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答 案
哲學家,佛陀,老人,兒童
流浪者,巫師,科學家,詩人
農民工,總統,海盜,預言家……
他們,都曾仰望過你——
擁有萬千星辰,又好像空無一物的天空
你默默地接受一切注視,祈禱,疑問和指責
卻從來沒有做出任何承諾,分辯,甚至解答
而最終,所有人
卻都在你的眉宇下俯首,找到了答案
二、凡人
如果沒有肉體的囚禁
我想,我會成為
一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
或者一個縱欲的惡魔
所以,應當感謝它:
這座囚禁我靈魂的廟宇
讓我在俗世的飲食起居中
成為一個不被美名綁架
亦不被惡語詛咒的凡人
成為在喧囂如海的塵世中
扒一碗飯,裹一床舊被
就可以安然入睡的凡人
三、故??鄉
房子是新的,道路是新的,
街上的車輛、孩子們身上的衣服都是新的
故鄉里,唯有母親是一個舊物
拖著用兩次大病換來的????半癱的身子
趑趄在自己的舊時光里
她下床,走路,吃飯,乃至大小便
都要用別人四倍的時間去完成
她看著,身邊的事物
漸漸離她遠去而無能為力
甚至,想讓千里之外回家探親的兒子
多待幾天,也無能為力
四、撿石頭
1、
和兒子到一個煤場里去篩撿石頭,
無論黑的,白的;圓的,方的;還是其他各種形狀的
凡是經過我們測試,被認為不是煤塊的全部被丟棄
這種只要認為一種質地正確,
而其他質地就全部是錯誤的做法
兒子說,他們學校也是這樣
2、
每五噸煤里面,可以撿出一噸石頭
干活的人能夠得到十五元的報酬
十五元是什么概念?
一個農民工一天最低的果腹餐費
一個有錢人一頓飯錢的千分之一
對于兒子來說,是一個漢堡包的美味
無論是簡單的充饑,還是地位的凸顯,還是僅僅為了口頭之愉
可以肯定地說,在他們心里
一噸石頭的重量是不一樣的
五、失眠人
墻上的掛鐘,一頭蒙住眼睛的驢子
看不見的蘿卜,如上帝接引的手印
牽著它的鼻子不停地走著
每一次匍匐前進
都刻印在風起的沙地里
白日里,它的每一步
如一片落葉的凋零,如一個生命的離去
總是走地悄無聲息
而此刻,濃重的夜色里
無眠人卻在黑色的大海中泅渡
掛鐘的每一聲“咔嚓”
都如扼住生命咽喉的魔鬼之手
尖尖的指甲陷入在皮肉里
每一聲,都是一次瀕臨死亡的窒息體驗
每一聲,都是一次被鈍刀凌遲的痛不欲生
六、詩人
混沌幽昧的夢境中
幾句詩詞忽然扣醒了詩人的頭顱
這些白日里苦苦尋覓而終無所獲的句子啊
它們終于來了
黑暗中
他沒有歡呼雀躍,沒有喜極而泣
也沒有打開燈,用紙和筆把它們記錄下來
而是鋪開月光,起身
將這些溫潤如玉的句子
裹進自己的懷里,一遍遍地摩挲著,端詳著
像一位參悟了半生的禪者
忽然得到了佛陀的開示一樣
更像一位親手剪斷自己臍帶的母親
從血泊中抱起十月懷胎的嬰兒一樣
七、亡靈
璀璨的星空,悅耳的蟬鳴,輕柔的晚風
果正寺里一尊法相莊嚴的菩薩
雙手合十,俯視人間……
這一切美好的景象,幾乎讓我陷入桃花源式的幻想
忽然,妻子尖叫著跑進院子
她描述著剛剛在街道拐彎處看到的恐怖景象:
兩個提著紅燈籠的白色影子從幽暗里飄移而去
打聽清楚后,才知道:
兩位穿著白色喪服的農家兄弟
剛剛把親人的亡靈送出村外
八、星空下
星空下
抬起頭的剎那
被你清涼如甘霖的目光灌頂
瞬時柔軟下來的心,
要如何跪拜,才能
不辜負這來自浩渺虛空的菩提
如果我得到的每一寸光
可以使一只迷途的知更鳥
重新返回它的巢中
今夜,我與你的相遇
就有萬千值得
九、月光之刀
月光從窗簾的縫隙間伸進來
將一把冰涼的刀,慢慢插進
我欲望縱生的身體里,
只輕輕地那么一割,
便從煩惱的子宮里用刀尖挑出
一個叫做菩提的嬰兒
十、子彈
我曾經——
在野風呼嘯的山坡上,在雜草叢生的玉米地里
在蒼蠅蚊子橫飛的公廁里,在汗水淹沒希望的工地上
在散發著谷想的草垛子間,在青春迷茫四顧的80公分寬的床鋪上
在肉欲橫流AV女星的波濤洶涌中……
用左手,或右手
發射過無數寂寞的子彈
這些沒有父母,生來就被放逐的生命
千萬人的你追我趕,只為了一個人的功成名就
而其他所有的生命,
都如螻蟻般被踐踏,拋棄
最終,莫名其妙地爽了別人
自己卻擁擠著抱著團死去
十一、和福飯店
奎文路14號,和福飯店
我一個人的時候,常去那里吃水餃
男老板高個子,國字臉,大眼睛,不大愛說話
沒顧客的時候,會坐在店門外的馬扎子上抽一支煙
我要的素餡水餃上來后
老板娘總會再端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湯
以及一盤蒜泥醋
我吃飯的每一個習慣,她都熟記于心
有時候會嘮叨一下家長里短
像每一個上了年紀的母親一樣
今天我去吃餃子的時候
和福飯店緊閉的卷簾門上
幾個醒目的大字寫著:
吉店出租,電話:135*******
鄰居說,男人腦梗塞,已經臥床不起
夏天回家看母親的時候
母親對我說,她以為只要自己好好鍛煉
身體還會和當初一樣:
給你們煮飯,或者自己拄著拐杖上街
7年前,母親腦出血,半身偏癱
3年前,母親左腿摔斷,從此姐姐成了她的拐杖
今年,母親雙肺感染,出院后,身體如失去水分的葉子,更加曲倦
每一次病難后,母親總抱著希望可以恢復如初
而等待她的總是那三個字:不可能
母親對于生命的無奈如她的耳聾一樣,今年尤其的重
多年后,如果你在街頭上喊我一聲
我沒有回應
那就請你拍一下我的肩膀
一定要拍重一些
否則,我會以為是梧桐葉子落在了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