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頭痛

睡不著的時候,我常在陽臺上抽煙,用力吸一口,看煙頭明了又暗,像黑夜中蠢蠢欲動卻又固步自封的邪惡欲望。

小小的花盆已容不下越來越肥的多肉,我仿佛能夠聽到它的喘息,拼命想要離開彼此,又苦于沒有更好的選擇。

倘若我用熔點極高的煙頭去戳多肉,它會疼嗎。皮肉焦爛了,沒有流出綠色的鮮血,反倒吸入了不少煙灰在肉里。顯而易見的結果表明,煙滅了,多肉除了多了個傷疤,并無其他異樣。

疼痛感這東西,也許只有人會因此而變得矯情,倘若你問我心痛與偏頭痛哪個最痛,那定是后一個。

兩者差別很大,卻又殊途同歸,心痛與偏頭痛癥結都在腦子里,中樞神經系統是個可怕的地方,我卻常常喜歡挑戰它的底線。

凌晨三點了,不知道為什么從陽臺看去,整個生活區籠罩著一層暗紅色的煙霧,江南的夏,竟如此詭異,一點都不像個嬌羞的女子。

圖片發自簡書App

片子剪了一半,思路全無。

桌子雜亂不堪,煙,只剩一根,酒,還有半瓶,U盤閃著藍色的光,還有十幾顆碧根果。

熬夜的人都是傻逼。包括我自己。

真想去他媽的夜晚,去他媽的工作,去他媽的杜易。

沒有信仰的人,是不是都一面罵著上帝,一面又乖乖臣服于命運。

好像從高三開始,就很少在12點前睡著了吧。又是什么時候開始,中了從想睡不能睡變成想睡卻睡不著的圈套。

我總覺得人活在一個又一個的圈套當中,有些圈套是別人設的,但大多數是自己設的。當你醒悟過來的時候,才發現人生不過是自己在整自己,跟上帝一毛錢關系都沒有。

杜易說,抽煙的女孩不是好女孩。

我只在心里笑他,明面上笑了,反而認同了他的想法。煙從不會搞性別歧視,只有人會故作高深。

抽煙唯一的錯,就錯在了它傷人,現代的人們高喊吸煙有害健康,搞得煙總是無辜躺槍。然而他們從不反思,煙從來不會主動傷人,都是人在自傷。

如果變成弱者就能站在道德的制高點,那是否人人無病呻吟世界就能因此而多點關心多點愛。

杜易常說,在感情里,人人都是初學者,沒有人能經歷一份完全相同的感情,就像人不能兩次踏進一條河流。

人是可以進行記憶和比較的,這就是大腦異于河流運動變化的高明之處,我回答他。

你昨晚又熬夜了,杜易用略帶磁性的完美聲線漫不經心地說道,然后抬起他珍貴的手給我做眼保健操。我也曾試著給他做,但發現這件事有一定的難度,就像我小時候只會給自己系紅領巾和鞋帶一樣。

我和杜易在一間三十平方米的屋子里談論哲學問題,享受著陰面朝向帶給我們的沉重感,我們有時連續三個小時不向對方講話,卻有著相同的默契點燃一根煙。

我們是很相似的人,就像活在對方的身體里,用一個時髦的詞,叫soulmate。

他彈吉他的時候,我就打開電腦修圖剪片子。循環撥動的旋律與反復調色的照片,構成了我和杜易大二的整整一年。

天啊,你竟然和一個男生同居!

小溪用驚詫地句式重復了一遍我跟她說的話。

那你們肯定發生關系了吧。

沒有。

說出來有人信嗎。

沒有。

我都沒說是什么關系你就說沒有,心虛。

一般人會想到的那種關系,沒有。

小溪不再理我,留給我咔吱咔吱薯片碎裂的聲音。

要讓不同的人產生相同的想法竟那么簡單,只需給他們一個情景,他們就能產生一致的結果,他們叫做一般人。

我和杜易是一般人不能理解的那種關系,因為有著同樣的行事風格,所以能夠融進彼此的靈魂里,互相激勵,又互不牽扯。

他寫著沒有人聽的歌,我剪著沒人看的片子。

我們都幻想著將來有一天自己現在閃光燈前面光彩照人的樣子,然后講著自己臥薪嘗膽重新拾起破裂的夢想的故事。

我們都想做一個有故事的人,不落俗套,特立獨行,走路帶風,引來校園里不明真相的群眾眼光,可以是鄙夷,可以是驚訝,最好是欣賞和期待。

我們像在夢里追夢的青年。

約翰·威爾伍德說,在兩人關系中,期望常是一種微妙的暴力,因為這是要求別人順從我們的意志。

在期望這一點上,我與杜易之間的暴力值為零。與父母之間的暴力值為五十。

我們從不對彼此抱有希望,又對彼此的夢想表示尊重,即使這尊重也許會被時間和生活消磨盡,我們仍渴望有人尊重自己的夢想,至少不要在它剛萌芽的時候一棍子打死。

有人說,你口中的杜易與生活聽起來很假,沒有煙火氣。

我問他,順手幫我帶了包姨媽巾,騎著小電驢帶我穿過常年積水的小巷,為了省錢兩人吃一份外賣,把他的內褲扔給我洗,這算煙火氣嗎?

我覺得不算,這明明是很酷的生活。

有時候,右耳上面的神經一痛一整天,神經每抽搐一下,我就感覺自己歷經了一場劫難。

有時候,喝藥對我來說沒什么用,反而杜易的吉他能讓我稍微有所舒緩。

最長的時候,疼過半個月吧,睡不著,頭又很沉,躺在床上,無休止的玩著手機,過十幾分鐘,換另一側頭。

杜易生氣了,禁止我在頭痛好之前觸碰手機電腦。我覺得被擔心的感覺,真幸福。

我那時還從未考慮過愛情友情的區別,只是覺得既然互相了解,為何不愉快的生活在一起,不需要用任何一種關系來定義。

杜易離開出租屋后,我還是一個人住在那里,夜幕降臨的時候,看對面燈火闌珊,我不敢開燈,害怕面對只有一個人的屋子。

從他走后,我才真正審視了我們的關系,我依賴他,生活在沒有他的空間里像缺失了氧氣,時常面臨窒息的邊緣。

更重要的是,我的偏頭痛再也沒能通過不傷人的辦法緩解,越來越多的煙頭,越來越遠的杜易。

我知道,杜易是我的解藥,煙只是一夜的情人。

杜易有了女朋友,一個溫柔大方甜美的女孩子,我敢保證她不懂杜易,她讓他好好學金融,不要把時間浪費在唱歌上,她爸爸是某企業大鱷,他可以有更好的出路。

她從未用心去理解過他,她不知道他真正想要什么,他不懂他熱愛什么樣的生活,這些我都懂,杜易曾用驚訝的眼光問過我是不是看穿了他的內心,我說,不是,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

所以她愛上的不是真正的杜易,是被生活折磨后的杜易,這樣的愛情不真實。

靠想象力支撐的愛情,是有裂痕的,遲早有一天會破碎。

我最討厭雨霧蒙蒙的江南,天陰沉沉的,讓人很難過,頭痛也的厲害,這天氣要負很大的責任。

右耳上面的腦神經抽搐的越來越厲害的時候,我不得已給杜易打了電話,他帶著我常喝的藥像以前一樣走到床邊。

他說,你這樣,我很心疼。

我好像特別苦特別累即便受了委屈的時候,也沒有對他哭過,但就在他說了那句話之后,再也咽不下去的那苦水,從眼里流淌了出來。

我問他,我們還會像以前那樣嗎?互不打擾。

我刻意向他暗示不會打擾他談戀愛。

他說,不能了,我怕女朋友會生氣。

原來愛情是高于soulmate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也許不只是愛情,還有生活。

臨走前,杜易勸我,不要抽煙了,對女孩子的身體不好,而且快要畢業了,好好生活吧。

成長的過程也許就是不斷反駁過去的自己,現在的杜易已經變成了過去的杜易最討厭的樣子。

現在的我,也變成了過去的我最討厭的樣子。

過去的我,討厭喝牛奶,討厭健身,討厭早睡,討厭八卦,故作高深。

現在的我,按時喝牛奶,按時健身,從不熬夜,偶爾會和同事聊聊八卦,對生活一無所知。

偏頭痛漸漸離我而去了,連同那段不切實際的日子。

我跟同事說起大學里的那段時光,她問我,你難道不喜歡他?

她的問題好像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脈,一切青春時期的疑惑漸漸明朗起來,又漸漸暗沉下去。

我回答她,不喜歡,我跟他只算關系很好的朋友,或許也可以說是兄弟。

她又仿佛很懂的樣子,說,男的和女的成了兄弟那種關系,很難會喜歡上對方。

我笑笑說,當然啊。

回家的地鐵上,不知道為什么,腦海中一直是杜易的影子。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會在某一天出現在我面前,問我現在還有沒有再頭痛。

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一天,手機在辦公桌上嗡嗡地響了兩下,直覺告訴我是10086發來的,因為手頭做著一張海報,直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才拿起手機。

是一個熟悉的號碼,是一段看了第一句就不想看下去的話。

杜易要結婚了,邀請我去參加他的婚禮,看樣子不是群發的,里面有對我特殊的問候。

我還沒有去愛你啊,你怎么就結婚了。對話框里的這句話打了三次,同事已經吃完飯,問我是不是沒有胃口。

怎么會有胃口呢,自己喜歡的人要結婚了。

那天下午久違的偏頭痛又來光顧我了,還是那種熟悉的疼痛感,卻被自己丟失了唯一的解藥。

就任它痛吧,最好能蓋過心痛。

世界上總有一些人,占據了你生命的一部分,當你失去他們時,沒有人能彌補那塊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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