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館
開了一家小旅館,叫做旅人館,在一條荒蕪的國道附近。
這條國道附近雖是荒蕪,卻有著很多車輛來往,還有著不少形影單只的旅人。
而我的旅館,就建在路邊,等待著疲累的人。
心累或者身累,只要來了這兒,都能夠安心一點。旅人館雖然解決不了什么問題,也給不了最終答案,但卻能夠收留你的記憶。
我相信,每個孤單行走的人都有著自己的故事,如果只是為了看風景,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這條國道,是不少年輕人單車旅行或者自駕又或者徒步的必經之路。
而旅人館,這家建在路邊的旅館,不收任何費用。
我只要你的故事,我相信,每個孤單行走的人都有著自己的故事。
到現在,我已不知道聽了多少故事,掉了多少眼淚。
1、
旅店離最近的超市有三十多公里,作為店長,一般要在每周日的清晨出發,騎著破爛的山地車往鎮上而去,買好一個禮拜需要的東西,用后拖車載回來,隨后開店迎接遠方而來的旅人。
有時候,會有遠途而來的游人,帶著食物,善良地分我一些,然后講著開心或者悲傷的故事。
最喜歡這樣自帶食物或者炊具的人,他們讓我可以節省很多心思。
2、
細數過來,旅店的鑰匙差不多有百來把,偶爾碰到讓我感動的人,又或者投緣的朋友,總會心甘情愿地將一把鑰匙掏出送給他,道:“愿以后不要孤獨前來。”
旅人館本應該叫悲人館的。
我們獨自行走本身就是一場悲劇,不是嗎?
孤單的旅人啊,在旅人館的天臺上彈著吉他,他們的琴聲一次次讓人想起從前。
一、
最開始,我也喜歡流浪。
零六年,與最愛的人分手,為了忘記從前,選擇了旅游,因為沿途遇見的所有東西會將大腦塞滿,再也沒有精力去想著愛情。
九月,踏上這條國道,認識了很多同道的朋友。
大家的裝束有著很多的相似地方,天涯孤旅,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行走的原因,都很像。
那些天,席地而坐,認識了很多朋友,他們向我講述著自己的曾經,講述著一個個讓人心酸的故事。
零六年,在異地飄零兩月,最后在河南的一個小山村里留了下來,找了份很廉價的工作,剛好可以供結自己生活。
工作的地點是一所小學,那邊正好在招門衛,一天工作八個小時,工資一千五。
我決意拋棄所有的過去,開始迎接新的生活。
每天坐在門口,看那些孩子來來往往,莫名地心靜下來,只是有時候會覺得很難受,會感慨一些事情。
就這么干了整整一年,二十才幾的我已經在河南有了一個穩定的圈子。
暑假聽校長說,他準備在七八月份將學校租給一個教育機構,讓他們辦暑假補習班,說我可以放假了。
我點了點頭,心里卻在暗嘆,茫茫人海,哪里才是我能夠去的地方?
所以我選擇留了下來,說實話,我第一次在陌生的城市停留了這么久。
愛情這東西已然在心中漸漸淡去。
二、
七月初,十幾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來到了這兒。
他們倒騰著這個學校,他們穿著整齊的制服,他們就像是檢查官一樣,由上而下打量著我這個門衛,還有這所學校。
我只不過比他們大上幾歲而已,可是卻活得那么卑微。
我拿上個月的工資買了一輛山地車,準備之后的日子在這附近游蕩。
或許是因為這般的生活,我與那些人里的一個女孩開始有了交集。
她喜歡旅游,喜歡一個人游蕩,卻害怕失去某些東西。
我給她講故事,講述我這幾年來經歷過的事情,講述我曾經看到過的事情。
布達拉宮、香格里拉的神秘;內蒙古的悠遠;麗江的情調等等。
女孩聽著聽著,告訴我說她想去西藏。
她給我講了她的故事,與我的居然有著驚奇的相似。
她在零六年離開了自己最懷念的人,想要去尋覓一個答案,尋覓一個遠方。
我們聊著笑著,說了很多從前,你能想象到嗎?一個身份不明的保安與一個城市里的大學生姑娘居然能夠聊得那么近。
那幾天,我在山地車后面裝了一個后座,帶她去了很多地方。
有些沉寂在心底的東西竟有著萌芽的意頭。
三、
八月底,她要離開這里。
離開前夜,我們說了很多,我說我喜歡她,她說她知道。
我說我在害怕很多東西,但這是最后一天,我不得不說。
她沒有經歷過愛情,居然不知道怎么反應。
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坐上了回程的大巴,給我留下的只是汽車尾氣。
四、
碰到一個有緣的人該有多么為難。
發微信給她,問她的答案,她說還在想。
那一天,空氣中的灰塵特別重,讓人胸悶。
我說:“你走吧。”
她遲疑了片刻,說:“你呢?”
“等你的答案。”
這一等,就等到了現在。
等到我離開了河南,等到我拿著我十年的積蓄買下一棟破舊房子,等到我在國道邊開了一家旅店。
整整十年,沒有再遇到一個可以讓我心動的人,以至于我開始懷疑,我到底有沒有遇見過愛情。
與那女孩的聯系,早就斷了。
好不容易忘記一個人,心里卻莫名多出一個更難忘的影子。
一七年,在國道邊,我聽著一個又一個故事。
來往的人中,有失戀的少年,有懷孕的女人,有四處游蕩的流浪漢還有逃亡的殺人犯。
故事太多,多到讓我頭昏腦脹。
有一日,來了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他頭發臟亂,渾身邋遢,坐在我的面前,道:“老板,我講個故事好嗎?”
我倒了杯茶,放在他的眼前。
少年告訴我,他認識了一個少女,追了整整兩年。
不用繼續說我都猜得到,最后必定是悲劇的結局,這種故事我聽得太多了,但是我還是耐心地聽了下去。
少年說,他談過一場初戀,在一年后認識了一個值得他去動心的人,也就是那個少女。
然而追了整整一年半,還是沒有答案。
直到半個月前,他正式表白,誰知少女慌了,落荒而逃。少女說明明只是朋友,為什么要追求她?
少年怎么能給答案,這個問題根本沒有答案。
最后果然是個悲劇。
“所以你后悔嗎?”我問。
“當然后悔,我后悔讓她把我當了她的朋友。”
“戀人都不是從朋友開始的嗎?”
“有些人,一旦把你當了朋友,幾乎再也做不成戀人,我知道的。就好像你陪她走過天涯海角,她卻認為你是伴她同行的最好的朋友。”
“可是你有陪她走過天涯海角嗎?”
“……沒有。”
“我有。”關于零七年那個女孩的記憶忽然全部涌上腦海。記得當初女孩也是這樣,把一個人當成最后的朋友,不敢將友情變成其他的感情。
心里的那個位置太重要,怎么能夠輕易裝個人進去。
四、
那一天,我將旅店大門鎖上,掛了個牌子“隨手鎖門”,騎著十年前的單車離開了那里。
我與少年游蕩了整整兩個月,在荒郊野嶺,感慨著我們無助而且幼稚的曾經。
第三月,我回到了旅店,門是開的。
廚房里有股香味,不知道是誰做的晚餐。
我放下背包,去浴室洗了個澡,走進廚房,用筷子夾起一些菜,遞到嘴里。
那一瞬,十年前發生的所有都在腦里回轉,記憶從來沒有那么清晰過。
我只吃過女孩做過的一頓飯,那天一個保安與那么多教師擠在一塊吃飯,每一道菜的味道我還清晰記得。
這是她的味道。
然而左右四顧,門內門外,哪有女孩的影子。
旅人館即將被拆,故事隨時都可能湮滅。
每一天,都有來往的,形影單只的旅人。
這天,我收拾好所有行李,旅館門敞開著,決定去尋找一個真正的旅人館,一個可以儲存我這么多故事的地方。
拆遷隊將在下午前來。
提起包,地上掉落一張照片,照片已有些泛黃,上頭是我與女孩的合影,在黃河邊上。
照片背后,寫著兩行字:
“再做一頓飯,
對了,我想一個人。”
瞬間,淚如泉涌。
為什么這么久才有答案。
好吧,愿你被世界溫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