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之記

那一年,是我第一次上工地當監理,我已經四十四歲,半路出家。

下午,我們正鋪水穩,領導坐車來工地,見我就問一個問題,我答不上來,他張口就罵,啥也不會,干他娘的什么監理?我氣的流淚,四十多的人頭一次讓人罵!其實,老何還不如我,領導當眾人面罵他,當時老何和施工單位搞得很僵,人家打電話要通知他工作,他不接。領導來我們駐地辦,二話不說就檢查監理日記,一看老何的日記,領導把本啪的往地上一摔:他媽的!啥東西!半個多月都沒寫!干不了滾蛋吧!

那個晚上,四十七歲的老何哭了半夜……我趕緊勸他,端人的飯碗,服人家管。有本事了誰還聽呵斥?這個事也刺痛了我。

我半路出家,啥也不會,遇到施工問題虛心問人家,人家也不告訴你,除了買書看書,除了向工人請教,我還經常請施工員和技術員吃飯,關系拉近就成了朋友,再問就很自然接近了。好在我有和下層階級打交道的經驗,攻心為主,酒肉先上。花錢是小事,主要是,換點知識不想挨罵!每次回家都背一書包的書回來看。第三年,我考上交通部專業監理工程師,心氣才順了些。

在黃河橋工地,我和業主發生了沖突,當時業主的質檢部長來檢查工地,施工單位不夠尊重他,沒灑水插紅旗,更沒列隊迎接,項目部經理總工都不到場。他心里不痛快,就拿現場說事,我沒低頭稱臣,當面頂撞。事后我被全線發通告并罰款三百。據說本來要求趕我走,是領導親自和人家談去緩解,用意在留下我。因為當時我和那個業主當場吵過架,他們兩個人談心時,他還氣得嘴唇發抖。領導掛不住。當時我正在橋梁工地上負責基樁監理,領導開車路過,讓人喊我去他車上,帶我離開,在車上一頓臭罵,我不敢頂嘴,唉,誰叫自己沒材料,跟著人家干?訓了半天他還不解氣,猛一停車一吼:下去,自己走路滾回去!俺們乖乖的滾下來,正是七月里,太陽很毒,路上沒有樹蔭,離我們工地和住處有好幾公里,過路拉土車拉料車不停過。狼煙動地,情知拿我煞氣,我也只好低頭滾回去唄。

錢罰了,通告發了,很多人看到我,意味深長的盯著我打量,好像想說:這家伙以為自己是誰?那么橫!罰錢了服氣不?甚至有人故意彎腰低頭看我,看我低垂的眼瞼流淚沒?

當然,這以后,那個業主再去工地檢查,看到我叉腰站那兒迎著他,再不上來說三道四,直接繞道跑了,怕我碎了他嗎?不好說!

在靈寶工地,當時我們修已壞路面,我每天給業主工程部長發信息匯報當天進度,可能他忙別的事,就回說不用發了,誰知數日后他的領導問工地情況他答不上來,就問我,我剛要拿有關數據發他,他不耐煩說我幾句就掛了。我沒忍住,十分鐘后打他電話,第一句就是我惹你了嗎?你憑什么這樣欺負我?我那會每天給你發信息,你不要,這會急了?最后的結果是握手言和!但從這事上,我開始妥協了。

在洛陽修二級公路,業主過多干涉監理工作。本來按要求,路基壓好,要做水穩,但那地方下雪過后,路基松軟,業主直接要求上鵝卵石碾壓,再上水泥穩定碎石,有經驗的知道,路基有水,那石頭圓滑,再上碎石碾壓能穩定住嗎?結果失敗了,業主為推諉業主,要求監理做檢查過關,總監不寫干脆不干,要求我寫,我不寫。結局是不寫就滾!滾就滾,又不是沒滾過?我和領導大吵一頓,他性格好,任我撒潑發橫,只說來我身邊這吧,正缺人手!臨走,我給那業主打電話,八格牙路外加三賓的給臭罵了他一通,他立刻給我領導學嘴了,領導倒不急,說你啥話都敢撩!怕我想不開,晚上還請我喝酒。

可這并不美氣,首先是讓我當一般人使用,領導還有怪話嘞:你只能當個拿部門領導工資干現場監理的活兒!彼時我正在活動去別的工地。忍住沒發,我知道跟著這個沒性格的人,只有一個字:完!我的閱歷經驗是,領導罵你,是沒把你當外人,罵過就完,不背后下刀子。領導不理你領導不罵你,你完了!

我到底不能忍氣吞聲,要去新工地。臨走前和領導打招呼,領導還說怪話:你這還是小領導嘞,還記仇哩,要出去掙大錢呢!

到新工地,二話不說,我就被委以重任。新疆工地我負責的兩座橋月月檢查都是五個標段第一。這是后話了

今年和領導吃飯,他這個曾罵我,讓我滾下車自己吃風喝土滾回去的大領導對我做了評價:踏實能干,一個人可以管一個工地!單獨作戰能力強!是跟著我最成功的一個。缺點是不靈活!

近十來年里,他對我的評論一直是踏實兩字,今年多了幾個字,即是肯定,也道出那漫長的磨練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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