有打仗,但京原線在山西的經濟建設中,卻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它既是北京至太原的鐵路交通干線,也是晉煤外運的主要通道。實踐證明,三線建設不僅符合當年的戰備需要,也為內地經濟建設做出了顯著貢獻,為以后的發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現在提出的東中西部區域經濟發展戰略,與當年的三線建設可謂異曲同工。
? ? ? ? 繁峙地處晉北高原,北東南三面皆山,惟西南開口。北為五岳之一北岳恒山山脈,山嶺舒緩,內長城如一條盤龍蜿蜒其上;南為四大佛山之首五臺山脈,山峰陡峭,最高峰3058米,有“華北屋脊”之稱。兩條山脈由東北斜向西南,東面相連于泰戲山,海河水系的滹沱河發源于此,縱貫繁峙全境。山脈之間的滹沱河谷地,海拔千米左右,寬不過十余公里,長四十余公里,屬于忻定盆地的東北邊緣。京原線穿行整個谷地。
? ? ? ? 滹沱河谷地,西有雁門關,東有平型關,均為內長城的兩個重要隘口,是扼守晉北的天然屏障。由西向東分布著繁峙縣城、砂河鎮、大營鎮三座古鎮。恒山、滹沱河、五臺山,表里山河,實乃自然造化;京原線、108國道,平行相伴,同為經濟大動脈。
? ? ? ? 恒山山脈和五臺山脈之間,沿河谷方向,間隔著一排排長長的防風林帶,像一條條綠色的臂膀把兩山相連;恒山山脈上十余座烽火臺,傲然屹立,遙相呼應,護佑著滹沱河谷;滹沱河兩岸樹林稀疏,河流緩緩西去。傍晚時分,晚霞滿天,七彩紛呈,令人心醉。我曾指著《人民畫報》上的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的晚霞劇照,對五中同學說,我們那里的晚霞比這還美,他們有些不信,還能比畫更美?
? ? ? ? 這里曾是古戰場。千年前楊家將抗遼的雁門關大捷,七十年前八路軍抗日的平型關大捷,都發生在這一帶。這里的自然地理、人文歷史,令人心生敬意。盡管如此,剛來時,因思想和生活上諸多的不適應,這里總給人以偏遠蒼涼之感。后來慢慢適應了,我漸漸覺得這里的山川風貌、人文景觀和戰備工程——京原線,有著某種內在的聯系,有著某種共同的內質,于是激情燃燒,寫了一篇滿懷豪情的散文。至今我都把這篇不長的文章,當作我文學道路上的開山之作,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 ? ? ? 在當時的國際形勢下,毛主席指示“三線建設要抓緊”、“三線建設要搶在戰爭前面”,因此戰備工程都是在“爭時間、搶速度”地進行。那是一個崇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精神的年代,是“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的年代。繁峙氣候干燥、多風沙,素有“天下十三省,大營總風筒”之說,我們每天施工時間多在十個小時以上,那又是一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在施工最緊張繁重的時候,我們的糧食定量由54斤降到了45斤,經常餓著肚子干活。主要食物是當地的“紅面”(高粱面),即不好吃又難消化。生活環境之艱苦,勞動強度之大遠非現在的年輕人可以想象。那時的勞動生活,真讓人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 ? ? ? 正如兵團領導所說,8000多名學生在較短的時間內,闖過了思想關、生活關、勞動關,經歷歲月風雨的洗禮和艱巨勞動的磨煉,為三線鐵路建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這大概是對那段歲月所做的最貼切、最客觀、最經得起歷史檢驗的評價了。
四十年的懷念
? ? ? 繁峙鐵建的經歷,雖然只有大半年的時間,但對自己來說卻是刻骨銘心,終生難忘。大概是因為,這是自己從學校走向社會的第一步,是自己人生的第一個工作,這樣的工作又發生在那樣的一個年代。
? ? ? 在以后的四十年里,自己在人生的旅途上,忙于生計、忙于工作、忙于家庭------奔波不停,無暇顧及逝去的路,鐵建的回憶往往是一閃而過。多次坐火車去北京,走的都是京原線。每當火車隆隆行駛在繁峙的土地上,鐵建的生活總要浮現出來,令人心生波瀾,五味雜陳。可惜的是,無論往返,過繁峙都是在深夜,大多情況下,我睜大了雙眼也只能看到窗外夜色茫茫,尋覓不到當年的印象,空留些許無奈;月光好的時候,能看到朦朦朧朧的五臺山脈、恒山山脈綿延無窮。遙想當年,明月當空,我坐在老鄉家院子里,看到的也是這個景象,憑添萬分感慨。
? ? ? 終于離開了熙熙攘攘的奔波之路,心靈回歸寧靜。我開始懷念起過去的日子。我漸漸悟道,在那遙遠的日子里,可能存在著許多人生的哲理和價值,值得你去思考、去尋找、去挖掘,那里是否存在著人生的“寶藏”?于是,我開始了懷舊之旅,走進了過去的生活——不論它離現在有多么遙遠,是否隨著時光流逝還是被歷史塵埋。
? ? ? 南河交會現在是什么樣子,大營呢,小柏峪呢,曾經熟悉的其它地方呢?“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看一千河。”我先在電腦上用谷歌地球俯瞰那片土地。
? ? ? 軟件啟動后,我的視點迅速由距地1萬公里的地外空間向藍色的星球飛去,大地迎面撲來。視點掠過了別的國家、別的省市、別的地區,在距地200公里時,恒山山脈、五臺山脈、忻定盆地清晰地展現在視野里。黑色的京原線醒目地標志在滹沱河谷地上,高山丘陵形如枝葉脈絡,山川溝壑狀如九曲回腸,田野就象無數個條格拼接起來的巨幅織錦,村莊城鎮星羅棋布。
? ? ? 距地20公里時,砂河、大營、南河交會、北河交會、馬莊、小柏峪這一片土地顯現在眼前,頓生親切之感。這是一片多么熟悉的土地啊,我們在這里戰風沙、斗酷暑,灑下了多少汗水,度過了多少日日夜夜!
? ? ? 距地1.5公里時,可以清楚地觀看南河交會了,房屋、街巷、鄉道,歷歷在目。與它隔滹沱河相望的北河交會,也同樣清晰可辨。令我驚訝的是,南河交會以及北河交會這兩個村子似乎沒有多大變化,不僅地形地貌沒變,就是村子形狀、格局、街巷、鄉道、乃至房屋似乎還都是當年的樣子,四十年過去了,竟依然如此,真讓人不可思議。而后又轉為驚喜,自己不就是想看到當年的景象嗎?原貌保存得越好,懷舊價值當然也就越大。衛星圖大概拍于冬季前后,田野裸露,一片土黃,像是做了仿舊處理,平添了歲月的滄桑感。
? ? ? 衛星圖象微距攝影一樣細微可辨、真實豐富,使我對這一片土地認識的更加深入,重返這一片土地的念頭更加強烈。
(全文4-1)
主題: 投稿: 《重返京原線——山西鐵路建設兵團·繁峙記憶》
(4-2) 作者: 鄧明
日期: 2019年11月8日
? ? ? 今天,是鐵建四十周年紀念日。四十年前的今天,我們太原民兵師乘坐一百多輛大卡車浩浩蕩蕩地離開太原開赴繁峙。四十年后的今天,我隨五連的李益榮、康學毅等鐵建戰友乘坐大巴車重返繁峙。這次是先直接去繁峙東面的平型關,再從平型關折返大營附近當時連隊的駐地:五連的東山泉、十二連的南河交會和十連的砂河林場,當晚住砂河。
返程時俯瞰平型關山區1970.8.9
左起:路人、鄧福新、鄧明、楊循進、
徐仁義、江堯、趙建群、劉清俊、朱瑛
鄧明/照片
南河交會(一)
? ? ? ? 南河交會位于大營西面,坐落在滹沱河南坡,村莊綠樹遮蔭。北河交會在滹沱河北坡,綠樹環繞,村后山上有一座烽火臺,遠處是迤邐的恒山山脈。兩村中間滹沱河由東向西流過。兩村格局相似,宛如一對親姐妹,一派清靜悠遠的塞外風光。南河交會村南緊靠京原線,我連駐扎在該村。
? ? ? ? 從五連的駐地東山泉到南河交會時,已是傍晚時分了。從108國道下來,沿069鄉道穿過鐵路涵洞就到了村口,鄉道連接著南北河交會兩村。村口路東有幾排大瓦房,高墻大院,顯然是新蓋的,路西是一片老房子,能看出是當年的摸樣,三開間坡頂瓦房,磚土混合墻體,夯土墻的小院。院院相連成排,小巷橫豎分隔,形成村子的格局。
? ? ? ? 村口有幾個人聚在一起。我問一個年紀稍長的男人,說起當年修鐵路的事,他居然記得,這讓我十分高興。他姓趙,很熱情地領我去看老房子。走進小巷,陌生又熟悉的景象撲面而來:曲折窄巷,土墻小院,三開間瓦房,木格門窗,大方茅坑,完全是當年的老面孔。看著這些老房子,心里抑制不住陣陣激動。轉了一圈,沒有找到當年住過的房子,也沒能打聽到房東,房東是孤兒寡母,本本分分,兒子年齡和我們相仿。說到當年的伙房,老趙領我去了那里,只看到一個院子,兩間老屋,面目皆非。村里基本還是老樣子,老房為主,間或有一些翻蓋的新房。這些老房陳舊斑駁,院里雜草叢生,土墻剝落。四十年了,如同時光停滯,讓人不得其解,真是和衛星圖上看到的相同,只不過身臨其境,一切都生動鮮活了。
? ? ? ? 因為還要去十連駐地,只能草草轉轉。但來到了當年的村子,見到老房、舊院、小巷依然還在,心情還是激動不已,久久不能平靜。雖然歸來老房皆依舊,相逢何必曾相識,但沒有見到住過的老房子和房東,總留下些許遺憾。
? ? ? ? 當然,此行不能釋懷,我和五連的戰友說,我還要再來。
2010年8月23日
? ? ? 三個月后,在妻子的陪伴下,我從太原坐上了開往繁峙的火車,再走京原線,重返南河交會。幾天的連陰雨,總算晴了,秋日朗朗,天高氣爽。旅客多是繁峙、靈丘那一帶的人,和他們閑聊著,頗有回鄉的感覺。火車駛過原平后,轉向東北進入滹沱河谷地,恒山山脈和五臺山脈夾道相迎。恒山山脈面陽,黃褐色的山體層次清晰;五臺山脈背陰,黛青色的山體顯得朦朧。遠近的田野、村莊、樹林歷歷在目。走了多少次京原線,白天在火車上看到這幅景象還是第一次,當年我們坐卡車開赴繁峙走的就是這條路線。這就是我當年生活勞動過的地方,這條鐵路就是我修的,當我向周邊的旅客說起時,毫不掩飾自己的光榮感。
砂河
? ? ? 火車中午抵達砂河。砂河,滹沱河谷地的一個重鎮,它距西面的繁峙縣城近30公里,距東面的大營近20公里。砂河有一條通往五臺山臺懷鎮的公路,是五臺山的北口,北京、內蒙方向來的游客可以由這里進山。砂河站現改名五臺山站,名字響亮了,提高了知名度。
? ? ? 砂河當時是二團團部駐地。因相隔較遠,我們來的比較少。記得我們來砂河中學打過籃球,學校好像就在路邊,一個院子里兩列幾排坡頂瓦房。那時砂河很小,如今的城鎮棋盤格局,幾縱幾橫,寬街大道,典型的現在城鎮模式,早已沒有了當年的摸樣。
? ? ? 我們住在砂河,當地的小侯受朋友之托接待我們。
南河交會(二)
? ? ? 午后小侯開車陪我們去南河交會。走108國道一路往東,車行大約十幾公里后向北拐入069鄉道,接著走岔了路,來到鐵路旁的一片小樹林里。這里的景象很熟悉,當年施工的環境就是這樣,到處都有小樹林,地面是一層沙礫薄殼。現在路基旁的取土坑依稀可見,只是遍布青草,不那么明顯了。
? ? ? 進村后,我們直奔老房子一帶尋舊。這次時間相對寬裕,比較從容,想盡量把老房子都看到,看的詳細一些。我們在街巷里轉來轉去,只要院門不鎖和沒有狗的院子盡量進去。不少舊院老屋空無一人,有的是下地去了,有的沒人住。小侯說,現在村里許多老屋已不住人,房主要么蓋了新房要么搬到砂河、繁峙去住,空房子甚至要雇人居住。老房子留著是因為占著宅基地。原來如此。
? ? 轉到后街,看到村西巷口有些人圍坐在那里,猜想是本村人,這正是了解情況的好機會。近前一看,大都是中老年人。一提當年修鐵路的事,不少人都記得,一下拉近了我們的距離。記憶的閘門打開,大家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我讓他們看了當年的照片。其中一個年長者,也姓趙(原來這個村子大部分姓趙),說自己當時是村里的會計,就負責和連里打交道,情況最為熟悉,還隨口說出了連里喬尚文、王若凡的名字和一些事情,以及分配到什么地方,直讓我吃驚他的記憶力。早聽說會計都是村里的能人,真是不假。當我打聽房東的情況時,在場的人想了半天卻對不上號了。
? ? ? 我請老會計領我去看看老地方,問起連部,他說那個房子已經拆了。說到伙房,他也說還在,馬上帶我們去看,也是一個夯土墻院子,一排三開間瓦房,但不是上次來的那個地方。不知到底是哪個,需要考古了。
? ? ? 在院子里與房主人交談時,老會計蹲在地上掏出煙袋鍋抽起了旱煙。我定睛一看,這不是當年的“一口香”嗎?我從老會計手里接過來仔細端詳,正是那個“一口香”:煙桿是羊的小腿骨,煙嘴是一截細鋼管,煙鍋是小口徑子彈殼,殼底朝上,沖一個凹口。煙桿兒上掛著一個小羊皮煙袋,里面放著本地產的煙絲。煙鍋很小,只能按上一點煙絲,用火繩點著,嘬一口就沒了。就這樣放一點嘬一口,如此反復,所以叫“一口香”。看著十分麻煩,但要得就是這個“勁兒”,男人們沒事蹲在一堆兒,滋滋有味地品著“一口香”,不厭其煩。用現在的話說,那叫一個境界。我們那時覺著好玩,也嘗試過,確實有點意思,但誰也沒有那個耐性堅持下去。真沒想到,幾十年之后村里人還在抽“一口香”(唯一不同的是點火改用打火機),都可以當選為物質文化遺產了,可見傳統之深厚。
? ? ? 我們又來到村北口。一出村,眼前豁然開朗。在這塊開闊的谷地上,一片漫坡下是滹沱河流過;河對岸的北河交會掩映在綠樹中,后山的烽火臺背襯著綿延的恒山山脈,傲然聳立雄視河谷;群山上白云舒卷,更顯天地寥廓。這是一幅多么熟悉的山水村居圖。經過四十年歲月的洗禮,我驚嘆這幅山水村居圖依然如故,依然這么天然秀美。我覺得,這幅山水村居圖已成為此地的經典畫卷。
? ? ? 這一帶是我當年最喜歡的地方,它的開闊、悠遠、靜謐,深深地吸引著我。我當過幾天司號員,每天清晨我便來到這里。此時,天空剛露出魚肚白,清風拂面,一片寧靜。東方破曉,軍號吹響,嘹亮的號聲回蕩在谷地上空。
南河交會村北谷地2010.8.23? ? ? ? ? ? ? ? ? ? ? ? ? ? ? ? ? 鄧明/照片
? ? ? 村口有一座石橋,當年是雙孔石拱橋,造型突出,我們在這里也照過不少像,現在改成了石板橋。
? ? ? 我站在坡上,看不到滹沱河,上次聽說已經沒有水了,問老會計,他說還有。我興奮地向坡下走去,幾十米外,果然見一條小河流淌著,在青草地上沖刷出一條彎曲的河溝,兩米多寬。河水流經這里的069鄉道時,在路面散開,水就很淺了,可以踩著石頭過河,過去也是如此。突然我產生了疑惑,這就是滹沱河嗎?我記得當年在小樹林那邊的滹沱河有幾十米寬啊!這個貌不起眼的小河,卻是一條外流河,它流經山西、河北,匯入子牙河后過天津入渤海,是海河水系的主要源頭之一。天津人視海河為“母親河”,在這條母親河里,就流淌著滹沱河水。滹沱河不僅哺育了山西的人民,也以她寬廣的胸懷,哺育著河北、天津的人民。忽地,我有些恍惚,是這條河把我送到了天津嗎?四十年前的相遇,注定了四十年后的緣分,一切都在冥冥之中?
? ? 返回村里,老會計又帶我們去參觀新建的村廟。村廟位于村東邊,高墻大院。從東南角的門樓進去,正北是一座高臺基的五開間大殿,氣宇軒昂,渾然大氣。重檐下高懸著“隆慶寺關帝殿”匾牌。我們登階進殿,請了香,拜了關公。我虔誠地祈福關老爺保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里的村民們,也保佑我們這些在這里生活過的鐵建人。大殿對面是一座大戲臺,名為“吉旺舞臺”。可以想見在喜慶的日子里,全村男女老少聚集這里,與關公一起看戲的熱鬧場面。據小侯說,繁峙歷來有五臺山僧人后院之說,故村村蓋廟,供奉何路神仙倒沒有一定之規。院中一棵大槐樹系了不少紅布條,老會計說,這是一棵老樹,我們在時就有了,我倒記不得了。后來我才想起來,這里原來是一片空地,年底全連撤離村子返回太原的那個凌晨,就是在這里集合的。
? ? ? 從村廟出來,我們去老會計家,想為再來時找個住的地方。他家在老房子這一帶,新建的磚瓦房和磚砌墻。我又順便拍了些老房子的照片,不想就是這隨意一拍,就拍到了我當年住過的房子,當時卻渾然不覺。實乃天意啊!
? ? ? 離開村子,車行在路上已近傍晚。滹沱河谷美麗的晚霞展現在天空。不是火燒云般的紅霞,只是在天盡頭露出幾抹紅云,滿天則是青藍色調的云霞,濃黛淡青變化萬端,象巨幅的潑墨大寫意。蒼穹如蓋,青云霞光,讓人倍感天地之深邃莫測。
主題: 投稿: 《重返京原線——山西鐵路建設兵團·繁峙記憶》(4-4) 作者: 鄧明
日期: 2019年11月8日 GMT+8 下午4:04:50
收件人: tdbzy51 <tdbzy51@163.com>
2010年8月24日
? ? ? 藍天白云,陽光明媚,天公作美。我計劃再去南河交會,好好看看村邊我連修的那一段鐵路,再在村里轉轉,好好感覺一下。另外,爬烽火臺,登高望遠,一覽滹沱河谷地的全貌,當年我們在山上拍過怪石溝壑。還要去大營、馬莊、小柏峪。
小栢峪
? ? ? 我們先到小柏峪。小柏峪位于五臺山脈北麓,南河交會南大約六公里,半山村,多梯田。我們驅車從108國道下來往南,沿鄉道一路上坡進到村里。小柏峪村是個大村,清一色的石壘院墻和青紅磚大瓦房,顯得比較富裕。村子的格局似乎沒變,地勢高是當年主要的印象。村西邊有一道峽谷,一條小河從峽谷里流出,河灘開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這道峽谷,是通向五臺山腹地的較大的一道峽谷。
? ? ? 那年九月的一天,我們連來這里撿工程用石。大山近在咫尺,抬頭仰望,嵯峨雄渾。那是一個陰天,下午更加陰沉,山間霧氣橫陳,山峰迷蒙。突然間,耳邊響起一種奇怪的聲音,似森林里樹葉嘩嘩作響,又似江河上波濤相激。過了約數十秒,狂風大作,從山上刮下來猛烈地山風,撲面而來。我們立即背轉身子,仍感到強大的推力推著我們向前跑,黃沙滾滾擦過我們身體向山下卷去。五臺山,就是這樣不客氣,頭一次接觸就給了我們一個下馬威!聽當地人講,山里很好玩,山勢險峻,風景優美。山路的崖壁上有兩個險峻的山洞,成群的野鴿子在洞口盤旋。再往里走大約二十幾里山路,翻過幾座山,就是原始森林了,有老虎、豹子、蛇等深山老林中的主人。這就是小柏峪使我們著迷的地方。
? ? ? 幾天后的周日,我和路人決定在再去小柏峪。我們在大營吃了午飯,買了野餐用的餅子罐頭,又去馬莊師部小賣部買了日用品,然后從馬莊沿山麓向西南直插小柏峪。這是一片廣闊的梯田,從山腳延伸到谷地。放眼望去,遠處的恒山山脈、滹沱河谷都在腳下,鐵路路基象一條細線在樹林中時隱時現。走在隆起的梯田上面,好象有一種地球縮小了的奇妙感覺,自己似乎變得偉岸起來。每每在這種時候,思維總是十分活躍,腦海里翻江倒海,一下子想到很多很多。后來看衛星圖,這塊梯田,果然是這帶山麓最大的梯田,面積好生了得。
? ? ? 我們穿過小柏峪村,從山口爬上山梁,開始向紅崖進軍。山倒不那么險峻,只是坡度很陡,一個山包接一個山包,只長草沒有一棵樹。爬過那么多山,第一次爬這樣的山,真服了五臺山。爬了一會兒就看不到紅崖,被一座又高又陡的山包遮住了,以至于一時分辨不出它的方位。走到了一個廢棄的小山村,寥寥幾間房,只剩下殘垣斷壁。實在爬不動了,我們就在廢墟上吃野餐,真渴,山上又沒有水,找到一些醋溜溜解渴,然后冷饅頭就冷罐頭。
? ? ? 下山的時候,為了走近道,選擇了一條山洪沖刷成的小山溝。山溝曲曲折折,時寬時窄,兩邊崖壁高陡,落差也很大,經常要往下跳幾米,如果山洪沖下來,一定是瀑布成疊,氣勢磅礴。走出了山口,看見幾峰駱駝悠哉悠哉地在草坡上吃草,我們上去騎了騎,第一次騎駱駝,感覺很新鮮。這次大致玩兒了玩兒,沒有盡興,決定下星期日一大早進山,到車廠去,進森林里去。張虎他們去過了,還買回了蘑菇。
? ? ? 11月的一個周日。我、楊循進、趙建群、銀重智、周鳳起、董新生、張文彬一行七人又向小柏峪進發。這次的目的是往峽谷里走,進深山,能走多遠走多遠。已經是冬天了,我們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襖棉褲,整齊劃一,黑白照片里很像軍人。從小柏峪山口進山,峽谷中間是河灘,我們沿著西側的一條土路往里走。走著走著,只見河灘對面岔進一條山溝,正好看到遠處高聳的紅崖,山峰陡立、犬牙交錯,真是“橫看成嶺側成峰”,我們在這里拍了照片。繼續前行,路邊的山溝出現一掛冰瀑,大約高三四米,寬四五米,層層疊疊,小巧精致。最下面是一個較大的冰臺,我們坐在上面拍了一張集體相,頗有韻味。
? ? 峽谷越走越窄,大約走了十幾里路,到了車廠。車廠是個小山村,建在河溝西側的山坡上,狹而長。我們已饑腸轆轆,于是就像工作隊下鄉一樣,找到村書記家吃飯。書記是個中年漢子,樸實熱情。但家里只有山藥蛋,我們一想,那就山藥蛋蘸白糖吧。書記沒聽說過有這種吃法,說這兩樣相克,要中毒的,讓人感到山里人的閉塞。我們去小賣部買了白糖,蒸好了山藥蛋,沾著白糖吃,這里的山藥蛋好,又大又綿又香,很好吃,書記也吃了,算是開了眼界。這頓飯雖然簡單,但吃的很飽很舒服。
? ? ? 吃完午飯,我們順著小路上山。這一帶都是原始森林。我們踩著厚厚的樹葉翻過一個又一個山頭,樹林越走越密,也變得陰暗起來。又翻上一個山頭時,眼前的山谷樹林茂密,幽深陰暗,心里感到陣陣不安。就在猶豫之時,谷底突然騰升起大團白霧,漸漸溢滿了山谷,迅速涌來,我們瞬時陷入大霧之中,恐怖感油然而生,似乎這妖霧隨時會現出妖魔鬼怪的原型來。我大叫一聲快跑,幾個人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去,直跑到山腳的小路上,才定下神來。
? ? ? 現在從衛星圖上看,當時我們所處的海拔已經過了1800米,比小柏峪高出四五百米,比南河交會高六七百米,是當時我們所達到的最高海拔了。這個情景很恐怖但也很刺激,深深地印在了腦海里。
? ? ? 回來時我們在車廠買了蘑菇等土特產,背著小口袋走在山路上,一幅滿載而歸的景象。
? ? ? 現在的小柏峪山口,時時有大型礦車進進出出,揚起陣陣煙塵,說是山里發現了鐵礦。峽谷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沒有了昔日的寂靜,山里的原始森林們,你們可安然乎?
馬莊
? ? ? 離開小柏峪,我們去馬莊。馬莊位于大營東南不遠,在108國道路南,靠近五臺山麓。馬莊在山坡上,村中街道都是石子路,當時是師部駐地,我只因買日用品來過一次。師部大都是太原警備區的現役軍人,很有一種機關的氣氛。師部設在村中的廟里,廟前高臺階下是一個不大的空地。那次來時大樹下停著兩輛嘎斯“六九”——當年部隊常備的軍用吉普。上了高臺階,進到院子里就是師部的辦公地,小賣部位于院角一個偏房里。
? ? ? 昨天聽老會計說師部駐扎的那座廟已拆了,加上時間也較緊,就沒有進村,只在村邊照了幾張相,特別是遠距離地照了山坡上那一片梯田,就去大營。
大營
? ? ? 大營是繁峙最東面的一個大鎮,也是離南河交會最近的鎮,約六里,當時是一團團部駐地。大營雖是一個大鎮,但那時給我的印象卻是房屋低矮灰暗,街道狹窄逼仄,很有解放前的感覺。現在變化很大,五月來的那一次,感到除了鎮里主干道還依稀是當年的格局外,其余已毫無跡象了。前些年從五臺山下來去大同,過大營時就沒有了多少熟悉的印象。現在的大營比砂河差些,但也在拓寬街道、鋪柏油路面。尤其在大營臨近的108國道上,兩邊都是汽車維修、飯店、旅店的門面,從衛星圖上都可以看見這些簇擁在路邊的街面店。那種或一層或二層平頂磚房,門面密集,招牌繁雜,在各地的公路邊到處可見。
? ? ? 印象很深的是大營飯館。好像里面還不算小。房梁裸露,木柱支頂,光線昏暗,四方桌長條凳,擠得滿滿當當。吃飯的人很多,多為鐵建人,熱鬧嘈雜,煙霧騰騰,活脫脫一個七十年代的“龍門客棧”。這個飯館最出名的是有一個俊秀的女服務員,瓜子臉,皮膚白皙,秀氣文靜,一見讓人頓生“天涯何處無芳草”之感。許多鐵建人一到星期天就愛到大營吃飯,改善生活是二,一睹芳容是一。我還記得這樣的場景:女服務員穿著白大褂,在桌子間穿梭往返,目不旁視,面無表情。圍著方桌的人們,等飯的和吃飯的,都隨著她的身影轉動著腦袋,當時就覺得很搞笑的一個場景。后來想想也能理解,地處偏遠山區,施工勞動繁重,生活艱苦單調,紀律要求嚴格,只有星期天才屬于自己,只有星期天才能放松自己,都是城里的年輕人啊。這個在大堂里穿梭往返的美麗女子,就像一只在藍天里遨游的小白鴿,給我們帶來了美好的憧憬,也帶走了我們無限的寄托。這次我還打聽這個飯館,說是早就拆了。真是桃花依舊笑春風,人面不知何處去。
? ? ? 大營給我印象最深的應該是鞋底餅。當年大營的鞋底餅可真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了。鞋底餅,是用本地產的胡麻油和的白面、包紅糖餡烤出來的餅子,狀如鞋底,故叫鞋底餅。記得剛來繁峙不久,老吃不飽,我就特別喜歡找差事去大營,為的就是買這個餅吃,那時覺得很香很好吃,賽過任何高級點心。記的有一次,副連長讓我蹬三輪去大營采購,回來后覺得餓了,正好炊事班又缺了什么,不好意思再派我去,其實正中下懷,我二話不說蹬上三輪就走,在那兒辦了事吃了餅子就跑回來了。副連長不明就里大為感動,一個勁兒地夸我,連部的張守中知道其中的緣由,聞后哈哈大笑。后來聽說副連長想把我調到炊事班,那可是不用上工地的美差,但恰恰我不喜歡做飯。五月來大營時,看到四連的人買了一些鞋底餅帶回太原。這次我打聽到賣鞋底餅的店鋪,現在真是一家點心店了,面包蛋糕都做,傳統的鞋底餅也做。當時正在做一種圓圓的點心,店主說是月餅,很想買一點嘗嘗,但等不及了。現在再吃這個鞋底餅,覺得胡麻油味道很重,還有一股哈喇味兒,發苦。不知是傳統食品沒能保留原汁原味,還是真成了“珍珠翡翠白玉湯”的故事了。
? ? ? 滹沱河經過大營,車過大營橋時,沒能看到,只見河床上都是很高的野草,想必河水也不會很大了。
南河交會(三)
? ? ? 離開大營后去南河交會。沿108國道往西,依然拐入069鄉道。我們在村邊的鐵路旁下車。一些人正圍著一輛賣西瓜的拖拉機。下車后一個人迎了過來和我搭話,仔細一看竟是老趙,這么巧!他第一句話就是你的房東找到了,寡母已經去世,兒子還在,他的老房子還在。我頓時大喜,房東和老房子恰在我不無遺憾的時候,在最后一天出現了,真是天不負我!老趙說他下地該回來了。
? ? ? 在路基上照相的時候,不遠處地里走來一個清瘦的老人,老趙說就是他,說曹操曹操到。等他上了路基,近前相見,他略顯蒼老一些,但仍能看出當年的模樣,當年很靦腆的一個農村青年,看樣子現在還是這樣的性格。我們年齡相仿。有人說,要想知道自己的臉老成什么樣子,看看同齡人的臉就知道,此言八九不離十,我們都老了。房東也姓趙,叫趙常海,和老趙是親戚關系。
? ? ? 他也很高興,寒暄過后馬上帶我們去他的老房子。他已經蓋了新房。我們跟著他七拐八拐,來到一個院子前,這就是我們原來住的院子。仔細一看,昨天我竟拍到過這個院子。原來的院門是在房子后面,要經過道繞過房子到前院。房東說,后來院門改到了前面,把后墻堵了。院子里又加蓋了西廂房,又開了菜地,所以我沒認出來。房子還是老樣子,幾乎沒有什么變化。進屋一看,堂屋和東屋打通了,成了一間房,寬敞了。前兩次來時,看到不少老房子都這樣改了,過去三間屋確實太小。房東母子當時住東屋,我們住西屋。中間是過堂。墻上有他們全家的照片。東墻上掛有一幅毛主席像,兩邊是貼有囍字的鏡子,可能是當年孩子結婚時的擺設。西屋基本還是原樣,只是修了個灶臺,感覺屋子很小。房東說當時你們住了五個人,這么小的屋子住五個人,現在真難以想象。老房子現在雖然不住人了,但里里外外炕上炕下收拾得干凈利落。
? ? ? 那時我們和房東關系很好,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是我們的行為準則,擔水、打掃院子,完全是老八路作風。房東也主動給我們燒熱水,經常送一些吃的,房東寡母照顧我們像對自己的孩子。你若不了解那時的兵民魚水情,就很難想象一家人和五個大小伙子住在這么小的三間屋子里,能相處的這么融洽。
? ? ? 看著老房子,心里很激動,我在西屋待了好一陣子,在炕上坐一會兒躺一會兒,回味著當年在這里的生活情景(那時我的日記中總把炕寫成坑,還真非相聲里的夸張)。走出屋子,來到院里。仔細端詳,院子似乎也變得小了。我想象著當年我在月光下記日記、寫文章的情景。我的第一篇散文就是在這個院子寫成的,那是一個農村氣息很濃又很浪漫的月夜,月亮高掛夜空,大地一片銀白,萬籟俱寂,空氣清涼。在院子里,我以鍋為卓腿,鍋蓋為桌面,扣過臉盆當凳子,點著煤油燈,寫我的那篇散文。這個場景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腦海里。我們全班的一張合影,也是在這個院子里拍的。我一邊與房東聊天,一邊對著房子、門窗、院子仔細拍照,我要把它完整地保存在我的歷史里。四十年后重返此院此屋,真是感慨萬千。
? ? ? 門楣上釘著一個牌子:“創建安全文明鐵道走廊模范戶”,落款是“山西鐵路護路聯防辦公室”。房東的這個榮譽使我感到欣喜。那時許多老鄉沒有見過火車,是我們修建了鐵路,使這里通了火車。房東——當地一個普通的老鄉,不僅在那時接納了我們這些鐵建戰士,而且在以后的漫長歲月里,默默地做著鐵路的“守望者”。四十年前,京原線把我們牽到了一起,我們是筑路者,他是房東;四十年后,京原線又把我們牽到了一起,我們是重返者,或說是回歸者,而他是“守望者”。這真是綿長的緣分。
? ? ? 離開老房子,又去看房東的新房。新房就在村南路口那幾排新房的第一排。高墻大院里,一排七開間磚瓦房。房子高大寬敞,整潔明亮。兩個兒子和一個姑娘都在外地打工和上學,又一代年輕人起來了。我和房東互留了電話,我還準備再來一次,在老房子里住幾天。
? ? ? 回砂河的路上,我們在北河交會的后山腳下略作停留,因時間關系不能登山了,只能近距離觀望山上的烽火臺,聊慰心愿。
? ? 我們結束了這次的重返之行,下午三點五十二分坐火車返回太原。火車行駛在京原線上,兩邊的恒山山脈、五臺山脈結伴相送,在隆隆的車輪聲中,漸行漸遠。
重返后的回想
? ? ? 短短的幾天里,我感受到了京原線在當地人心中的分量,感受到了他們對當年筑路者的情感。
? ? ? 三次重返南河交會,每次遇到的老鄉,一聽說我是當年鐵建的,都會流露出親切的表情。我想起1970年12月14日,那一天我們全連撤離南河交會返回太原。為了不驚擾老鄉,我們在凌晨集合。不料在大槐樹前的空地上列隊時,全村男女老少都來了,依依不舍地與我們話別,場面很讓人感動,真像當年八路軍和老鄉分別的場面。這次在砂河,我向開摩的的年輕人了解情況,當他知道我是當年的筑路者后,也流露出敬意,說他聽老一輩人說起過修京原線的事,他說你為這里做過貢獻,要用車的話價錢好商量。五月與五連來的那一次,在大營公路邊停車的時候,與汽車維修店的修理工閑聊,他們都是本地人,聽說我們是當年修京原線的,也很熱情,還幫我聯系了農用小三輪送我到南河交會。
? ? ? 2009年夏,我隨北京四十七中同學張農生回內蒙生產建設兵團故地,在公路上因超速被交警攔住罰款,他們一提是當年的兵團戰士回來看望,交警也不好再說什么就放行了。同年年初,我和同事去黑龍江撫遠公差,在路邊一個加油站加油,加油的小姑娘問我,你們是當年的知青吧?我說你怎么知道?她說看年紀象,現在經常有回來看的,話語間也流露著鄉情般的親切。她小小年紀怎么知道這段歷史,大概也是老一輩人的口口相傳吧。
? ? ? 那個年代的教育方針,是知識分子走與工農相結合的道路。在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滾滾大潮中,我們的鐵建也是其中的一朵浪花。在大風大浪中,我們都是沖浪兒!當年我們在這里付出了艱苦勞動,對祖國的國防建設、當地的經濟發展做出了貢獻,自己對這里產生了深厚感情,也收獲了當地人民的深厚感情。對那一段經歷,不僅知識青年自己永遠難忘,就是當地人民也永遠不會忘記。我總在想,那一段經歷可能出于被動,是一種無奈。但在艱苦的日子里,我們看到了其中的許多 “大”,把它當作一種磨礪,從而投入了自己全部的身心,慢慢積累了難以割舍的感情。這就是歷史的真實,這就是感情的理性。
? ? 在最后一天見到房東,我總感到這是冥冥中的天意。京原線在四十年前把我們牽到了一起,四十年之后又把我們牽到了一起,正是“千里因緣一線牽”。這里是否有著厚重的內涵呢?這里蘊含著的就是:“火紅的年代、偉大的理想、崇高的精神、進步的思想、繁重的勞動、艱苦的生活、嚴格的管理、純樸的關系、樸素的感情、光榮的成就??”試想,失去了那個年代的這些精神與品質,這一條偏遠山區的鐵路何以能把我們牽連四十年?它不過就是一條普通的鐵路而已,我們所參加的不過就是一場繁重的體力勞動而已。
? ? ? 四十年,是一個人的黃金時代,幾乎是一個人的一生。四十年過去,我們有了多么巨大的變化。我們走過了與過去截然不同的路程,思想又發生了多么巨大的變化啊!自己對四十年前的經歷似乎都不能想象了,后代對我們的這段經歷更不能想象。
? ? ? 這里的山山水水呢,它們又有多大的變化?恒山山脈和五臺山脈,還是那么熟悉的身影,滹沱河水依然靜靜地流淌,南河交會、北河交會、后山的烽火臺,還是那么熟悉的容貌。真是“人生易老天難老”,我感受到強烈的震撼。它們靜靜地臥在那里,似乎帶著微笑,是那種會心的微笑,意味深長的微笑!我感覺到了。它們見證了當年的一切,保存了當年的一切,讓我尋找到了當年的一切。
? ? ? 當年的一切,已成為遙遠的過去,已隨時光流逝和被歷史塵埋。但是,京原線和那個年代的精神與品質,以及我們這些當年筑路者的青春,已同千年前的滿門忠烈楊家將、七十年前的中國抗日英烈一樣,融入了這里的山山水水,成為這里人文歷史的重要組成部分,成為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老子言:“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不老的是這些精神與品質,它們將于與天地共存。
? ? ? 作為這一切的參與者和創立者,我們盡到了歷史責任,當這一切與青山為友,與流水知音,我們的心靈得到了最大的慰籍。蘇軾曰:“唯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主之無盡藏也。”我想,這山山水水中的無盡寶藏,當后人叩響其門時,會從中得到滋養,得到啟迪,會變的更加智慧。
(全文完)
作者簡介:
? ? 鄧明,男,1949年2月生人,山西臨汾人氏。1970年5月參加山西鐵路建設兵團,在一師一團先后待過十二連、二連、十連。1972年9月分配到太原電解銅廠,1986年到太原海關,2009年在天津海關退休。在天津老年人大學學習文史哲知識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