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與鄉愁》:牛狗豬雞之思

文/芳菲晚

李漢榮在《家園與鄉愁》的第二輯中寫到我們的動物朋友。但凡從農村出來的人對牛、豬、狗、雞都不陌生,甚至有著深厚的感情。你心中的那些動物朋友是怎樣的,你了解多少?

先來說說牛吧。在我們眼里,牛是勤勞的,然而李漢榮只字未提。他不落俗套,又賦深情地來寫牛。

牛的靈氣都集中在它大而黑的眼睛上。它的眼睛是濕潤的,終生都在流眼淚;它的眼睛是誠實的,最沒有惡意;它的眼睛是美麗的,世界上有丑男丑女,卻沒有丑牛。

牛在任何地方都會留下蹄印,它的蹄印大氣,渾厚而深刻。牛的食譜很簡單,除了草,沒有別的口糧。

李漢榮講到自己一段放牛經歷。六歲那年,父親遞給他牛韁繩,又給他一節青竹條,指著遠山,讓他放牛去。

牛的名字叫大黑。因大黑認得路,他跟著它向遠山走去。他人小爬得慢,遠遠落在牛后面,而大黑在山路轉彎處,轉頭向后,停下來等他。上陡坡時,他抓住牛尾巴,借著牛的力氣,牛友好地待他。

大黑是他童年的伙伴。他不小心在梁上摔了一跤,膝蓋流血,趴在地上,哭出聲來。這時大黑走過來,站在他面前,低下頭嗅了嗅他,而后走下土坎,后腿彎曲下來,牛背剛剛夠著他,牛要背他回家。

作者寫出了自己的感悟:“忽然明白,我放過牛,其實是牛放過我呀。我放了兩個月的牛,那頭牛卻放了我幾十年。”

狗,是忠誠的,作者懷念一條叫小白的狗。上高中時,每天跑步上學,跑步回家吃飯。走過的路達一萬多里,都是小白陪他走過來的。他很想知道上課期間,小白是怎么度過的。他請假走出校門,在小河邊找到了它,它臥在草地上,靜靜地看著它水里的倒影發呆。

他看到小白眼角里的淚,忽然明白:生命都可能面對的孤獨處境。人尚有文化的東西化解升華孤獨,而狗把全部的情感和信義都托付給了人,用忠誠換回人對它的有限回報,他留給自己的全是孤獨。

狗除了做著忠實看家護院、報警防盜的實際業務,狗的可愛更在于它的那些天真、顯得有些空幻的務虛活動。

比如,夜晚,狗蹲在草垛旁,眺望從屋頂走過來的月亮,看來看去,覺得今晚的月亮缺了一半,難道被賊偷了?天上有賊?于是它對著殘缺的月亮吼叫,要把那藏在云里的賊嚇跑。村里的狗也跟著叫起來,相信這仗義的聲音一定能傳到天上。果然過了幾天,月亮又變得完整渾圓了。這也許就是幾千年來,在上弦月或下弦月的夜晚,村莊的狗叫得十分密集的原因。

又比如,狗在屋后清亮的溪水邊,盤著尾巴坐在石板橋上,望著自己的倒影出神,真是純潔溫柔極了,這是自己嗎?自己是這個狗樣子?此時它顯得非常有思想,非常深刻和孤獨,還有幾分禪定的意味。像一位神靈,一個修士,一個思想家。

再來談談豬吧。我們一向認為,豬是愚蠢的畜類,吃了睡睡了吃,沒有什么好印象。可是在李漢榮眼里,豬把自己降到千萬倍低于人,從而幫助和成全著人。

豬媽媽細心養育著豬娃娃,日夜警惕地保護它們。鄰居家的大黃狗溜進豬圈偷豬食,豬媽媽以為要叼走自己的孩子,猛地站起,用身子擋住自己的孩子,發出憤怒的叫聲,勇敢地沖向狗,昂起頭拱著身子硬是將狗趕出了豬圈。

大人忙農活,讓貪玩的他及時給豬窩墊干草。他偷懶,不多的干草形成了一個稍微干爽的孤島,豬媽媽讓孩子一個個緊挨著睡在孤島上,自己則站在糞水浸泡的濕草里,在水深火熱中為孩子哺乳,盡著母親的職責。

一個多月后,豬娃娃長大了,父親挑著豬娃娃去趕集。母豬在圈里煩躁地頂門,用頭撞墻,悲傷地嘶叫,想要留住孩子。

母親抱著干草走進豬圈,口里喃喃自語,像是對母豬說寬心話:想開些,當娘的心里苦水多,別傷心,娃們遲早總得離開,它們有個好去處的,后面的日子還要好好過呀。母親以這種方式表達一個母親對另一個母親的同情和憐憫。

我們再來看看李漢榮如何寫一只雞的。他從市場買來一只雞,看它嬌小文弱,舉起的刀又羞愧地、負罪地縮回去了。它邁著細步,左顧右盼,膽怯,很少大聲吵嚷,活得很安靜。

奇跡發生了,它很著急地四處奔走和搜尋,像要做一件隱秘而重大的事情。果然一顆蛋生下來了,它在紙箱里蹲了 六十五分鐘,這是很艱難的分娩,為這第一次生育忍受了多少痛苦和煎熬。他捧著還帶著溫熱、粘著血絲的蛋,久久端詳著,感激地望著這位小小的母親,愧對它的慷慨。

他每天抽空關照它,它越來越孤寂和凄清。它走著、蹲著、站著、臥著,總透出孤弱無助的傷感。遠離了雞群,在人的世界里,它只是一只雞,一種家禽,一個生蛋的工具。

它為什么不是一只鳥呢?有翅膀不能飛,每次給它喂食,就想:如果它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只鳥,對它對我,該是如何地欣喜?

它死了,死于連日陰雨和營養不良造成的病痛。一個鮮活、文靜、純潔、孤獨的生命去了。它生病前還生了一個蛋,蛋殼很薄,還沒完全彌合,可以看見里面的蛋黃色。它缺乏營養,幾乎不能構造一顆完整的蛋,還在為這不理解的世界提供營養。

當晚,他做了一個美麗又縹緲的夢,超度了它,這不幸的白色生靈,在夢里飛得很高很高。它變成了一只神鳥,往返于白云與雪山,鳴叫于曠野和江河,在墳墓和死亡上空,劃過一道又一道靜美的雪光。

從以上的文字看,作者賦予這些可愛的動物以靈性,牛等他背他,狗陪他護他,豬不怨他,雞慷慨于他。

我想起我祖父放牛的情景。包產到戶后,我家也有一頭牛。牛是祖父最親密的朋友,春耕夏種,都離不開牛的援助。祖父總覺得虧欠它,于是天微亮就起床,牽著牛到很遠的地方,那里草木茂盛,牛便能吃得飽吃得好,才滿意而歸。

那時候一頭牛抵得上大半個家當,若哪戶普通人家死了一頭牛,跟家里死了親人一樣傷心欲絕。對于貧苦人家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狗是嗅覺靈敏的動物,我們家的大黃狗憑著敏銳的嗅覺識家人,對從未見面又剛進家門的我搖著尾巴,親近我表示歡迎,圍著我轉悠。但由于它咬過外人犯過錯,最后還是被活活地打死了,母親含著眼淚告訴我的。

豬是我家潛在的好勞力,當年我家兄妹五個孩子讀書吃穿用度,靠著祖父及父母的三雙手是遠遠不夠的。很慶幸,在母親的勤勞努力下,豬媽媽幫了大忙,用它的娃娃們換錢,讓我們家不至于那么貧困地挺過來了。

在農村,宰雞都是在自己家里。母親說,她一生殺了無數只雞。由于母親的勤與巧,我們家養豬與雞都非常順遂。在那時的農村,平日里舍不得買豬肉等葷腥,唯一能稱得上的營養是宰一只雞補補身子。直到現在我們回家,母親還是用她認為最高規格的雞來招待我們。

我們這些動物朋友,都是很重感情、很智慧的生靈,可是它們在一步一步地遠離我們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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