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不遠了,拂過臉頰的風兒一天一天在變暖,身上的衣服也是減了一件又一件。就連地里隨處可見的薺菜,也漸漸開出了白色細碎的小花。
撲面吹來的微風里全都帶著花香、還夾雜著泥土的清芬,不停地刺激著久違野趣的味蕾,似乎在時時地提醒我該到山里踏青了。
在北京生活的三十多年,我獨愛懷柔。
北京的南面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對游玩而言,少了些許味道。東面也是如此。京西倒是不缺少山,只是作為太行山的余脈,多了些貧瘠,少了些蔥蘢。而地處京北燕山山脈的懷柔,山的奇巍、水的靈秀,隨時隨地把你羈縻在那四季分明的郁郁蔥蔥之中。
自不用說那山脊上起伏蔓延的一段段野長城。攀緣在時而規整、時而斷垣殘壁的長城之上,城墻兩側,入眼的是一望無際的層巒疊嶂,當你喘著粗氣大口大口呼吸的時候,滿口滿鼻都是遍野里蒸騰的草香和花香。身為熟悉北京的老炮,對八達嶺長城從來是不屑一顧的,它修葺的太完善、太精致,卻也由此少了本來應有的味道。
北方的山往往少了水的滋潤,而懷柔則是個例外。別的不說,單是那自西至東貫穿懷柔全境的白河,就給懷柔平添了幾多溫柔。驅車在山梁上往下看,蜿蜒曲折的白河遙似玉帶,從幾千米開外折射著太陽的光輝。下到白河峽谷,淙淙流動的小河似乎要牽著你的手,帶你尋芳覓幽。學生時讀過《與朱元思書》:自富陽至桐廬,一百許里,奇山異水,天下獨絕…。其實名為“百里畫廊”的白河峽谷似乎也不遑多讓。
說到江南,近十幾年因為工作的原因,也時常到浙江的余姚小住。江南的踏青又別有一番滋味。
浙東的四明山山清水秀。一路驅車走來,正是油菜花開花的季節。黃色,在花的各種顏色中并不是太討人喜。一株或幾株油菜花并不出奇,但當它們連成片、一大片,甚至連成海,當你置身于漫山遍野、幾乎看不到邊的黃色的海洋中時,油菜花的黃那樣潔凈、令你感嘆、令你動容,你會后悔為何沒有早來看看這油菜花海,或許你會從此與之有了一生的約定。
四明山海拔很高,近山頂的田里種滿了茶樹,第一次看見茶樹時,身為北人,心里很有些意外和驚喜。如果你想品嘗明前的四明龍尖則幾乎不可能。高山與平原的季節溫差,使得四明山的茶葉比平原要多生長近一個月,也正是這超長的生長期造就了四明龍尖更濃郁、回味更綿長的清香。我走到茶田里,擷幾片嫩芽,品味這入口的清香,似乎也在靜靜咀嚼著南派山水的清甜韻味。
踏青是心身與山水的神會,當然少不了舌尖上的山水美味。在懷柔琉璃廟鄉的白河北村,有一戶老哥哥姐姐家,每次去我都如回家一樣輕松舒適。鄉間的美味根本無須刻意搜求,最家常的或許是最本真的味道:炸河蝦,肉炒水芹菜,農家石磨豆腐,辣炒角瓜,再來上一盤蔥花餅,是不是已經吊起了胃口?蝦是白河的蝦,水芹菜就在河邊隨意拔幾顆。最令人叫絕的是一整塊自家做的熱氣騰騰的豆腐,潑上一缽剛擂的大蒜泥,簡直讓人味蕾大開。不喝白酒的我斟上一杯燕京鮮啤,渾已忘了“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江南的鄉間美味又自截然不同:蘿卜絲清蒸帶魚,咸菜燒毛豆,鹽?小土豆,春筍紅燒肉,樣樣透著與北方的差異卻同樣誘人。剛剛從海里捕上來的帶魚,還帶著白白的魚鱗,加一點料酒,撒上細細的水蘿卜絲和鹽,簡簡單單地一蒸,那細嫩鮮香的味道在北方是絕難想象出來的。就是那鹽?小土豆,一個個類似乒乓球大小的土豆,皮上掛著白白的鹽巴堆在盤子里,不帶一絲葷腥,也在呢喃著浙江菜的清淡。再斟上一壺透著琥珀色的咸亨酒店的老酒,當那溫熱香甜的絲滑透入心底的時刻,我早已記不清茴香豆的“茴”字究竟有三種寫法還是五種。
我出生在山東,離開故土三十多年了。兒時踏青的記憶盡管模糊,但確乎又留存在心底。經濟飛速發展的今天,城里人在享受不缺吃穿、不缺娛樂的生活的同時又很可憐。當我們擁有了很多過去夢寐以求的東西,卻又丟失了許多過去普普通通不值一提的東西。我們用了幾十年努力地從鄉村來到城市,住在高樓大廈林立的都市,卻時不時地要到鄉村來轉一轉。有的時候是想親近一下自然,也有時是不覺中被童年的記憶牽引著,試圖找回童年的自己。
記憶有很強的選擇性,人們保留下來的常常是過濾下來的印記。幾十年前的童年,物資還很匱乏,我不敢確定,那時在踏青時吃的咸菜、煎餅還有自己燜烤的紅薯是否比現在的魚蝦更香。但那時的天確乎更藍、水更清,田野里泥土的味道也更清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