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29? 周四? 晴天
一年的時間,只剩下了神經(jīng)末梢上小小的一截。冬天,越走越遠(yuǎn),寒冷越走越深。但,睡去與醒來之間,白晝與夜晚之間,晴暖與冷冽之間,蒼穹與大地之間,終究還是缺了一點什么。
哦,苦苦尋覓,苦苦思索,才恍然,這個冬天,缺失了的,是一場鋪天蓋地,漫天飛卷的大雪。
雪,是冬天的標(biāo)配,尤其是鐵馬秋風(fēng)的塞北。
很多年前,在鄉(xiāng)下。冬天似乎來得很早很早。第一場雪落下來的時候,田野里就空曠了。玉米、土豆、豆子、高粱和白菜,早已睡在了囤子里,土窖里,袋子里。第一場雪落下來的時候,樹上就安靜了。平日里站在樹枝上曬太陽取暖的麻雀和喜鵲,雪落下的那一刻,鳥兒們只好收斂了翅膀,識趣地躲在自己的巢穴里,望著那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發(fā)呆,或是懷想。
下了雪,草地被雪蓋了,泥土被雪蓋了,凡是翅膀能觸及的地方,都被雪蓋了。雪花下面,有遺落的種子,有忘記收回去的糧食。可是,雪,硬生生地?fù)镒吡锁B兒的口糧。
可憐的鳥兒,它是否怨恨過這一場又一場不識時務(wù)的雪?
冬天,忙完了地里的雜七雜八,終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歇一歇了。下雪的時候,這心安理得更勝一籌。
雪天。窗外天地混沌,屋內(nèi)爐火通紅,熊熊的炭火,把滾燙的熱度,一縷一縷地輸送到角角落落。
地下,是火爐子。爐子上,坐著茶壺。茶壺里的水,已經(jīng)沸騰,冒著熱氣。捏一撮兒茶葉,扔進(jìn)壺里,再一把鹽扔進(jìn)去,就耐心地等著吧。等著烏黑的煤塊用自身的硬度,燃起熊熊的火焰,將那水,那鹽,那茶葉,天衣無縫地融合。
茶葉的清香,瞬間就彌漫開來,像春天艷陽高照的時候,那水,汩汩而出。
古人是很有閑情雅致的,烹雪煮茶。那茶水里,是不是多了幾分空靈,幾縷飄渺?雪天的茶,一定要熱,特別特別熱,剛剛出鍋時的那種熱。滾燙滾燙的,才好。
喝著茶,看著雪,想著一段往事,或者一個人,哦,這又怎么不是一種愜意的享受呢?
雪天,不是很冷。出去走走,也是蠻不錯的。少年時候,也曾在風(fēng)雪中疾行。那時,生怕那雪,落滿雙肩落滿頭。心旌搖蕩的年紀(jì),讀到這樣的句子:“最喜歡的就是下雪天,和喜歡的人,手牽著手,肩并著肩。一直在走啊走,不小心,就走到了白頭。”也在奢念著,生命里能夠遇到這樣一個人,風(fēng)雪無阻地陪伴在身邊,靜靜地走過春花秋月,走到白發(fā)蒼蒼。
雪天,在鄉(xiāng)下,很少讀書。常常是,在飛雪里,慢慢地睡去。躺在熱熱的炕頭,與那只肥乎乎的貍貓,頭挨著頭,滑向悠遠(yuǎn)的夢境。多年以后,讀到放翁詩句:“風(fēng)卷江湖雨暗村,四山聲作海濤翻。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貍奴不出門。”時,遙想著那一個風(fēng)雨大作之夜,一位老人,一間老屋,一只老貓,心里,又是暖,又是寒。又是平靜,又是煩亂。雨也好,雪也罷,落下來的時候,天地都黯淡了,生命都孤獨了,心境都起伏了。
你看那個孤傲的張岱。于人鳥聲俱絕的大雪夜,獨往湖心亭看雪。周遭俱寂,天地?zé)o聲。只有張岱,也許還有一輪并不明朗的月亮,陪伴著他。
那個水光瀲滟的西湖,那個曾經(jīng)歌舞升平的西湖,穿越百年的歲月,又一次落下了晶瑩的雪。幸運地是,雪知張岱,張岱懂雪。人生的際遇,不也是在奢求一份獨一無二的相知嗎?
雪落長河靜無聲。其實呀,雪落在哪里,都是無聲無息的。它不像風(fēng),呼呼大作。它不像雨,沙沙作響。它是雪,是睡著了的雨,是雨的精魂,你懂嗎?
“已訝衾枕冷,復(fù)見窗戶明。夜深知雪重,時聞?wù)壑衤暋!毖┞湎聛恚黄B著一片,接踵而至。積得多了,那靜默的竹林里,竟然有清脆的聲響。
是的,沒錯,雪花壓斷了竹枝。這個時候,才驚詫一片雪花的重量,敵得過一座山,一條河。任何微小的力量,都不容小覷。假以時日,積少成多,它們,一樣可以創(chuàng)造奇跡。
就算今生只是一朵雪,也不會悲傷。因為,一片雪花里,隱藏著一片煙波浩渺的海。
今年冬天沒有雪,心也在干燥的冬天里,皺皺巴巴的,失去了水分。
等待一場雪,慢慢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