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沒有故事的女同學

****************前 言****************

什么樣的女孩子,會像野馬一樣?以前腦海中想象出來的畫面,是一個熱愛自由,看過山河湖海,經歷過大風大浪,面容冷清的女人,靠在欄桿上吸煙。

最近適逢畢業季,準備畢業的表弟邀請我去一起拍他的畢業照。我去了,不過表弟沒什么功夫招呼我,在大太陽底下穿著汗濕的白襯衫,忙著在人群里鉆來鉆去,與人聊天笑鬧。我在一旁看著他,覺得年輕真好呀。

不過后來我看到他一直在偷偷看一個女孩子,也不敢到她的附近去,合照也是隔了一兩個人這樣照。女孩子長得很清秀,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后來問他,原來是追了很久都追不到的女生。

后來,表弟跟我形容這個女生的時候,用公鴨嗓很凄厲地唱了一句:“愛上一匹野馬,可我的家里沒有草原。”

我說,那個女生怎么看也不是“野”字來形容的啊?然后表弟很憂傷地喝了一口茶,岔開了話題。

覺得一個人像野馬,大概是一種你喜歡她而她不喜歡你的體驗,你不知道她來自哪片草原,也不知道她將去往何處,她的笑與你無關,在她的故事里,你只是過客。

今晚,講董小姐的故事給你聽。

book君

****插畫:安 娜****

一 個 沒 有 故 事 的 女 同 學
我 不 是 盆 栽 啊****

董小姐宣布她要去參加聯誼會的時候,正是2014年的夏。她拿了紐約一所大學的offer,終日百無聊賴地等畢業,但我還是驚訝于一向自視甚高甚至盲目自大的她會對聯誼會這種土鱉活動感興趣。 “你有病嗎?去被我校那些穿著拖鞋大褲衩四年找不上對象還覺得原因在于我們嫌貧愛富的loser們挑三揀四?你閑得沒事兒了?你托福刷夠分了?”平時只有被她嫌棄的份的我終于找到機會嫌棄她了。 “刷夠了啊。”她輕描淡寫說一句,轉身走了。

七點去,九點她就回來了,邊往化妝棉上倒卸妝水邊打哈欠,要知道她平時熬夜到兩三點都還是目光炯炯。

“無聊吧?”我幸災樂禍。

“無。聊。透。頂。”她板著一張臉。

“沒有認識有趣的人?”
“你覺得這個,”她把手機舉到我臉上,屏幕上是一個新的好友申請,頭像是一個一本正經到了無生趣的學霸男,
“算是有趣嗎?你覺得超市冰柜里的死魚有趣嗎?你覺得地下車庫的收費站有趣嗎?啊?有趣嗎?你校完犢子了,貴人類該滅絕了!”
“這是誰啊?”我被學霸男的氣息震得后退三米。
“不知道,聯誼會上有讓大家做游戲,女生把自我介紹和微信號寫在紙上打亂讓男生抽簽,抽到誰誰就歸誰。真他媽絕了,受了四年高等教育還玩這一套,要不要老娘給你們寫個花魁名冊你們點完了當場成婚啊?”
她就是太無聊了,才會去那個聯誼會;她就是太無聊了,才會接受了那個好友申請。 半夜三點我迷迷糊糊,看到對面還有光亮,董小姐還在噼里啪啦地按手機。
我早上醒來時,她兩眼放光地和我說:“你知道嗎我遇到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了,我晚上要去見他。”
“誰?那個冰柜死魚?”
“嗯。他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我的每句話他都有話接。”董小姐一夜沒睡,手機連著充電線,滾燙。
“不應該啊,看面相不應該啊,此事必有蹊蹺。” 如果不是一直在她身邊,我一定會覺得這個狗血故事是想象力豐富的董小姐編出來的。 就在她滿心期待挑衣服化妝數著秒等待晚上的見面的時候,收到了一條新的好友申請。 那個人說他是學霸的朋友,因為看不過眼學霸木訥嘴笨找不到女朋友,所以出馬替學霸和董小姐聊天,昨晚其實和董小姐聊天的全是他,但是他真的想幫朋友一次,希望晚上董小姐與學霸見面時不要拆穿。
也就是說,學霸只是雙簧戲里面向觀眾的那一個,董小姐以為的這個靈魂愛人,另有其人。
“去見一下吧,不要拆穿,就算幫我一個忙,畢竟咱倆聊得來是不是?我知道學霸很無聊,你忍一下,忍過今天我請你吃飯。” 而此時的小董同學,光榮得如同已經拿到綠卡并接受了一個美國政府委派的間諜任務,懷抱一個“忍過今天請你吃飯”的美夢,毅然赴約。
學霸果然木訥無趣,據董小姐說,她已經步步回溯講自己講到1999年了,才算把這頓隨時可能陷入沉默的飯忍過去。
“我要出去!”北京時間二十三點四十,董小姐保持清醒的第三十七個小時,剛洗好的頭發還沒干透,就風風火火的要出門。

“周川說要見我,周川,你知道吧,就是那個實際上在和我聊天的人,你知道吧,和我很聊得來的,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哦。土,名字真土。”我懶得看她。
如果時間能倒回,我真應該多看她一眼,攔住她。
聽聞那夜酒精過敏的董小姐喝了三桶雪碧,和周川聊了一夜,并且第二天就手挽手昂揚的出現在我校大道上,成了一對趕著畢業尾巴再愛一次的末班車情侶。
她和我說你知道嗎,咱們學校墻上那句話,在X大遇見你,就是我今生最美麗的風景,我一直覺得那就是句狗屁,你是要多沒見識才會覺得遇見一個人就能成為最美的風景,你將南極冰川東非裂谷極光鯨魚大瀑布統統置于何地?
我每次看見每次都在心里暗罵土鱉沒見識。但是我現在不覺得了,我覺得那句話說的就是我,我能遇見周川,比我去看過什么風景都好。

春風十里不如你,千金難買我開心。 周川給她發信息,說前路不知如何,我先牽著你的手往前走吧。
于是信誓旦旦要賴在美國死也不回來的董小姐扭頭就和我計劃歸國后如何追隨馬上要南下去上海的周川,一板一眼說的很像回事。 天氣漸漸變熱的時候,董小姐開始每天抓不住人影,衣服再不穿重樣的出去,再熱的天也細心化妝。
北京漫天的柳絮,她和周川拿著個打火機追著堆成堆兒的小毛毛點著玩兒,被公園保安大爺隔著河怒罵,這她也能高興一整天。 見不到那個坐在五星酒店咖啡館里吹冷氣還打不起精神的董小姐了,也見不到那個惡狠狠對我說“有情飲水飽?有病吧!每天光喝水都得死!”的董小姐了。 她頂著大太陽,還惦記著給別人撐傘。
而另一條堪稱悲傷的故事線,則是學霸長得這么大都沒見過這么貧這么不當回事兒的女孩子,瞬間愛上,三番五次地約董小姐出去玩。 周川假裝什么都不知道,暗地里指揮董小姐對學霸欲拒還迎耍的團團轉,兩人抱著手機嗤嗤嗤嗤笑,絲毫不想手機那頭也是一顆跳動的有痛感的心,還覺得自己酷酷的。
你們就是狼狽為奸,到最后才會落得自相殘殺。 周川轉眼就要去上海了,公司叫他去報到先實習。他扭頭問董小姐:“和我去嗎?” 風風火火橫沖直撞的小董卻猶豫了,眼見著就要去給資本主義添磚加瓦了,陪父母的時間越來越少,她良心發現,說不去,轉眼下了訂單買了回家的機票。 相識一個月,董小姐和周川開始了一南一北縱貫中國的異地戀。
可是你知道嗎,總是這樣用靈魂當引信去點煙火,只為看那么幾秒鐘的火樹銀花。 怕是結束得很快呢。 “你知道嗎,我那天晚上出去見他,他就在咱們樓下門口的欄桿上坐著,穿了一身白衣白褲,眼睛那么大,忽閃忽閃的,好靈。有句話說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就是覺得他會發光。我看見他的第一眼就覺得他在發光,真的,半夜十二點都和正午一樣,他太亮了,刺眼。”

董小姐躺在祖國最北邊的家里給我打電話,語氣篤定,虛張聲勢,感覺下一秒就要拉我進入傳銷組織每天七點準時起床集體唱歌喊口號。
“我都不想去美國了,我也不要嫁美國快死的老頭拿遺產騙綠卡了。美國佬有什么好,毛那么長,皮膚一曬就紅一凍就紫,我還得等他慢慢死。我要回來找周川,我要和他去沒有暖氣的上海,在陰冷的冬天里抱著他讓他取暖。”
“你是不是青光眼?為啥他會發光?他是入了什么邪教練了什么功嗎?就你這十月底就穿上羽絨服喊著不活了的,去上海都不用一個冬天,你就呆一禮拜,估計就會哭著爬回來。嬌生慣養慣了就甭惦記每天燃燒自己,天兒冷就買電暖氣,燒自己燒一天你就知道疼了。”

對于她這種變態的戀愛熱情我很是詫異,畢竟她一個冷血動物最招人恨的一點就是毫無溫感,直到現在我都沒搞懂周川用什么給她洗了腦。

“你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愛你不懂不和你說了。我很幸運,我羨慕我自己。”她啪嘰掛了電話。
董小姐從前是個鱷魚,硬盔甲冷心腸,最大的愛好就是躲在水里誰也不理,哭起來都是鱷魚的眼淚,招數用盡懶得應付就干脆一口咬死,然后接著回她的水里躲著誰也不理。
我親眼見她坐在我對面,雙手托腮,百無聊賴的盯著嗡嗡震動的手機,等著她當時的男朋友自己不耐煩掛斷電話——是的,她什么事兒也沒有,就是連話都懶得和人家說。
也曾目睹被她氣急的追求者注冊數個賬號變著花樣在社交網站上罵她,而她不急不惱,一條條給人家回復“不好意思呀,請問你是誰呀,麻煩不要罵我了好嗎謝謝”。
她有一千個方法把人氣死,再一臉無辜地說:“你怎么了”。
她心里就是一灘死水,我以為早就長滿青荇藤蔓不會再起波瀾,哪怕你扔石頭甚至扔金子扔鉆石進去,也只是冒一個半死不活的泡然后再回歸死寂。
可是周川什么都沒扔,他只是站在岸邊看了看,他甚至都沒想靠得多近也沒想久留,他大概像是一條河,路過了一下董小姐這個臭水塘。

因此她就認定了他是同類。 人算不如天算,董小姐還沉浸在自己那半邊天使的翅膀跟人對上了的莫名喜悅中時,到了上海的周川已經迅速用他白衣白褲的風騷裝扮與不羈人格吸引了一群不諳世事的姑娘,其中以一位八竿子打不著的學妹為代表,忙前忙后隨叫隨到。周川毫不避諱,甚至不惜撥打長途電話向董小姐炫耀。
聽聞往日里慣用一聲從鼻腔發出的冷笑處理類似問題的董小姐竟然慌了神,不得不說我還是竊喜的——因為頭一次發現她擁有人類的正常感情,更是因為往日受她欺壓凌辱的我有種大仇已報的感覺。這個世界一物降一物,你以為生物鏈是個金字塔,其實生物鏈是個大圓圈,沒人能永遠站在頂端。
如果周川是一個因為女朋友的幾句抱怨就會改變自己的人,大概董小姐也會因為覺得沒有什么新鮮而很快失去興趣。可他不是,周川對什么都無所謂,他就要用自己最舒服的方式活著。
董小姐說的沒錯,他就是世界上的另一個她——和她一樣,他沒有心腸也沒有溫感。 而董小姐越是慌張,周川越是得意,變本加厲地裝作若無其事,打開信息又是一條“今天學妹請我看電影哦”。
當初看學霸笑話的債悉數還到自己身上,喜怒哀樂都被左右,押寶押在搖搖欲墜的愛上,被操控,被掌握,被觀察。 原來不只是生物鏈啊,還有因果報應。
董小姐風風火火地回來了,在北京熱死豬的六月,酒精過敏的她拉上我去喝酒并且成功的把自己喝吐了。
已經變成大閘蟹且有起疹子跡象的她前所未有的狼狽——平日里我總好奇她那么勁兒勁兒地端著累不累煩不煩,但是看到她端不住了,又真的寧愿她還是端回去——她嘿嘿傻笑著一路走一路吐,與遇到的每一棵樹親切會晤,并毫不吝嗇地為它們施肥。

吐到最后她果不其然地開始大哭。
“你總覺得我冷血,那是因為不想寄任何希望在他人身上。對人沒有期待就不會失望,不失望就不會傷心。我曾經也試圖朝氣蓬勃的戀愛,可是每次都失敗,遇到不好的事我就覺得是不是我不夠好啊,肯定是我不夠好,不然為什么總也遇不到好的事。到最后我就想那就算了,真的是我不好,因為我不好才不值得被愛吧。可是這一次不一樣啊,我覺得這一次跟哪一次都不一樣,為什么他不這么覺得呢?是不是我還是不夠好不可愛?”
我被她澎湃的感情與嘔吐物驚呆了,一時竟無言以對,只能輕輕扶著她的頭發,希望她不要哭的這么慘烈而用心。
可能是因為從未被溫柔地愛過,你才總是將自己的幻覺誤認為是愛情吧。
我默默地在心里說。 畢業季很快就到了。北京開始持續的陰天,和董小姐的心情一樣,她不再神采奕奕也不再冷若冰霜,那種帶著點討好與不知所措的笑開始常駐在她臉上。
周川回來了。
“晚上一起吃飯吧。”她小心翼翼地措辭,不再頤指氣使。
“成。” 就好像海上的暴雨驟停,陽光從云縫里傾瀉,勢不可擋地灑滿整個海面。
什么時候你也因為一個字一句話開始雀躍了呢?那個山崩于前只隨便瞄一眼的你。
就連渾身發光的赤名莉香,最后也只能在回東京的車上自己哭啊。 可董小姐本來沒有那么多的光,卻不知為何那么明亮。 事到如今董小姐都不知道,周川有沒有愛過她。
在那個悶熱躁動的畢業季一切都荒亂無序,拖著行李箱搬著大紙盒的學生來來往往,告別的儀式一場接著一場直到令人麻木,就連學校的街道上行人都多了不少。 董小姐站在那個傍晚,看周川從遠處走來,嘈雜的車輛路人消失,粘滯的空氣消失,躁動的蟬鳴消失。
周川被上海的太陽曬黑了不少,她依舊覺得全世界他最白最亮閃閃發光。 所有的委屈不滿,所有的高傲自負,都在那一瞬融化進夏夜悶熱的空氣。董小姐甜甜又大大地一笑。
周川也沖她笑。兩個人話也不說,看著對方,忍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她沒有過這樣的笑,也再沒有過這樣的笑。 學校門口是一條繞城而過的臭水河,河里有青蛙也有蚊子,頗為惡心,卻因其昏暗的路燈與蜿蜒隱蔽的路徑而大受我校情侶歡迎。董小姐從一個嫌棄一切的女青年到隨遇而安的小媳婦大概只用了她失去理智的那一個須臾,她陪周川逛過這條臭水河無數次,那是最后一次。
周川送了一個用不明植物編成的小手鏈給她,她戴著那個審美頗為讓人擔憂的手鏈向我炫耀時,我差點忘記了她是那個收了Tiffany因為款式不喜歡就丟到哪個角落再也找不到的拜金女。 那晚過后,周川消失了。電話不接信息不回,董小姐數著出國倒計時,知道沒有什么時間再給彼此,七,六,五,四。 周川永遠在忙,忙著見所有人,除了她。
“你回去吧,太晚了,我一個人在外面靜一靜。”她在燈火通明的午夜轟我回去,校園里全是告別的人,帶著醉意的語氣互相傾訴著,摔在地上的酒瓶都是夢碎的聲音。
她落寞的身影在吵鬧的校園里那么小,世界很空曠。 三。

正在陪朋友喝酒的周川終于被熟練掌握去學校周邊所有小酒館路線的董小姐抓到了,而我被她拉去壯膽,頗有網絡直播中轟轟烈烈的捉奸之感,我們雄赳赳氣昂昂,董小姐變回一張撲克臉,冷著口氣問“你為什么不見我”。

周川一愣,說我沒有不想見你,我身不由己,我有好多朋友要陪。你知道嗎我有多難受,我給我班長、團支書去送手鏈——就是和你那個一樣的,她們和我說了一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大家都告別了我多難受,我想多見見他們。

呵,連你向我炫耀的東西,都是人家批發來的呢。 我知她心中早已是沉船與巨浪,海水漫過大壩淹沒城市,此刻就是末日。 卻見她嫣然一笑,說:“也是呢,你忙也沒有辦法。” 我正在思考向來把所有告別儀式當無用社交的冷血動物今日怎么如此通情達理,卻轉眼見她還帶著笑,滿臉是淚。 二。

畢業典禮后,我陪董小姐拿了出國要用的文件,她甩甩手上的幾張紙,笑著跟我說:“你看我去美國了呢”,再不提周川二字。

午夜照例找了酒館喝酒,喝到一半見她搖搖晃晃站起來,舉著屏幕刺眼的手機,說:“學霸和周川他們一伙人都在隔壁,我要去砸場。”
賴床遲到時我慶幸我校面積不大,此刻我卻只恨這個破地方怎么這么他媽的小。
她一身黑裙,用心化了妝,抹了深紅色的口紅。 可是你以為自己是狼,到底還是小狗啊,開心了往人家手心里拱,討好的搖著尾巴。
推開門一屋子不認識的男男女女,二十幾歲,誰都不勝酒力。 所有人都看著這個滿臉殺氣的闖入者,學霸弱弱的聲音被一個陌生男生蓋過,“你找誰?”
“周川。”董小姐默默站穩,忽視掉學霸疑惑的眼神,“我找周川。”
“這邊這邊,過來坐。”周川像是招待一個普通朋友一樣叫她,“要喝酒嗎?”
“要。”董小姐并沒理會他的熱情,拿起桌上半瓶伏特加倒滿了自己的杯子。
喝了三輪,周川的攤子竟然散場了。 她死皮賴臉的跟著這群人走在夜色里,懷抱半瓶伏特加,溺水的人最后能抓住的東西她都以為能救命。
一路沉默。 周川像是一個陌生人,她步步回溯,他就是一個陌生人。
“你喜歡我嗎?”她問。
“喜歡。”
“你等我回來。”
“那個時候我都不知道我在哪,我怎么等你。”周川并不配合她的狗血戲碼。
“你等我回來。”董小姐擰開伏特加的蓋子猛喝幾口,又陳述一遍。
“我承諾不了。” 她揚手潑了他一身酒,“你等我回來。” 一。

周川要回上海了。

董小姐從宿醉里醒來,換下那身裙子,手忙腳亂的在收拾回家的行李。
所有的所有的屬于這里的,都要帶走。
所有的所有的屬于這里的帶不走的,就不會再見。
午夜的校園已趨近冷清,每年的散場都相似,一茬一茬的年輕人像沒有腳的鳥,一個勁的向前飛。
周川拿了一瓶楊梅酒,說我要走了,再陪我喝一杯。 董小姐窸窸窣窣拿出一幅畫,是葛飾北齋的神奈川巨浪,“這個送你,這是我最喜歡的畫,你是山川我就是海。”
葛飾北齋畫了一萬朵浪花,她就照著畫了一萬朵;葛飾北齋用了一千種藍,她來不及買工筆畫顏料,就買了三十種藍色鉛筆,一個色調一個色調的試。
可是她說,“不喜歡就扔掉也好。” 兩個人喝了那罐楊梅酒,前路坦蕩蕩,卻不知如何開口。
“分手吧。”董小姐眼睛明亮,“遇見你我很幸運,我以為我永遠遇不到一個人能讓我這么喜歡了呢,我早就放棄了,沒想到還是遇見了,真幸運。”
“什么?”周川還在研究那張畫,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分手吧。”她跳到他面前,大大地笑了一下,“再見啦。” 她亮紅色的裙子在夜色里越來越遠。
董小姐在紐約,買了更多好看的裙子,價簽上的0越來越多,那條亮紅色的裙子再沒穿過。
也聽了更多愛情故事,在那些故事里,“跟我在一起一個禮拜就給我買了三個香奈兒”是深愛,“直到分手連瓶香水都沒送過我”是不愛。 一切都明碼標價,一目了然。
她喜歡這樣的世界。 沒有眼淚,沒有控制不住的笑。 她又開始給我打越洋電話:

“你知道嗎今天和我搭訕的那個老頭談了半天文學藝術那叫一個大忽悠,結果開出來車一看是個本田我立刻沒興趣了就差當場扭頭走了。”
“上回跟你說的那個香水,那個柏林少女,有人送我了,結果跟空氣清新劑似的我拿來洗衣服了。”
“你知道嗎今天有個土錘白人問我有沒有深愛過的人啊哈哈哈哈哈深愛過的人,我真想問他你玩沒玩過QQ空間。”

“深愛的人?我看你只有深愛的錢,”白人還是單純,竟然能問董小姐這個問題,“那你有沒有過深愛的人啊?”我戲謔的說。

她一愣,久久的沉默。 “沒有。”她說。“剛剛信號不好。”她欲蓋彌彰。 董小姐呀董小姐,紐約的信號其實很好啊,我都聽到你嘆氣的聲音了。

(完)


本文作者:我不是盆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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