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丁丁在夢中看見了弟弟和媽媽，正嬉笑間卻發現角落一只旋龜向弟弟咬來，丁丁一下驚醒，隨后和鹿蜀母子踏上返程之路。日落時分與山神會合，兩個相擁而泣，山神亦留下生平第一滴眼淚。丁丁將龜甲給山神，兩個又放聲大笑，笑聲響徹山林。
第13章 鯥魚
一牙細月，輕輕巧巧的掛在樹梢，靜悄悄的向下瞧。
樹下，鹿蜀母子、山神、丁丁圍坐成一圈，圈子的中心，放著那片烏黑油亮的龜甲，在月光的映襯下，格外奪目。
丁丁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他吞了幾口唾沫，想把嗓子眼里的不安分壓回去，可眼里的焦灼和好奇卻是遮不住的，他迫不及待的想問問，這龜甲怎么才能幫助山神恢復聽力？可是山神又聽不見，只能耐著性子，等！
山神也不急，氣定神閑，盤坐在丁丁對面，只是偶爾調動一下龜甲的位置，定要將龜甲放在月光最盛處，縱是一片葉尖投下的影子也不行。
鹿蜀沒有眼瞼，眼睛光溜溜的，棕色的瞳孔像設定好了焦距不再變化，連活潑的小鹿蜀都如石頭一般紋絲不動。
丁丁一會兒眼睛就干澀的淚流，歪歪屁股，撓撓癢癢，心里有些憋屈：“我等的贏狌狌，等的贏旋龜，還等不贏你們么！”于是硬是把屁股埋在地里，氣哼哼的盯著龜甲，也不動了。
月牙兒大約也是覺得好奇了，不知他們死死盯著看的是個什么稀罕玩意，于是從樹梢滑到了樹枝上，靠近點好看個清楚。山神趕忙又將龜甲挪了個位置，躲開樹枝的投影，完全沐浴在敞亮的月光下，無遮無掩。
看得久了，丁丁覺得自己好像置身在一池清水中，那木枝灌草的投影，就像水草，在清冽的池水里，婀娜多情的搖曳起來。
清風吹皺池水，蕩起陣陣漣漪，一波一波的推向池中浮著的龜甲，于是那龜甲也跟著褶皺起來，一浪一浪的扭出靈動的曲線，像一條黑色的小蛇。
丁丁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那龜甲握在手里，明明是硬如頑石、鋒如利劍，怎么此刻卻柔弱無骨一般。丁丁立刻想到了媽媽愛吃的龜苓膏，也是這般晶瑩剔透，軟彈十足，自己嘗過一口，冰涼味苦，不甚喜歡。
正想著時，山神突然撲了上去，向要逮老鼠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那軟彈的龜甲，“啊嗚”一口塞進嘴里，也不嚼，囫圇吞了下去。
丁丁看呆了，咽了口唾沫，要幫它嚼一嚼似的，不覺問：“好吃么？”
山神“咳咳”兩聲，好像被卡主了，半晌才緩過一口氣說：“好吃么？你來吃吃看，差點就被他戳破了喉嚨管，幸好我動作快，趁它被月光曬軟了，一口吞了下去，要是再慢一點它變硬了，肚皮都要戳通了！”
“啊，你聽到我說的話了？”丁丁喜的一叫，“你能聽到了？”
“吵吵死了！”山神一扭頭。
“太棒了！”丁丁興奮的跳了起來，手舞足蹈，和小鹿蜀轉起圈來。
“睡覺，睡覺！”山神一頭倒在草堆里，“明兒就送你回家。”
丁丁怔住了，想到回家，眼角不禁又沁出一滴熱淚，和小鹿蜀抱在一塊兒，一句話都不想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靜靜的擁著，眼里模糊了一片。
這一覺睡得沉穩香甜，太陽剛剛抬起頭，丁丁隔著眼皮覺得晃晃的一片亮，便睜開了眼睛。好大一輪紅日，把周身的白云都暈紅了，鳥兒站在枝頭啼唱，直唱到丁丁的心里也跟著旋律悠游起來，嘴里婉轉哼吟。
“醒啦？”山神仍閉著眼睛。
“太陽曬屁股了，我們快回家吧！”丁丁趕忙說。
“急什么！”山神懶洋洋的睜開眼睛，抖了抖身上的落葉。
鹿蜀母子也醒了，望著丁丁。
“呼呼”一陣狂風呼嘯，“刷刷”彩羽震顫揮展，“啊嗚...”山神亮開了嗓子，一聲長嘯，一瞬間，已從圓不隆冬的球變成遮天蔽日、九天翱翔的神。鹿蜀母子腦袋低垂，山樹草木低伏彎腰，不由得不敬畏、拜首。
丁丁與山神經歷過許多，此時已經不怕。他走到大鹿蜀身邊，貼著它的耳朵說：“謝謝！”，又轉身緊緊的抱住小鹿蜀修長的脖頸，來回的磨蹭，說不盡的親昵不舍。
丁丁半天才擠出兩個字：“再見！”然后一路小跑到彩羽旁，三兩下就爬上了山神的脊背，目光灼灼的望著長空，即不回首，亦不落淚，只是向著太陽，出發！
丁丁不再躲進彩羽里，而是大大方方的坐直了身子，迎著撲面而來的風，好像自己正在穿過大風的胸膛，連頭發都跟著狂舞。
丁丁爽朗的大笑，卻吃了一口的風，直嗆的眼淚鼻涕直流。等緩過氣兒，他又覺得嗓子眼里吵鬧的很，非要高高的唱上一曲，好把渾身多余的勁兒都使出來才行。于是他雙手捂在腮幫子上，像個大喇叭，哇哇的亂唱起來：
大風吹，
哥哥兒飛，
比比到底誰怕誰。
吹飛了帽子，
我不怕，
吹沒了褲衩，
我樂哈哈。
每唱一遍，歌里的詞兒又變個樣，調子也是歪七八扭的胡編亂造，怎樣舒坦怎樣吼，這樣來回唱了十幾遍才罷休。丁丁那顆由于興奮而撲通撲通跳個不停的心，這才安靜下來。
“瘋完啦？”山神問。
“恩！”丁丁確實唱累了，懶懶的一哼，低頭向下望去，只見一帶山巒起伏，如列列屏障，亦有懸崖峭壁，萬仞之峰，不測之淵。若不是能飛，步行是根本過不去的。
山山皆是草木蔥蘢，卻有一座極為明顯，因為它光禿禿的，無草無木，多有水流環繞，從天上看下去，竟如癩頭禿子一般，丁丁問：“那是什么山？”
山神一瞥說：“柢（音底）山，多水，無草木，就是這樣光禿禿的。”
“多丑啊！”丁丁不由得說。
“丑雖丑，但也有好玩的。”山神說，“你看那下面飛著的是什么！”
丁丁看去，只見在它們下面沒多遠的一片云彩上飛著一個奇怪的東西，“看不清，靠近點！”丁丁說。
山神捻翅微降，等看清了是個什么東西，丁丁不由得笑出聲來。
說魚不是魚，說牛不是牛，說鳥不是鳥，說蛇不是蛇。有著牛一樣笨重的身子，卻覆著一層閃亮的魚鱗，肋下橫生出一對翅膀，像是和誰搶來的硬安在自己身上，一條長長的尾巴，像蛇一樣蜷曲在屁股上，像是臨時湊上去的。那東西慢悠悠的抬頭望了一眼丁丁，撅起嘴巴，朝他們一叫：“哞...”
“牛，會飛的牛！”丁丁立即大叫。
“那是鯥（音陸）魚，”山神笑，“它生于柢山，天生牛身、蛇尾、鳥翅、魚鱗，冬眠夏醒，性情最是溫順。”
山神說完，那鯥魚朝著它們又“哞...”的一聲長叫，好像是在表示贊同，然后又緩緩的回過頭去，自顧自的飛，好像再沒什么能讓它上心的事兒了。
丁丁覺得它緩緩動作的樣子，真像奶奶。奶奶做什么事，也是慢吞吞的，有時候急的丁丁直跳腳，她仍是不急不慌的，丁丁就會滿頭惱火。可現在，看著浮云中悠閑的鯥魚，丁丁又有些喜歡起來，就好像躺在搖椅上曬太陽的奶奶，瞇著眼，碎碎念，那時丁丁就會靠過去，和奶奶一起各自胡說些話，然后在暖陽里睡著。
對奶奶的思念來的猝不及防，丁丁一下子沉默了。
山神說：“不好玩？再帶你見識見識！”說完一個猛沖，瞬間丟下鯥魚好遠，又向東呼啦啦的直飛了400里，于云霧間又現出一座光禿禿的山來。
“此是澶爰（音圓）山，”山神說。
剛說完，山神“嗷嗚”一聲，嚎的響徹云霄，聲音尚還在云團間回蕩，只聽對面山下也響起一陣長嘯，聲色氣勢絲毫不比山神差。
丁丁尋聲望去，只見一頭巨獸挺胸佇立于萬丈懸崖邊，昂首咆哮，四顆粗壯森白的獠牙咬向空中，向他們示威。巨獸身形略同山貓，卻如雄獅一般毛發濃密，脖頸周圍的鬃毛如鋼針一般，恨不能一根根將他們從空中戳下來。
“那是什么？”丁丁后脊發涼。
“類，澶爰山里的霸王，饒是見了我，它都不怕。”山神有點憤憤的樣子，“不過，它兇的也是有點道理。”
“什么道理？”丁丁問。
“你猜這類是雌是雄？”山神反問道。
“這么兇狠的樣子，肯定是只雄的！”丁丁立即回答。
“不錯，也不對。”山神說。
“什么意思？”丁丁不解，又自言自語道：“那就是錯一半對一半？也就是雄一半雌一半？”說完丁丁立即捂住了嘴巴，好像說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話，要把它吞回去一樣。
“正是！”山神也不理他的驚訝，繼續說，“類一身兼有雌雄兩性，吃了它的肉，就不會有嫉妒之心。”
丁丁一咋舌，“類這么兇，誰敢吃它的肉！別被它吃了才對吧！哈哈哈...”
山神一轉身，載著丁丁又飛上了云霄。對類的好奇緩解了丁丁的思念。
丁丁一門心思在想，雌雄同體的類，什么時候是雌？什么時候是雄？它怎么上廁所呢?它更喜歡雌的自己還是雄的自己呢？它和雌的還是雄的結婚呢？一直想到它怎么生小孩，便再也想不下去了，好像問題打了個死結，丁丁也無心去解開了。
太陽像一盞紅彤彤的燈籠，掛在前方。丁丁每每覺得自己就能夠著太陽了，最后卻發現太陽還是那么遠，好像自己一直前進，太陽就一直后退，非不讓誰追上它似的。丁丁盯著太陽，突然間有些膽怯，“咱們還有多久能回家啊？”
“不遠了，這樣飛著到太陽落山，就能到東海了。”山神說，“到了東海，你就到家了。”
丁丁也不去追問，為什么到了東海自己就能到家了，只是一聽到太陽落山，立即就沮喪了起來，完全沒有剛離開杻陽山時，對回家的向往和期待了，就好像一瓶跑了汽的可樂。
“你能飛慢點嗎？”丁丁竟然不由自主的說了出來。
山神一愣，回道：“你不回家了？”
“不是，不是！”丁丁立即否認，“我要回家的，只是不用這么快。”最后那個“快”字幾乎輕的沒了聲，丁丁像犯了大錯一般，埋下了頭。
難道不想回家了嗎？不，絕不是！一定要回家的，可是自己離家這么長時間，爸爸媽媽會氣成什么樣！一想到爸爸的怒火，丁丁就不自覺的縮了縮脖子。
最讓丁丁難受的是，即使接受了懲罰，自己還是要去上學。因為不論怎樣，爸爸媽媽都不會同意自己退學的。可是不退學，就天天都會遇到高成那幫人....丁丁不敢再往下去想了，濃濃的挫敗感襲來，使得丁丁蜷縮了身子，緊緊的依偎在山神的脊背上。
山神心中是有計較的。丁丁是為了逃學而離家的，可通過這些時間的相處，山神知道丁丁并不是個不懂事的壞小子。當丁丁在招搖山獨自面對狌狌時，山神便留意到他的變化，似乎有什么難堪、痛苦的回憶，郁結在他的心中，山神幾次想問，卻都被陰差陽錯的打斷。
“說說吧，”山神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又開口，“說說你為什么不愿意上學。”
丁丁一顆渴望被聽到的心，“砰”的一聲就碎了。爸爸不問緣由就打，媽媽忙著照看弟弟，唯有山神愿意聽聽自己的想法。
兩行熱淚，朔朔的滾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