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又爽朗地大笑，繼而跟我說起了那些令她至今想起來都覺脊背發涼的往事。
“馮綺英再回到東山寺時，已不像從前那般受照顧，幾位長老都覺得她是禍害，遲早會讓東山寺蒙難。我也聽爸媽說過一些，當時替馮綺英說話的，只有黎叔叔一個人。”小枝頓了頓，“但是閑言碎語太多，況且黎叔也不能二十四小時都守著她們母女。”
“有一年夏天晚上，我在山上捉螢火蟲，回來的時候遠遠看見主持，他肯定喝多了，一身刺鼻的酒氣，我怕被他發現，恐怕又得罵我玩物喪志，少不了一頓毒打，就悄悄地躲了起來。沒一會兒我就聽見馮綺英又哭又喊，我很想跑過去看看發生了什么，不過還是躲在竹林里一直到周圍都安靜了。”
“發生了什么？”
小枝努努嘴示意我往左看。
“來來來，這地方不能停車，趕快走。”滿臉橫肉的交警不耐煩地敲著車窗。
我連忙賠笑，再次發動汽車。
“我就聽人說，馮綺英被主持糟蹋了。”小枝輕描淡寫道。
小枝告訴我，她回到院子里的時候，院子里有兩個木桶，一大一小，馮綺英的側臉棱角分明，在月色下更加嫵媚動人。喝得酩酊大醉的住持一時色欲熏心。
“之后我就覺得馮綺英變了，笑起來讓人心里直發毛。”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蘇妍和馮綺英之間不似其他母女一樣親密，蘇妍懼怕馮綺英。我猛地記起來那日馮綺英說“是我的女兒不夠堅強。”
馮綺英有沒有想過讓自己的女兒也變成殺手？我想一定是有的，只是后來她或許改變了主意，亦或是因為有人阻止。
“聽起來你很怕馮綺英啊。”我努力做出隨口一問的樣子。
小枝一開始沒有吱聲，我以為她不會再回答我了，正想著怎樣才能讓她開口，卻聽小枝冷冷道：“我爸媽的死她也有份，不過我是后來才知道的。”
我一時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再一看，我不知不覺把車開到了蘇妍家樓下。蘇妍的房間亮了燈，我突然有個想法，不如讓小枝和蘇妍當面談一談？
然而這個念頭只是在腦子里閃了一下，如何面對蘇妍，心里依然有些怯。
膽怯，這是一種久違的陌生的的感覺。
車子只是緩慢行走了一段，很快我便又恢復正常速度駛離了蘇妍所在的小區。瞥了一眼小枝，她似乎并未覺察出什么。
隨便在一個路口停了車，下車后的小枝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中。街道上人潮涌動，華燈依然，似乎從來就沒出現過小枝這個人似的。
這大抵就是一個殺手最希望看到的，我也不例外。
早上九點，這個城市已經進入了正規，周而復始地重復著每天的忙碌。
疾駛的車流，鼎沸的人聲，朝夕奔波，不過是金錢使然。大抵眾人都害怕沒了錢無法生存，所以拼命工作，年復一年日復一日。
然而我并不怕，或者說沒有什么值得怕的了。當一個人沒有了恐懼之后，很多事情便做得輕而易舉了，比如賺錢，比如殺人。
撥通名片上的電話，隨意報了一個名字，隨意找了個借口，軟磨硬泡，才與梁世昭約好了見面。雖然只是十分鐘，但地點剛好他的辦公室，想到這我便不覺嘴角上揚。
梁世昭的辦公室位于一棟設計中規中矩的高層建筑內，門口巨大的燙金公司名字以及logo極盡張揚之事。
此時這家名為“華藝貿易”的公司，在布朗先生葬禮結束后便已易主。老丞新卒都全聽梁世昭的，這便是他的本事了。
“我約了梁先生來談賠償的事情的。”面對門口秘書小姐的詢問，我好生回答道。
“好的，梁先生正在辦公，他交代過你來了可以直接進去找他。”秘書小姐邊微笑著說邊把我引到一間辦公室門前，替我敲開了梁世昭辦公室的門。
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坐在辦公桌前緊盯著電腦屏幕，不時用手指滑動鼠標。見到我來，便向我點了點頭，離了辦公桌與我一起坐在了待客沙發上。
“真是抱歉，梁先生，我直接帶了現金來，不知道您那車的......”
“哦，”梁世昭想起了什么，剛坐下來不久便又站起來走向辦公桌，打開放在一旁的公文包，翻了翻，表情一愕，接著朝向我說，“單子忘在了車里，你等會。”
他撥了內線，交代了秘書去停車場拿，便又重新坐回了沙發。
我環顧了一下辦公室，面積不是特別大，可是裝修卻豪華得過了分，無論是硬裝或是軟裝都在彰顯著這間辦公室主人的高貴的身份。
“梁先生辦公室好豪華。”說這話的時候，我露出了一個打工仔面對有錢人的羨慕的神情。
“哦，這本來不是我的辦公室，是已故董事長的辦公室。”梁世昭似乎并不欣賞這個辦公室的裝潢，居然向我這個什么也不是的人解釋這個。
我剛想說點什么的時候，視線卻被墻上的一張不顯眼的照片吸引了。
“沒錯，那就是我們華藝貿易的前董事長。”梁世昭看我定了神，順口跟我說。
墻上是一張合照，布朗先生，我是認得的；另一個，我也認得，陳教授。
“另一個是誰？”我問是問了，卻并不期待他能回答。
梁世昭果然沒有回答，一笑敷衍，而后響起了兩聲敲門聲。進來的是他的秘書，帶來了修車單，還有一份文件。
“梁總，這是今天的文件需要您簽一下字。”
我與他離得比較近，隨意的眼神快速捕捉到的文件上的一些字足以讓我判斷出來這是一份與醫療貿易有關的文件。在他瀏覽文件的空檔，我再次望向墻上的合照，照片上陳教授的表情很開朗，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他的微笑背后有些什么。
等梁世昭簽完文件，按照單子上的價格賠了錢，我便離開了“華藝貿易”所在的樓層。
電梯直下一樓，電梯門打開的時候，我卻見到了我最想見又最不敢見的人——蘇妍。
“你怎么在這？”毫無預兆地見到她，我楞了好久才冒出這句話。
她即將走過我的身邊，聽到我這句話后,表情呆呆的，好像是在看一個不認識的神經病似的。
這樣的蘇妍我不能接受，我腦中的一根弦突然崩了，自尊的怒火燒到了大腦，手不受控制地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臂。她下意識地蹙緊了眉毛，手甩了起來。發現甩不開后，又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我，仿佛我真是一個綁架犯似的。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猙獰，不然蘇妍怎么會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看著我呢。
我就這樣貪婪地看著她，即使是在這眾目睽睽的電梯口也毫無所謂。似乎她服輸了，有點無奈地看著我，“我們上去說話吧。”
我牽著她的手，亦步亦趨的像個孩子般跟在她的身后，深怕她像那天邊的流星一轉眼就消失不見。
天臺的風有些大，吹起她的風衣，她纖細的身子在風中更顯單薄。這樣柔弱的她讓我情不自禁地想摟在懷中，呵護手中。
可是她卻靜靜地看著我不說話，兩只水汪汪的大眼充滿著無言的控訴，讓我揪心。可是我又能怎么辦呢，難道解釋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殺你爸爸的。或者，早知道他是你爸爸，我就不會殺他了。這樣愚蠢的話么。我也說不出口。
突然有些后悔開口叫了她，還將她拉住，那樣現在的我也不會無所適從了。殺手喜歡緊緊有條的生活和事情，但是碰到蘇妍，一切就是例外了。
她的眼光從我身上轉開，望向了地面，而后又抬頭看了看我。突然變得淡定平靜許多，她向門走去。我意識到蘇妍這是準備再次忽視我。我不能再保持沉默了。然而我又能說些什么呢，我不知道。
只好再次拉住她的手，抱住她。可是這次的她好像早有防備似的，一下子就跳出了我的包圍圈。我的目光變得有些哀求，那是自從我父母死后就沒有過的樣子。
我艱難地張開了嘴，“說句話好嗎？”
“李赟，我們回不去了。”她悲哀地說。像是在陽間游蕩的死靈，輕輕的飄出了幾個字，那么飄渺，讓人感捉不到。
“為什么？”腦子里根本不假思索地說出了。聽到后又想扇自己，這不是給蘇妍機會離開么。
“我都知道了。我們都不是彼此的救贖和歸宿。隨風散了吧。”
“難道散了，你就可以和那個梁世昭在一起了么？”我像個吃醋的男人，指責對方，卻只為逃避自己身上的問題。
可蘇妍一點都不生氣，像看個笑話般，“是不是，你不是知道么？”
我有點哽咽，蘇妍就是我的劫啊，“一定要這樣么？”
我害怕聽到她的回答，伸手將她抱住，親吻她的臉頰。
我好像感受到臉上有股溫熱的暖流，是蘇妍，蘇妍她哭了。我抬手想為她拭去她臉上的淚珠，我的公主啊，你怎能為我哭泣呢。可是她卻避開了我，往后退了一步。
“李赟，這樣是沒有用的。”濃濃的哭腔，仿佛要把我的心給化了。
看著她打開門緩緩離去，我突然對這塵世有些許厭倦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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