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玄靜默不語,上前一步,以指化劍,割向自身左臂。
只見他修長凈白的腕上流下一滴刺眼的紅,還不待那紅落地,墳土前的“野草”卻忽然有了生命,極速躁動起來,對那滴紅爭相吃食;待那滴紅被吞噬殆盡,那“野草”居然長高了數(shù)寸。
我倒吸一口涼氣,這發(fā)草居然以血為生!
淨玄眸色一暗,右手負袖一抖,頓時劍氣橫生,將那堆發(fā)草連根拔起。
不,那發(fā)草并沒有根,或者說,它的根實在太長,淨玄連拔數(shù)寸,依然不見其盡頭。
黃土揚塵,又復(fù)落定,淨玄雙目微凝,將那發(fā)草攔腰斬斷。
斷時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
那尖叫轉(zhuǎn)瞬即逝,恍若幻聽。
親見如此詭異的場景,我心中難免有些惶然,遲疑地問道:“大師,這…究竟……?”
“發(fā)面鬼。”淨玄淡淡地答,端然的面上看不出是何情緒。
“發(fā)…面鬼?那是什么鬼?…光聽這名字就夠讓人惡寒的了…”
“發(fā)鬼通常是女子魂魄,因其積聚了大量的怨氣,所以無法投入轉(zhuǎn)世。她們往往以發(fā)為體,無面無身,平日以鮮血為食,法力越高,其發(fā)便越長。”
“看來,將我們困在此地的魔物,便是一只千年的發(fā)鬼。”淨玄斷言。
“這么厲害…“我小聲的驚嘆,而后神思一轉(zhuǎn),遲疑地問:”大師,若是,若是當年,安南寺的那位方丈未曾度化初寒,那他是否也會…也會成為這樣兇殘的惡鬼?”
淨玄沒有作答,然而我已從他沉郁的眼瞳里看見了答案。
“走罷。”
“去哪里?”
“不能讓那發(fā)鬼再為禍人間。”淨玄面上一片正然。
“你是說…我要和你一起去收鬼?還是收一只千年的惡鬼?”我苦著一張臉哀求:“大師,能不能不去啊?我的道行你是知道的,我打不過她…何況她死了這么多年,必然是長得很難看的…我,我這人吧,我一看見長得難看的東西,我就害怕……”
“不行。”他回得斬釘截鐵,而后淡淡掃了我一眼:“還是說,你愿意在這里被困死,將血肉施舍給惡魔?”
我愣了一下,繼而猛烈地搖頭,堅定的跟上他的步伐。
他側(cè)臉的嘴角于是淺淺揚了一下。
我們跟著一顆檀木佛珠默然前行。
佛珠自然是淨玄的,它被淨玄賦予了靈氣,追隨著發(fā)鬼的氣息而行。
天色越走越暗,周圍的障氣也越來越重,至了最后,四周已經(jīng)暗不見指,佛珠于是停了下來,在原地發(fā)出淡淡的光芒。
淨玄將其收了回去,繼而負袖一揮,障氣頓時四散而逃,眼前立時光明了起來。
瞬間的光亮讓我有一時的失明,待我眼睛適應(yīng)過來,看清前方之物時,一股翻江倒海的惡心直沖腦海,驚懼與惡寒讓我的身體微微的顫抖。
那是一棵蒼天巨樹,樹干干枯而漆黑,這樹沒有葉,只有密密麻麻的烏發(fā)將其捆綁得嚴嚴實實。那樹上坐著一個東西,它沒有臉,也沒有手和腳,它周身被粗韌的黑發(fā)裹絞,散發(fā)著森然駭人的鬼氣。
“你…們,是誰。”
那東西幽然地出聲,它的聲音枯萎如柴,又干澀如沙,極其難以入耳,那已經(jīng)不是這世間應(yīng)有的聲音了。
這樣的聲音,應(yīng)當只在地獄。
“阿彌陀佛,貧僧法號淨玄。”淨玄右手立于胸前,端然地道。
“和…尚?”那東西似乎微有疑惑:“和尚,怎么,會與妖…一起。”
淨玄無視它的疑問,冷冷地道:“你在人間已經(jīng)留得夠久,造了太多的殺孽,所以上天要我來度你。隨我贖罪去罷。”
那東西聽了,忽然大笑起來,它的笑聲如嘯如泣,極其刺耳,聽得我心中忍不住發(fā)寒。
它笑了很久,終于停下來:“度我?贖…罪?不,自,量力!”
話音將落,一聲呼嘯從空而來,與之相隨的的是森然鬼氣的黑發(fā)。那發(fā)如箭如電,直指淨玄面門,只見淨玄負袖一擋,發(fā)絲頓時四散如雨,再化為一陣烏煙隨風(fēng)而逝。
發(fā)面鬼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我們,只聽它一聲怒吼,一陣鬼呼陰喊之聲森森響起,從它的發(fā)中生出了成百上千的黑影。黑影飄動,宛若黑煙層層擴散,一只只形如骷髏的怪物從中竄出,嗚咽哭嘯著向我們撲來。
淨玄當然可以自保,我也不愿成為他的累贅,于是拔出傘劍,在其上注入自身靈力,刀刀劈散那些張牙舞爪的怪物。
我們各自戰(zhàn)了一會,然而黑影怪物卻好像無窮無盡,我心中生慌,于是回身大喊:“這樣下去于我們不利!大師,你快想想辦法!”
淨玄并未回答,卻見其并指作劍,劈開數(shù)十道鬼影,頓時與敵劃開一段距離。
他從頸間取下佛珠,將其飛射到四周,默念了一句咒語,四散的佛珠驟然閃現(xiàn)出赤焰火光。那火光遇發(fā)即燃,再蜿蜒更盛,只在一瞬間就將萬千發(fā)絲燃燒為灰燼。
道道鬼影隨火而逝,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天地間一片刺眼的紅光,仿佛要將一切都燃燒殆盡。空氣中混合著焦炭與灰塵的味道,還有一股頭發(fā)燒焦的濃烈惡臭,聞之讓人陣陣作嘔。
此地當真還是人間?此地莫非不是煉獄?
那發(fā)鬼見勢不妙,早已藏身不見蹤影,我在火光中凝目尋找,一時沒有注意腳下,卻忽然間被一股力量捆住了雙腿。
我不自覺的向后倒去。
我的手腳很快被粗韌又惡心的發(fā)絲牢牢纏繞住,動彈不得;頸上貼著一根很涼很細的東西,它緊緊勒在我的喉上,讓我連呼吸都變得不暢。
一個枯搞的聲音自我耳邊響起:“和…尚,你殺我,我便,殺了…她。”
淨玄負袖一抖,四周火焰盡滅,唯剩縷縷灰煙與塵絮在空中寂寥地飄散。
天地間一片灰暗的荒蕪,淨玄卻始終纖塵不染,他一身素衣的立在那里,面上還是那樣的無悲無喜。
他仿佛降身于這煉獄的一位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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