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尸手記之爺爺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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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

天還有些黑,張問溪一行兩人五尸走在空曠的野地上。一老一少皆是神色疲憊,滿面風塵,就連銅鈴的聲音也啞了幾分。而行走的尸體則一直是那般僵硬,動作麻木面無表情,就如不知何為停歇的機器。

零星的樹上已經有鳥開始在叫,月亮落在了山后頭,星星藏在了天空里,草葉上的水珠打濕了匆匆前行的布鞋。

“穿過前面那片林子,咱們找個地方歇歇。眼看著太陽就快出來了,老爺們也要躲起來嘍。”張問溪叉著腰,步伐明顯有了些雜亂。他停下來望了望天又接著說道,“還是他們自在啊,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用管,到地方了往棺材里一躺,從此就家事國事關老子屁事嘍……”

李大壯把銅鈴換了個手,搖了兩聲回過頭來,“嘿,師父你這話說的,要是能的話,誰樂意早早地就躺棺材里睡大覺啊?你沒聽說書先生話本里講的嗎,那些個皇帝老爺們,哪一個不是眼巴巴地求著長生吶?”

樹尖上的鳥被銅鈴驚到,撲棱棱地飛遠了。蟲子開始叫喚,空蕩蕩的野地漸漸有了活氣。

“大壯啊,你還年輕,不懂。有時候站著的未必就比躺著的好過啊……”張問溪嘆了一聲,叉著腰不再言語。

李大壯知道,自家師父又開始在想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也不再出聲,專心搖著銅鈴,領著尸體往林子里去。

視線那頭,平整的地上有個小小的凸起,在低暗的天空下很不起眼。

再走近幾步,才看清那是個墳包。墳是新修的,土還帶著鮮色,地上還有紙錢。

離墳包還有幾步,一個小小的黑影突然竄了出來,向著遠處跑去。

“有野味!”李大壯一臉興奮,解了紅繩丟了銅鈴就追了出去。

張問溪無奈地搖搖頭,扯起紅繩撿起銅鈴,帶著尸體們跟了上去。

剛搖了兩聲,李大壯就回來了,手里還提著一個小娃娃。

張問溪以手扶額,罵道:“你師父我又不吃人!”

娃娃是個男娃娃,四五歲的樣子,身上衣服普通。李大壯捉到他的時候,他正一邊跑一邊往嘴里塞著東西,此刻還把剩下的緊緊捏在手里。

張問溪一看,是某種廉價的酥糖。

“小娃,你是誰家的孩子?”張問溪令李大壯放開小男孩,然后蹲下身來,用盡量和氣的神情和聲音問道。

現在這個點,天都沒亮,一個四五歲的小娃娃獨自一人在這荒郊野外,還是在個新修的墳包旁邊,這讓張問溪有些疑惑也有些警惕。

大概是被張問溪剛剛罵那一聲嚇住了,小男孩不跑不哭也不鬧,就那么安安靜靜地站著,手里還抓著啃了一半的酥糖。

“你在這里做什么呀?”

小男孩還是不答話。

張問溪瞥見他手中的酥糖,又問:“這糖是你從哪拿的”

“我爺爺給我的!”小男孩這回卻是立馬就喊,聲音脆生生的。

“那你爺爺呢?”

“我不知道,我找不到他了……”小男孩聲音有些低落。

“你家在哪里,我們送你回去。”

“我家……我家……在樹林那邊!”

“好,走吧……大壯過來,把這小娃背上。”

……

雖然仍舊心有疑慮,但師徒兩人還是決定先把小男孩帶上,畢竟把個小娃丟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可不是個事。

三人五尸踏著露水走進樹林,張問溪卻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暗處似乎有雙眼睛在窺視著他們。

【 二 】

小男孩沒說謊,穿過樹林再走上一里地左右,是個小小的鎮子。

天已大亮,師徒兩人把尸體安頓好,然后帶著小男孩走進了短小但熱鬧的街。

“小娃,你家在哪里啊?”張問溪讓徒弟給小男孩買了串糖葫蘆,打算把他送回家中。

“我不記得怎么走了。”小男孩吐出一顆山楂籽,舔舔嘴唇嘟囔了一句,然后又接著對付糖葫蘆。

“師父,咱們走走看吧,哪家孩子不見了肯定著急得很,會有人滿大街找的。再說,逛一會總應該能遇到認識這娃娃的人吧。”李大壯把小男孩牽在手里,一邊張望一邊說道。

正說話間,旁邊突然竄出來一個婦人,劈手把小男孩奪過去抱在懷中。

“小寶,你跑哪去了……擔心死我了……”婦人說話間就哭了出來。

李大壯聳聳肩,“師父,這不是?我說的沒錯吧……”

張問溪卻仍舊面有憂色。

遠遠地又跑過來一個穿長衫的男人,抓起小男孩的手就在他手心拍了一巴掌,“你這小兔崽子又跑到哪里瘋去了?你看看你娘擔心成什么樣子!”

說完回過身來對張問溪師徒拱了拱手,“是兩位把小兒送回來的吧?真是感激不盡。”

張問溪正要說話,小寶卻是沖他爹喊道:“才不是去玩呢!我找爺爺去了!”

男人面色大變,又轉身過去狠狠地抽了一下小寶的手心。婦人罵了丈夫一句,把小寶抱起不讓他再打。

“小孩子還小嘛,有話好好說,干嘛打他呢……”李大壯站在旁邊插了句嘴。

男人狠狠地瞪了小寶一眼,轉頭又拱了拱手,“兩位有所不知,家父……也就是小寶他爺爺,前幾天剛剛駕鶴西去了。小孩不懂事,讓兩位笑話了。”

李大壯跟小寶他娘講起了遇到小寶的經過,她自然對師徒倆千恩萬謝。

張問溪卻是皺了皺眉,看向小寶的父親,“可否借一步說話?”

“劉先生,令尊的墓,是不是就在鎮子后頭野地里?”

“正是。家父生前說過那里是個難得的寶地,讓我們日后就把他葬在那里,說是可以聚氣養靈,福澤子孫。怎么,兩位到過那里嗎?”兩人之前已經互通姓名,叫做劉敬方的男人很明顯讀過不少書,說起話來斯文有禮。

“不錯,我們今早就是在令尊墓前遇到小寶的……當時沒有注意,現在仔細想來,那個地方還真是不多見的好所在。”張問溪把手背在身后,回想著當時的情形,眉頭依舊緊皺。

劉敬方轉頭看了一眼,又說道:“小寶這孩子跟他爺爺最親……他大概是還沒辦法接受爺爺去世吧,所以才會說出那種謊話來。”

“小寶說的……可不一定是謊話啊……”張問溪撓了撓花白的頭發,“我們遇到小寶時,他正在吃糖,還說是他爺爺給他的,我看這事沒那么簡單。”

“小寶平時最喜歡吃鎮上的酥糖,是他自己帶過去的也說不定啊。”劉敬方仍舊認為兒子不過是扯了個小小的謊。

張問溪搖搖頭,“不瞞你說,我們師徒兩人是趕尸人。早先在那塊野地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而且我看到小寶的身上,有尸氣。”

【 三 】

師徒兩人住進了劉家,雖然劉敬方還是認為張問溪所說太過無稽,但他們夫妻還是執意要好好答謝一下張問溪和李大壯二人。

劉家房子不少,雖然有些破舊,但還是能看出當年的精雕細琢。家具陳設頗有古意,庭院里的花木也明顯經過了一番精心侍弄,看來這是一個沒落的書香門第。

吃了簡單的一頓家常飯,劉敬方夫婦帶著師徒倆去他們的房間。

趕尸不比其他,走上個十天半月是家常便飯,尸體都經過了處理不用擔心腐壞,所以他們也到不急于一時。再加上張問溪一直覺得會出什么事,于是兩人就答應了在劉家留宿一晚。

街對面有個鋪面是劉家的,他們今晚就住在那里。

出了門往對面走,一個富態的小老頭急匆匆地走過,一時沒閃開撞在了劉敬方身上。

“哎呦……周二叔你這是忙著到哪去啊?也不看著點路……”劉敬方揉著腰問道。

“報案去!”小老頭一張臉攢得像朵菊花,“店里遭賊了!”

“什么,遭賊了?你那糖果店關門后不是都鎖得緊緊的嗎,怎么賊還進得去?”

“哎呦,誰知道哪個笨賊吃飽了撐的偷我的糖果店,鎖都沒撬,直接把門弄一大窟窿!地上還滿是腳印子,那泥還是新鮮的……你說這叫什么事……”周二叔越說越來氣,跺腳跺得砰砰響。

“不說了我得趕緊去巡捕房了,現場我都沒動過呢,一定得把那笨賊抓住!”周二叔一邊說著一邊又風風火火地走遠了。

劉敬方二人把張問溪師徒送到房間,又客套了幾句便走了,留下一老一少在屋里歇息——他們昨夜走了一夜的路,此刻確實是累得不成樣子了。

“啊……師父,跟著你還真不錯,上次遇到小縣長,這次又遇到劉先生,嘿嘿,就是不愁吃不愁住。”李大壯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打了個呵欠感嘆道。

張問溪倒了杯水坐著慢慢喝,瞥了徒弟一眼,問道:“你小子除了吃和睡還曉得什么?我問你,那個小男娃,你有沒有看出什么異常來?”

“你說小寶啊?小寶能有什么異常?小家伙挺機靈,招人喜歡,不就是翹了次家嘛,這能有什么異常……”

李大壯還在說著,張問溪卻是把茶杯往桌上一拍,“你說你還好意思叫我師父……小寶身上那么重的尸氣你沒看出來?”

“尸氣?”李大壯聽到這話,連忙一骨碌爬了起來,“不會吧?那豈不是說,這個地方……有僵尸!”

張問溪又給自己倒了杯茶,眉頭緊鎖,“這正是我擔心的……這次,恐怕有些麻煩啊……”

【 四 】

兩人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稍做洗漱,師徒倆出門過街,走向對面劉家住處。

剛到劉家宅院門口,李大壯突然猛地轉頭喊了一聲,“誰在那里!”說著便拔腿往側門圍墻那邊追過去,張問溪也立馬跟上。

“看到什么了?”

“剛剛這墻頭明明有個人影的,可我一喊就跑了。”李大壯叉著腰來回走了兩步,細細觀察了一番。“那小子估計是個賊,溜得倒是挺快……”

劉敬方夫婦聽到聲響也出來察看,李大壯便給他們解釋了一番。

“劉先生,你家這些日子可得注點意,別再讓賊給盯上嘍。”李大壯撓撓頭說。

“這些天這些毛賊也太猖狂了!”劉敬方接口,“我會留心的,二位進去吧,飯已經好了。”

李大壯高高興興地往里走,張問溪卻是在原地多看了幾眼,皺著眉,鼻子抽了抽,好像聞到了什么。

幾人一進門,剛好撞上往外跑的小寶。小寶低著頭急急忙忙,一沒留神跟他爹撞了個滿懷。

“小寶,吃飯了,吃完飯再出去玩,乖啊。”他娘把他抱起,往回走。

小寶卻不樂意了,喊道:“我要去找爺爺,我要去找爺爺……”一邊喊還一邊想要掙脫。

“劉勝儀!”他爹瞪著眼嚴厲地喊道,“又說什么傻話!”

劉勝儀小名叫小寶。

“我才沒說傻話!我就是要去找爺爺……爺爺他剛剛叫我,我聽到了……”小寶開始哭鬧起來。

劉敬方還要再罵,張問溪擺手阻止了他。

張問溪走到小寶身邊,笑著說:“小寶不哭不哭啊……小寶說剛剛爺爺叫小寶,是真的嗎?”

小寶抹了抹眼淚,安靜下來,“我才不會騙人呢!剛剛我聽到爺爺的聲音就跑出來了,爺爺肯定是給我帶糖來了!”

“糖?”張問溪皺了皺眉,“小寶啊,今天早上我們遇到你的時候,你在吃的糖也是你爺爺給你的?”

“對啊,爺爺對我最好了!糖上有泥巴,但爺爺給我的糖都好吃!”

“那你怎么會到那里去的呢?”張問溪接著問。

“爺爺帶我去的啊。”小寶已經不哭了,“爺爺說有糖給我,阿爹還騙我說爺爺出遠門了,阿爹大騙子!”

劉敬方臉上此時已滿是驚愕神情。

張問溪讓小寶他娘先帶小寶去吃飯,然后皺著眉在院子里來回走了幾步。

“劉先生,我要說的話可能有些冒犯,但希望你能聽進去。令尊……現在恐怕是一具僵尸。”

這句話就如一道霹靂,把剛剛晦澀低沉的氣氛炸開來。

雖然先前從小寶的話里隱隱聽出了這種可能,但現在這個判斷從張問溪口中說出的時候,劉敬方心中還是充滿了不可置信的荒謬感。

【 五 】

“僵尸,往往是心中懷有執念的死者。他們在死之前有著莫大的遺憾,死后又經過某種外界的滋養,然后才能破土而出,變成真正的僵尸。”張問溪在院子里來回走著,給劉敬方解釋著有關僵尸的種種。

“僵尸生前的記憶早已被封存,只是憑著一股執念在行動,所以他們沒有智識,沒有邏輯,所作所為只是發乎本能。”

“那……要是家父真的變成了僵尸,我們又該怎么辦?”劉敬方現在還沒有完全相信張問溪所說,但還是問了一句。

張問溪撓了撓頭說:“山中虎豹傷人吃人是出于本能,僵尸傷人吃人也是出于本能,這原本沒什么善惡可言,對待虎豹如何,那就對待僵尸如何。更何況,僵尸的尸毒,是會傳染的……”

李大壯坐在一旁聽著兩人交談,也不說話。

劉敬方轉身往屋里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對張問溪說:“這些事情我不懂也不大相信,不過,要是真的如你所說……我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說完他便向屋中走去。

幾人各懷心事地吃完晚飯,小寶又鬧著要去找爺爺。

“阿爹,阿娘,我已經乖乖吃完飯了,我要去找爺爺,爺爺給我帶了糖……”

小寶他娘抱著小寶,一籌莫展地望著丈夫,劉敬方則是低頭望著桌上的碗筷發呆。

沉默了許久,張問溪開口了,“劉先生,有些事終究是要面對的,躲不過去。我先前跟你說的是真是假,也要你親自去看看才能確認。”

劉敬方握了握拳,咽了口唾沫,太陽穴上青筋跳動。又過了半晌,他抬起頭來看向兒子,“小寶,你知不知道你爺爺在哪?”

“知道知道,爺爺叫我去鎮口大榕樹底下找他,他給我帶了糖……”

小寶從母親膝頭跳下來,蹦跳著就往門外跑去。

……

鎮子口,月光照著石板路,夜風把大榕樹的葉子吹得沙沙響。

來到離榕樹幾丈遠的地方,張問溪便讓大家停住了。他左手伸進腰畔的布袋里抓著符紙,右手則是握緊了桃木劍。

小寶被母親抱在懷中,對著榕樹喚了幾聲。

月光清冷,榕樹后慢慢走出一個佝僂的身影。

【 六 】

“爺爺,我來了。阿爹阿娘非要跟來……”小寶開心地喊了一句,同時又有些擔心。

榕樹之下,站著一個年邁的老頭。他身上是一套黑色的大袍子,渾身沾滿泥土。手上臉上滿是傷口,指甲縫里塞滿黑泥。面容干枯,眼窩深陷,一雙眼睛早已是混沌一片。

他就那么弓著腰站在那里,喉嚨里發著野獸般的沉吟。

劉敬方早就呆住了,面色煞白,雙眼無神,低低地叫了一聲爹,然后跪了下去。

小寶似乎也意識到爹娘的異常,不再說話也不再鬧騰。

五個人和一具僵尸就這么靜靜地對峙,有風吹過,月光更白了幾分。

場間還在沉默,街道上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眾人回頭,原來開糖果店的周二叔不知什么時候到了這里,身后還跟著十多個拿槍的巡捕。

“敬方,你們怎么還在這里,我剛從后山回來,你家老爺子的墳被人刨了……啊……啊……啊劉老爺子……是人是鬼……別嚇我別嚇我我一定是在做夢……做夢……做夢……”

圓滾滾的周二叔看見榕樹下的身影,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兩條小短腿哆嗦個不停。

巡捕們也是面面相覷,互相眼神示意后紛紛舉槍對準了劉老爺子。

“不要妄動,不要妄動……”張問溪連忙回身喊道。

好在巡捕們還算有幾分膽氣,只是持槍戒備,沒有貿然開槍。

巡捕們沒動,榕樹下的老爺子卻是動了。

他喉嚨里低低吼了一聲,面容抽搐了一下,然后向前邁出一步。

“砰,砰,砰砰砰……”劉老爺子一動,巡捕們立刻開了槍。

“不要!”小寶喊得撕心裂肺,“不要,不要打我爺爺……”

劉敬方跪在地上,早已泣不成聲。

子彈撕開僵硬的皮肉,鉆進劉老爺子蒼老佝僂的身體,把他撞擊得搖搖欲倒。

劉老爺子對著這邊大吼了一聲,卻沒能沖上前來,只是把雙臂抱在胸前,不退一步。

一輪子彈打完,劉老爺子已經倒在了地上。他四肢的關節都被打斷,肌肉被撕裂,臉上還嵌著彈頭,只是他的血早已干涸,只流出了淡淡的黃水。

巡捕們見狀,也停止了射擊,只是重新裝了子彈,依舊把槍口對著那頭,以防意外。

劉老爺子趴在地上,聲聲低吼,一點一點地往這邊爬。

小寶哭得滿臉鼻涕眼淚。

巡捕們還要再射,張問溪連忙阻止了他們。“他已經沒有反抗能力了,我是趕尸人,相信我,相信我……”

地上的劉老爺子離這邊還有一丈左右便停了下來,大概是再也爬不動了。

他沾滿黑泥的手伸進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紙包,顫顫巍巍地舉到身前。

“啊那是……那是我店里的酥糖!油紙上還有記號……我就說怎么門都打爛了只丟了一包糖,原來是被老爺子拿去了……”周二叔還坐在地上,指著那個紙包喊起來。

小寶掙脫了母親的手,跑上前去把紙包接在手中,拆開,果然是他最愛吃的酥糖。

小寶掰下一塊糖,放進嘴里狠狠地咀嚼。混著眼淚的糖味道有些怪,可小寶卻覺得那是他吃過最好吃的糖果。

“爺爺,真好吃……”

“爺爺,你也吃。”小寶又掰下一塊糖,放進劉老爺子干枯的嘴里。

劉老爺子趴在地上,似乎是下意識地嚼了嚼,可是嘴里缺了幾顆牙,嚼起來有些費力。

巡捕們早已把槍放下,一群人看著這幅畫面,一言不發。

小寶還在流著眼淚,他伸手想要碰碰爺爺身上的傷口,只是指尖還沒觸到,他已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一只枯瘦的手伸了起來,老爺子抬手在小寶臉上擦了擦,蹭了他一臉的泥。

風沙沙地吹著,月光灑滿大地。

【 七 】

“爺爺爺爺,你今天好點沒有……”小寶趴在老爺子床邊,小臉上寫滿關切。

“哈哈哈小寶啊,生病那有那么容易好的。爺爺這次啊,怕是好不了嘍……”

“不會的,不會的,爺爺一定會好起來的!”小寶揮舞著小拳頭,“等爺爺好起來,就接著教小寶讀書寫字,講故事給小寶聽,還有……還有,給小寶買糖吃!”

小寶說到這里,卻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來。

“哈哈哈……好好好,等爺爺好了就買糖給小寶吃,你這小饞鬼……”老爺子笑得很開心,“哦,小寶啊,你看看那個籃子里,他們送的酥糖還有沒有,有的話你自己拿了吃。”

“爺爺,沒有了呢,我剛剛就看過了,嘿嘿嘿……”

“哈哈哈,真是個小饞鬼。”

“爺爺,你一定要好起來啊。”

劉老爺子終究是沒有好起來。

下葬那天,小寶沒哭沒鬧,他不相信最疼他的爺爺就這么離開他了,爺爺說過會給他買糖吃的。

劉老爺子走的時候平靜安詳,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能看著小孫子長大成人,沒能再給他買他最喜歡的酥糖。

……

小寶還在哭著,老爺子卻已經歸于平靜。他眼睛輕輕闔上,干枯的嘴角似乎還帶著一抹笑意。

劉老爺子真正地離開了。

之后,張問溪對劉敬方說了幾句話,“還是把你爹葬在原來那個地方吧,那里的確是個寶地……這老頭,不錯……”

……

銅鈴聲聲,張問溪和李大壯師徒又踏上了送逝者回家鄉的旅程。

命運無情,生老病死總是充滿了未知,而人們心底那一抹溫情和牽掛,或許是紅塵之中的螻蟻,抗衡滄桑變幻的唯一武器,世世代代,永不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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