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魚看到綠色瓶蓋上“再來一瓶”的時候，他的眼淚一下就從心里涌了出來。

馬魚不是個愛哭的人。

今天天氣陰沉的像是領導給下屬看的臉。

學校周圍的墻上滿滿的都是鐵絲網(wǎng)，碎玻璃碴兒。

在學校的東南角里，一排排樹木的掩映下，有那么一段墻是光禿禿的。

馬魚就從那里翻了出來。

他看著灰蒙蒙的學校，聽著那宛如哀樂一般的上課鈴聲，不由得搖了搖頭。

他一瘸一拐的低著頭走在帶凸點的彩色路磚上，這是專門用來留給盲人走的路。

馬魚不知道這路有什么特別，他覺得他就應該走在上面。

走了沒多遠，他突然嘔吐起來。

原來在他正前方有輛車，車上面有幾個綠色的桶，里面裝滿了泔水。

泔水散發(fā)出一股股令人作嘔的惡臭，不知道放了多久了。

真可笑，他是干嘔以后才聞到了泔水的臭味，而不是聞到臭味之后才想吐。

“真是諸事不順。”馬魚又搖了搖頭。

都說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但馬魚即將第三次踏入高考的考場。

這是馬魚最后一次機會，事不過三，不管這次馬魚考得如何，他都不會再考了。

考得好，魚躍成龍，從此以后一帆風順；考不好，窮困潦倒，一生永無翻身之日。

這是他的父母和老師給他灌輸?shù)睦砟睿郧耙恢睂Υ松钚挪灰伞?/p>

可馬魚也不知道自己這幾天是怎么了。

這幾天考試，英語聽力一共就三個選項，馬魚愣是選出來四個D。

語文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寫什么，最后的作文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數(shù)學就連一個十以內(nèi)的加減法都懷疑自己算錯，要驗算十幾遍。

昨天考完之后，馬魚一晚上都沒睡著。

誰說人經(jīng)歷的多了，遇見事情就不會再緊張？

今天馬魚起來后，就一直感覺昏昏沉沉，仿佛活在夢里，起初他以為只是熬夜熬的，到了學校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不完全是熬夜的問題。

因為在這蒼蠅都會流汗的教室里，他凍得直打哆嗦。

從一個體弱多病的女生那里借來溫度計一量之后，馬魚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燒到了三十九度多。

不知道是他斗雞眼還是被燒昏了頭，他看到溫度計上面有兩條三十九度多的線在熠熠生輝。

“請個假吧！”馬魚實在是身心俱疲，像是透支了數(shù)十年的生命力。

“關鍵時刻不能有半點松懈！”這是班主任說的。

“掛水那不耽誤上課嗎？”這是馬魚媽媽在電話里說的。

假當然沒批，馬魚也沒多說一句。

沒多久，他就鬼使神差的從學校爬了出來。

刺鼻的泔水味使馬魚清醒了不少。

翻了翻全身上下的口袋，馬魚翻出來一個皺巴巴的十塊的，兩個一塊和一個五毛的硬幣。

“十二塊五。”馬魚把錢拿在手里數(shù)了一下，不禁感慨這十幾年的數(shù)學沒白學。

去哪兒？去干啥？還回不回來？

馬魚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

不知不覺街上的路燈就悄悄的開了，昏黃的燈光把馬魚的影子拉了十幾米長。

恩？一個雜貨鋪？

“是不是傳說中的解憂雜貨鋪？我進去會不會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獲？”街上到處都是店鋪，馬魚隨意一撇就看見了“雜貨鋪”。

馬魚終究還是一個樂觀的人，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是會幻想有什么好運會降臨在他頭上。

他滿懷期待走了進去，這果然是一個地道的雜貨鋪。

亂七八糟的東西堆得到處都是，就連過道上都是鍋碗瓢盆，破銅爛鐵，一個黑胡子老頭坐在柜子后面悠閑的看著電視。

馬魚進來之后又出去，出去之后又進來，就這樣來來回回得有三次，可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

“小伙子，你不會是想要搶劫吧。”那老頭看著行為古怪的馬魚開玩笑的說道。

“搶劫？”馬魚眼前一亮，這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如今自己都到了這個境地，去體驗一下以前沒有做過的事情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馬魚攥了攥自己的拳頭，卻發(fā)現(xiàn)一點都使不上勁，他苦笑了一下，打消了搶劫的念頭，自己腿都瘸了，渾身也沒一點力氣，估計連只雞都逮不著，還搶什么劫？

他在店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好像在找什么東西。

“你想買什么，小伙子。”老頭熱情的問道。

馬魚也不知道要買什么，他只是漫無目的的看看。

一個孔明燈。

馬魚看到了一個孔明燈。

他的思緒不由得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晚上。

那年，他八歲。

那年的元宵節(jié)，他爸爸給他買了一個孔明燈，他開心的拎著孔明燈繞著外面的一棵洋槐樹轉(zhuǎn)了好幾圈。

最后，他爸爸幫他點燃了里面的蠟燭，他依依不舍放開手，看著孔明燈緩緩的飛向皎潔圓滿的月亮。

八歲的馬魚閉上眼睛認真的許了一個愿望：我們一家永遠開心，媽媽永遠年輕漂亮，爸爸天天賺大錢，我一直都考班級第一。

許完愿之后，馬魚笑的很甜，兩個小酒窩非常醉人，他睜開眼睛，清澈的大眼睛緊緊望著那代表著希望的孔明燈，直到再也看不到它的一絲影子。

清澈的眼睛，肉嘟嘟的小臉，笑起來兩個小酒窩可以把所有人醉倒。

這是曾經(jīng)的自己嗎？

自己也有過這樣的曾經(jīng)嗎？

十年前的馬魚笑著站在現(xiàn)在的馬魚面前，可現(xiàn)在的馬魚在小馬魚身上看不到一點自己的影子。

“孔明燈好像也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呢。”馬魚用手摩挲著取開包裝的孔明燈，“這個孔明燈多少錢？”

“十塊，不講價。”老頭很干脆。

馬魚把那張皺巴巴的十塊遞給了老頭，才要走之時突然又想起自己沒有火。

“送個打火機唄。”馬魚對老頭說道。

老頭扔給了他半盒火柴。

馬魚這回真笑了，這么古老的東西現(xiàn)在還有，不過這老頭也真是夠摳的。

不過他也沒說什么，能點著蠟燭就行，半盒火柴就半盒火柴。

馬魚迫不及待走出外環(huán)路，來到離縣里最近的鄉(xiāng)村。

他才想點蠟燭，抬頭一看，上面是電線。

他特意橫移了十幾米，以免點著后孔明燈會飛到電線上。

火柴劃了三下才點著，馬魚小心翼翼的用手護著那微弱的火種，把火柴上的火傳遞到了蠟燭上。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孔明燈越來越鼓，馬魚感受到了孔明燈想飛的渴望，他輕輕的松開手，目送著它飛上天空。

不過這次他沒有許什么愿望，他也不知道還能許什么愿望。

今天有點微風馬魚是知道的，可馬魚怎么也沒想到這風如此有趣。

孔明燈直接斜著做了一個勻加速運動，不偏不倚的正好掛在了電線上。

緊接著，就是一陣噼里啪啦，還有煙火繚繞。

遠處的燈光忽的就滅了一片。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馬魚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止不住的大笑起來。

他時而跪在地上，用手拍打著水泥地，時而在地上打滾。

什么是笑得死去活來，馬魚這就是。

笑完之后，馬魚跌跌撞撞的起來，他瘋狂的跑著，雖然一瘸一拐，可速度還挺快。

精疲力盡，真的精疲力盡，馬魚不知怎么就跑到了護城河邊。

“天意如此嗎？命運真的是如此安排的嗎？”馬魚看著蕩漾著無數(shù)燈光的護城河，心里不由的冒出了一個想法。

在這以前，他從沒想過死，可就在此時，他真的覺得跳進河里是他逃不掉的宿命。

渴！馬魚跑了這么久非常口渴！

雖說跳下去會有足夠的水喝，可護城河的水看上去實在不怎么好喝。

馬魚摸出來那僅有的兩塊五，準備去買瓶水喝。

還好，不遠處就有個報亭還沒關門。

“拿瓶綠茶。”馬魚把手里的兩塊五遞給里面的中年婦女。

中年婦女面無表情的說道：“綠茶三塊。”

“我只有這兩塊五了，能不能給我一瓶？”馬魚心灰意冷的說道。

“少了不賣。”中年婦女毫不妥協(xié)。

馬魚不甘心，難道自己死之前連最喜歡喝的綠茶都喝不上嗎？

馬魚摸了摸自己的身上，摸到了自己掛在脖子上的一個吊墜。

這是他十二歲是他媽媽花二百六十塊錢給他買的一個玉老鼠，他已經(jīng)戴了六年了。

他一把把吊墜拽下來，扔給中年婦女：“這個怎么也值五毛錢吧。”

中年婦女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把綠茶拿走了。

馬魚又回到了江邊，他擰開瓶蓋，拿起瓶子一飲而盡。

他把喝完的瓶子使勁的扔到了河里，吼道：“夠了！我受夠了！都給我滾吧！哈哈......”

“那么，就這么結(jié)束吧！”馬魚自語道。

他握緊了拳頭，回光返照似的，感覺渾身有使不完的勁，手里的瓶蓋把他的手硌的生疼。

意識到手里還有個瓶蓋，一個想法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

“不，這不可能！”緊接著他就否決了這個想法。

可他還是緩緩的打開了張開了緊握著的左手，當他看到綠色瓶蓋上“再來一瓶”的時候，他的眼淚從心里一下就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