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發(fā)了一篇文章提到生死，好多人來探討【原文鏈接戳這里】，搞得我有些后悔——這是個我還不能說清楚的話題，于是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這些來到我眼前的迷茫靈魂，畢竟，我也在同樣地迷茫。

甚至，我發(fā)現(xiàn)我?guī)缀鯚o法用柔軟的語言來應(yīng)對這個話題，來來去去，只有硬邦邦的幾個字，讓我自己都感到心寒。

但，我想，我依舊可以嘗試著，再努力看看——以下才是正文。

我曾經(jīng)是一個完全不愛拍照的人。誰拍我，我都會躲開。

現(xiàn)在，我也不是很喜歡拍，除非工作需要。

五年前，我玩了一陣子微博。后來漸漸覺得，里頭全是廣告，沒什么營養(yǎng)，也就撤了。昨天，想著什么事兒來著，要上一下微博，用早都不用了的手機號登錄上去，看見當(dāng)時的頭像——

它叫貓小撓

它叫貓小撓。是我當(dāng)時養(yǎng)的貓。它在2012年10月13日的晚上，我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病死了。

這是除了我自己的生日之外，唯一能記住的日子。在這一天的晚上十點多，我心上最疼的一塊肉，沒了。

怎么說呢。

我大學(xué)畢業(yè)就養(yǎng)了它，當(dāng)時我整個人的狀態(tài)特別不好，抑郁到了極點，整天只想著“要不我不活了吧”什么的。遇到它的時候，它在一家店的室外空調(diào)機箱下面躲著，整個身體還沒有我的手大，蜷縮在一起。我把它抱起來，放在桌子上，它就把臉埋在我手心里，一動也不動。

晚上帶回家的時候，在那個破敗的小屋子里，我給它取了名字叫貓小撓，然后它就在我的床上，繞著我爬好多好多圈，爬累了之后擠在我咯吱窩里打著呼嚕睡覺。

人很有意思的。只有自己的時候，你的生命就是一堆破瓦片，根本沒有價值可言。但當(dāng)有了另一個生命，ta用全身心來依靠你，信賴你，你就會覺得自己可以光芒萬丈，高聳入云。

它是個非常非常粘人且討人喜歡的貓咪。非常萌，非常賤，只要人在屋里，一定要靠著你，要抱著，要纏著，要花掉全身的力氣，與你相伴。

我養(yǎng)了它三年，幾乎所有認(rèn)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有多愛它。我對全世界說，我有一只貓，它叫貓小撓，它的臉非常圓，眼睛也圓，又萌又傻。

它相當(dāng)于是我的兒子，也是我的驕傲。

它死的時候，非常凄慘。

當(dāng)時我在城郊跟一個項目，每天早上五點多就要走，晚上八九點才回到家。當(dāng)時的男朋友又是個迷糊的，貓的窩在陽臺，白天才會進到屋里來，而我白天幾乎不在家，就這樣疏忽了。

發(fā)現(xiàn)它病的時候，整只貓瘦得皮包骨頭，我卻因為養(yǎng)貓多年拖了大，給灌了一些雞蛋液和藥，總覺得沒問題的。結(jié)果，那天晚上，我還買了一條魚回家燉上，想著給它吃，就在魚在鍋里飄出香氣的時候，當(dāng)時的男朋友突然喊我：“貓小撓不動了！”

我闖到陽臺，就看見它，臥在平時的窩里，腦袋耷拉著，身子已經(jīng)硬了。

我最愛的一個生命，它死的時候，我卻什么也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經(jīng)歷了人生的第一次嚎啕大哭。

以前，我一直以為，電視里那些女人，哭得那么大聲，一定是假的，人怎么會哭成那個樣子？我從來也沒有哭成那個樣子。直到那一次，我才知道，原來當(dāng)你最愛的生命消逝的時候，哭成什么樣子，都挽回不了。

我記得，我抱著它的尸體哭了很久很久，那天的每一個細節(jié)，我都幾乎還記得?？蛷d里墻角處放著成袋的貓糧，男朋友坐在我對面看著我，它在我懷里，僵硬著身體。

最后，男朋友跟我說，別抱著了，病死的，臟啊，送出去埋了吧。

我連生氣都顧不上，只哭著求他：“我求求你了，再讓我呆一會兒吧，我這一輩子，再也看不見它了。”

可最后，還是得埋。

可能，你們看著覺得我矯情。但人與人是不一樣的。我這個人啊，對人類天生冷漠，但對動物，卻是真愛。我對它們，付出的永遠是比面對人類更純粹的真心。所以，那天晚上，我抱著裝著它的盒子，一步一步走上山去，徹徹底底明白什么叫做送葬。

死亡，祂帶來的絕望，是不可抗的。

不論你想與不想，愿與不愿，都要接受。人，就是這樣渺小，這樣無力，要認(rèn)。

我大概有半年都活在這件事的陰影里。

我內(nèi)疚，我后悔，我甚至看著家里剩的另一只貓心里覺得“死的怎么不是你？”

朋友們，不要太信任自己這顆人心，當(dāng)死亡來臨，一切丑惡都將現(xiàn)形。

后來，我意識到不能再這樣糾結(jié)下去，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它。

當(dāng)時我的老師告訴我，生命是有輪回的，在離開這一世之后，留下的人對ta的所有思念，都是負(fù)擔(dān)。

于是，我開始哭著把自己所有的頭像都換掉——微信、qq，一切的一切，都是它。

但，當(dāng)時已經(jīng)不再上微博，所以把它漏掉了。

昨天，再次打開這個微博，看見它圓溜溜的眼睛，還有眼睛邊上那兩條微微下垂顯得很無辜的眼線，我依然感受到心底深處，遭到了一記重錘。

所以我不愛拍照，就是為了防這種事——當(dāng)時是快樂的，時過境遷，滄海桑田，再看，就會形成暴擊。

換頭像的時候，我紅著眼睛，盯著它的臉，看了很久很久，那是我曾經(jīng)最愛的臉，最引以為傲的臉，最牽掛的臉。

但我還是會把這個頭像換掉。因為我懂了它對我的愛，我也學(xué)會了這種愛。

很巧，更早先的一些日子里，我與朋友因故說起它。他問我，貓是否還會回到你的生命里來？我說，無所謂，ta來我為ta高興，ta不來我也為ta高興，因為ta自由了。

朋友當(dāng)時的表情，一臉懵逼。

這幾年，陸陸續(xù)續(xù)又發(fā)生了很多事。中途包括我的另一只貓被強制送走，后來又回到我身邊。這些故事都不是很平常，所以我也不太想細說。只是，在這樣的過程中，我慢慢意識到一個問題。

愛的本意，與我們正在做的，絕不是一回事。

貓小撓死后，我遇到了我的老師。他告訴我，一位真正的老師，是要讓人發(fā)現(xiàn)并成就自己的。我想，這就是愛的目的。

而，我們大多數(shù)時候，心中認(rèn)為的愛，是占有。

我擁有你，我擁有過你，我們曾經(jīng)很快樂，很幸福，所以我舍不得你走，更不愿接受你死。

而這也是人們明知道“美好的事物終會消亡，卻還要為之感傷”的原因。因為，我們覺得，自己曾經(jīng)擁有這份美好，而我們又失去了這份美好。

這，是占有，是將另一個生命天真地劃歸為自己的財產(chǎn)，即使自己不再需要，ta也必須存在。

這是私情，不是真愛，注定不會圓滿。

愛，是為了成就對方，不惜獻出自己的一切，包括這一次的生命。

這話說起來好似陳詞濫調(diào)，誰都會講，但追根究底地做起來，就幾乎沒人能做到。

這個成就，不是我們自己臆斷的成就，也不是我們想要對方有所成就的那種成就，而是對方應(yīng)該有的成就，對方來此間，到底是為何，這個成就。

我的老師說，人生的終極需求，就是解脫，就是歸宿。于是，我想，真正的愛，祂成就的，就應(yīng)當(dāng)是被愛的這個存在的解脫，與歸宿。

我們當(dāng)然不可能是一個生命的解脫與歸宿。我們甚至都不能成為自己的解脫與歸宿。

小撓用它的生命教會我什么呢？

它在我最需要陪伴的時候來，在它已經(jīng)深深成為我的執(zhí)著的時候死。它用它的生，給了我活的理由；又用它的死，逼我放下對它的執(zhí)著。它生的時候，那個弱小的我在死；它死的時候，一個更強大的我在悄悄地生。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這或許是這句話所描述的另一種情狀吧。

它用它的這一生，全然地來愛我。它為了我生，為了我死，生死都是為了成就我。而我因為它，慢慢學(xué)會，原來生命的能量真的不會消失，祂會一直存在。

這是我從它身上，學(xué)到的愛。

唯有愛，可以超越生死，亙古存在。

我們因為生而歡喜，因為死而悲傷，皆是因為在計算自己擁有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若我們能夠做到不去計算，也能做到認(rèn)同自己從未擁有誰，更無論失去誰，我們就將從悲慟中找到自救的出口。但若做不到，也無可厚非，畢竟我們都不是圣人，很難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那么，我們是否可以嘗試著，用這種思維，來理解愛？

愛你的那個存在，消失了，愛就消失了么？沒有。祂化作了你在這份愛中得到的成長和幸福，變成了你性格中那閃閃發(fā)光的一部分，永遠與你同在。

你愛的人，不在了，你就不愛了么？沒有。祂變作了你的財富，變作了你的故事，豐富著你的人生。

當(dāng)有一天，你的生命中又迎來了一個值得你好好去愛的存在，那時你給予TA的，就將是更成熟、更智慧的愛——不要求，不占有，不同化，不計較，不比較，更不求回報甚至認(rèn)可，只單純地，為成就這個生命，TA自己的來去與成就。

驚鴻

2017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