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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參與月?微型小說主題創作人物篇第八期.家鄉人
奶奶說:人會死三次,第一次是他斷氣的時候,第二次是他下葬的時候,第三次是最后一個記得他的人把他忘記的時候。
“奶奶,看起來快要下雪了,我們今天還去嗎?”
“去,這次不去,以后恐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奶奶說這話的時候,我已經跟著她的腳步走到了門外。多年未曾回來的老家,木門上的漆早已掉落,那把上銹了的鐵鎖掛在上面也是形同擺設,但我還是將鎖掛在門上,這才攙扶著奶奶向她說的地方走去。
天陰沉沉的,走在路上,冷風直往脖子里鉆。母親說奶奶的脾氣一旦上來,誰都攔不住,所以這次她提出回老家,父母縱使心里多少有些不太放心,但還是決定讓我陪她回來。
一路上,望著奶奶那張滿是皺紋交錯的臉,很多次想開的口,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下去。
“囡囡,你是不是想問奶奶,為什么一定要回來?”
“是啊,奶奶。”其實關于奶奶的過去,我在父母口中多少有了解到一點,知道奶奶其實不喜歡老家這個地方,但具體原因他們卻又不肯說。
“囡囡,奶奶給你講個故事。”她的拐棍杵在地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音,在這片幾乎沒什么人的村子里,顯得格外清晰。
1960年的冬天,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村子里的犄角旮旯,也落在被幾個壯漢正抬著的棺木上,他們面色凝重地抬著棺木緩步走在前面,身后是穿戴白衣白帽的死者親友,手拄著被白紙纏繞的木棍,跟在棺木后面哭得悲痛欲絕,其中哭聲最響的莫過于那個“傻子”:王鐵柱。
自發地前來哭喪已經不是王鐵柱第一次這么做,村里的人誰家有紅白喜事,總能看到他的身影,人們都說他明明自己都過得糊里糊涂,癡癡傻傻,卻把別人家的事一樁一件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天直到葬禮結束,棺槨下葬,王鐵柱這才跛著腳,一步一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鐵柱,后天孫家的小女兒孫婉婉結婚,你也去喝喜酒啊。”王鐵柱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只是依舊用平日里那副憨態模樣,癡癡地對和他說話的人笑著點了點頭。
兩天后,孫婉婉出嫁,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來了,其中就有王鐵柱。他搬凳子、擺桌子、擔水、劈柴,干得比誰都賣力。
“鐵柱,筷子不夠,再拿幾雙來。”
“鐵柱,太冷了,加個火盆。”
“鐵柱,再拿壺熱水,這桌熱水不夠了。”王鐵柱忙得就像個陀螺一樣不停被人使喚著去拿東西。
孫婉婉長得很漂亮,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在村里算是數一數二的美女,但卻嫁給了一個木訥老實的男人。
婚禮在一陣鑼鼓喧天中熱熱鬧鬧地開始了:潑水、燃炮、跨火盆、拜堂、開宴、送客,一切都很順利,直到晚上開始鬧洞房的時候。
那天晚上,孫婉婉正坐在床上,突然涌進來五六個喝醉酒的年輕人,她心里知道,這是開始鬧洞房了,農村都會有這習俗。但她沒想到的是,那五六個年輕人走進來就直接對她上下其手,本來在房間陪她的幾個婦女,見狀絲毫不加以阻攔,甚至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看熱鬧。孫婉婉又羞又氣,只好喊她的男人,但男人早就被外面幾個人攔住了。她想躲,本來就擁擠的屋子此時站滿了人,根本就沒地躲,只能拼命地喊叫。
“砰~~!”一聲巨響,房間的門終于被撞開了,向來木訥老實的男人此刻臉上滿是怒氣地進來,讓那些人滾出去。其他人也不敢做得太過分只好灰溜溜地出去。
“是王鐵柱,王鐵柱這傻子勁兒太大了,不光把我們推開,還把門撞開了。”
“什么,原來是這傻子壞了我們好事。”
“對,就是他。”
在屋里的孫婉婉,聽著外面的嚷嚷,才知道是王鐵柱幫忙將門踹開,心里很是感激,她想出來當面說聲謝謝,但等她出來時,不光王鐵柱,還有鬧洞房的那幫人都不見了。
接下來的幾天她都沒有見到王鐵柱,再次見到王鐵柱時已經是春天了。
那個春天,村里一位老人去世了,這種場合自然少不了王鐵柱,他依舊忙前忙后干著最重最累的活。同樣前來幫忙的孫婉婉注意到,王鐵柱的腿,比冬天見到的時候瘸得更加厲害了,并且整個人看起來也瘦了很多,三十多歲的人看起來蒼老得就像五十歲。
后來又過了一個月,突然有一天,孫婉婉聽人說王鐵柱死了,就死在他自己的家里,旁邊還有一個打翻了的凳子,村民們猜測是王鐵柱站在凳子上拿東西時不小心摔下來,頭磕到了桌角處,因為旁邊的木桌邊角處,留下了一大攤血跡。
但因為平時村子里的人都不怎么和他有來往,王鐵柱從小又是吃百家飯長大,并沒有什么親人。村民們發現時尸體都臭了,蒼蠅亂飛,都覺得惡心,沒有一個人愿意前來收拾。最后還是孫婉婉叫來自家男人,兩個人一塊簡單地安葬了王鐵柱。
“囡囡,我們做人,要有良心,別人對你好是要記住,要報答的。”
我知道奶奶講得這個故事就是她自己的故事,也終于明白,為什么這么多年奶奶一直不愿意回來,而為什么前不久在她得知自己得了重病后,卻又要執意回來看一次。
“囡囡,奶奶老了,有些人啊,早就記不住咯,但有些人啊,是一定要記住的……”
那一天,我陪著奶奶在墳包面前坐了很久,直到天空開始下起雪花。
攙扶著奶奶在回去的路上,我隱隱覺得,奶奶的心情比來時輕松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