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我在武漢念大學。
那時候家鄉到武漢的動車還沒有開通，寒暑假便乘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往返。
為了省錢，我一向買的硬座。
我上車的時候，座位對面有一個男生已經上車了，看樣子也是到武漢上大學的。
武漢的大學眾多，每次寒暑假往返學校，整車廂都是學生。這個男生的打扮很普通，個子看上去不到一米七。隨便哪一所大學里都有很多像他這樣的男生，絲毫不引人注意。
男生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側著頭看向窗外，風景向后退去，火車一路蜿蜒向北。
沒多久到了一個小站，上來一名女生。女生拿著車票，看一眼車票上的座次，又用眼睛搜尋對應的位置，最后目光鎖定在對面男孩旁邊，腳步停了下來。
“hi，麻煩你幫我把行李放上去一下可以嗎？”女生朝著男生甜甜一笑。
這是很普通的一個女生，留著當時很流行的齊劉海。大概因為拖著行李趕火車出了一些汗，劉海有幾縷黏在一起，露出了額頭上紅白色的痘印。
“噢噢，好！”男生說著，立刻起身，抬起箱子雙手托到行李架上。然后拍了拍座椅，扯了扯座椅上的套墊，兩個人一起坐下來。
“我去武漢，你呢？”女生問道。
“我也是，你是哪個學校的？”經常往返武漢的學生們，很輕松就能區別學生和其他人群。
“我是XXX的。我們學校后天開學，我今天到校，明天收拾一天，又要開始上課了。”女生拿出了一瓶水，邊喝邊說。
“我是XX大學的。”男生看起來還有點羞澀，不太會聊天。
女生很開朗，滔滔不絕地說起來：“哎呀XX大學我去玩過，我有一個高中同學在那里念書，那個同學很搞笑的啦，經常邀請我們幾個玩的好的過去玩，武漢好多地方我們都是一起去的······這次放假我們還一起約著去了廈門，廈門你去玩過沒？“
男生連忙接茬：“聽說過，鼓浪嶼啊什么的，小清新勝地，嘿嘿。”
“也不算。鼓浪嶼人非常多，要乘船過去，排隊排半天。那里的沙灘上都是人，我們就在沙灘邊上踩了踩水。我們還去了曾厝安，那里是一條商業街，商業化很嚴重了已經！我們幾個朋友一起騎自行車繞著環島路玩看風景，我們還拍了很多照片，給你看！”
說罷女生揚起一直都拿在手上的手機。我坐在他們對面，看著兩個人湊近了翻看手機里的相片。女生一邊翻動手指一邊向他介紹每個照片的故事。
“據說我們專業大二的課程是四年以來最多的。今年不能老是翹課出去玩了。”看來這位女生剛念大二。“我打算十一的時候去玩，就是不知道去哪里，你去過什么地方比較好玩的？給我推薦一下唄！”女生俏皮地說。
男生把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有點不好意思：“鳳凰古鎮聽說還可以，你去過嗎？”
“噢，去過呀，商業化也是很嚴重，人多得要死——我是假期去的。那些紀念品都是義務批發過來的，全國的景點都一樣！我什么都沒買，想買點當地有特色的東西，根本買不到。我和宿舍同學一起去的，我們宿舍關系超好，放假的時候我對床經常給我打電話，跟我討論這學期去哪里玩！”
“那你們宿舍很難得，我認識的幾個女生宿舍關系都很緊張，經常聽到我同學說誰誰誰又抱怨自己舍友奇葩。”看得出來男生在順著女生的話題往下說。
“是啊我們宿舍特別好”女生有點興奮，上身挺得筆直。“宿舍里有誰生病了大家就互相照顧。我有一次重感冒躺在床上不想動，都是她們照顧我的。去拿藥的時候一整個宿舍陪我去，我都不好意思了！我上鋪把開水倒好，還要喂我吃藥，被我拒絕了。笑死了哈哈！可愛死了！”
女生說到“笑死了”，把臉側向男生那一面，同時用力拍了拍男生的肩膀。男生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翹課出去玩，都是讓她們替我答到！”女生得意洋洋地說。說著，她從自己帶的塑料袋里掏出了一盒桶面，“餓死了，我泡碗泡面吃。開水在這邊還是那邊？”
男生用手一指，“在那邊。我正好也要去泡面。”
“那你幫我泡，我就不去了。”
“······好吧！”看來男生答應了。他從書包里掏出一盒桶面，兩人把蓋子撕開，拿出小塑料叉子，把調味料倒在面餅上。男生拿著兩盒桶面去盛開水，女生舉著兩把叉子望著窗外等著。
吃完了泡面，女生把垃圾一推，小桌板上更滿了。
乘務員推著小車經過，嘴里大聲叫賣：“啤酒飲料礦泉水，花生瓜子八寶粥！”車廂里鬧哄哄的，三三兩兩的學生聚在小桌板周圍打牌。
“你會不會打’升級’？”女生也注意到了周圍在打牌的學生。“我們宿舍出去玩的時候，坐火車偶爾會打，消耗時間嘛！”
男生看來不太會和女孩子打交道。女生說的時候，他就側耳聽。女生問他問題的時候，他就緊緊張張地扶一扶膝蓋。“會打！”他停頓了一下，“會打！男生嘛，打打牌有什么不會的。不過我很少打，以前和同學一起坐火車回學校的時候才打，平時也沒什么機會玩這些。”
“你是學霸？看書看的比較多吧！哈哈！”女生打趣他。
男生聽了笑呵呵地撇向窗外，“我才不是什么學霸。”又轉過頭看一眼女生，鼓起勇氣說：“你很活潑哎，特別能說。你應該去過比較多地方吧？”
“對呀，我喜歡到處玩。現在大學時候有時間，以后工作了就沒這么自由了！而且現在出去玩可以蹭同學的。有同學在外地讀書，去他們那里玩他們安排吃住，不是很好嗎？”女生說著說著，很自然地抱住了男生的手臂，靠在他肩膀上。
若不是知道他們的認識經過，我簡直要以為他們是一對情侶了。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男生很拘謹地呆坐著，扶著膝蓋不敢動。女生仰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露出天真無邪的表情繼續說到：“大家都說我活潑外向，嘿嘿，我這人就是愛講話，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大清早九點多就起來趕火車，現在困死了！”
女生說完“困死了”，接著打了個哈欠。“我睡一會兒啊。”
說完，女生調整了一下坐姿，仍舊雙手抱著男生的手臂，靠著他的肩膀，閉著眼睛睡了。
我早就瞇著眼睛休息了。本來想在小桌板上趴一會兒，但上面堆滿了對面兩人的水和零食。買的十幾個小時的硬座，離到站還很久。歪著腦袋靠在玻璃窗戶邊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車廂里的泡面味，臭腳丫子味混雜在渾濁的空氣當中，連接處那里甚至還傳來了劣質的煙味。我困得要死，整個人昏昏沉沉。中間醒過來幾次，困得眼睛睜不開又睡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外面陽光很好。風景往后退去，火車這側是農田和山丘。山丘上的樹像是剛栽上去的，還沒長開，露出了一塊塊的黃泥土地。我問了下旁邊的人，又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今天沒有晚點，還有兩三個小時就到武漢了。
對面的男女生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醒了。女生依然抱著男生的手臂，正懶洋洋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副剛睡醒的樣子。我聽見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女生擺弄著男生的袖口，男生幾次想要張口說些什么又沒能說出口。
我看在眼里，猜想：“是不是想要聯系方式了？”
女生大概也看出來了，瞟了一眼男生，繼續擺弄著他的袖口，懶洋洋地說：“我每次坐火車都和旁邊的人聊得很開心。有些人挺搞笑的，聊幾句就以為我對ta有意思。上次一男的，聊完了就找我要QQ和電話，我當然沒給啦！切！我從來不隨便給別人聯系方式的，省得被騷擾。”
男生把話吞了回去，尷尬地笑了笑：“嗯······這樣挺好的。你很有主見呀，現在壞人很多，女生還是不要隨便相信別人比較好。”
女生哈哈大笑“我才不會那么傻！下了火車誰認識誰啊，萬一遇到一個變態呢？我班里一女的，她和她男朋友是網戀。不知道怎么認識的，反正就見了一次還是兩次吧，就在一起了。她男朋友天天各種找理由問她要錢花，隔著網線還管著她不許這樣不許那樣，惡心死了。我要是談戀愛只會跟認識的人，面都沒見過幾次就談戀愛，那有什么好談的啊！哎呀，這瓶水怎么那么難擰。”
男生順勢接過她手上的礦泉水，擰開遞給她。
“有紙巾嗎？”女生問到，同時接過水抿了幾口。
“有，有。”男生從身后扯出背包，拉開拉鏈在里面翻來找去。
“現在的大學生隨隨便便就談戀愛。我覺得談戀愛首先要有感覺吧！我們班那些男生，大部分是因為寂寞隨便追一個，看哪個好追就追哪個，嘁！有些女孩子也是，談個戀愛就是找個飯票。大學里這種人太多了，沒幾個是真愛。”女生說著，接過男生遞過來的一包紙巾，抽出一張擦了擦嘴巴，將剩下的放進了口袋里。“我一個朋友，她和她男朋友都是我高中同學。那個男生經常給她買東西，上次她生日，她男朋友提前找到我們幾個好朋友商量送她什么禮物她會喜歡。平時看到她不開心了就跑來騷擾我們，問我們要怎么辦，天天擔心她擔心得要死。我覺得找男朋友就應該找他那樣的！現在這些大學生，認識沒幾天就談戀愛，戀愛沒幾天就開房，嘁！”
男生抿了抿嘴巴，沒說話。女生繼續補充到：“我也不接受異地戀。都不在一個地方還有什么好談的，除非是像我高中同學那樣，有幾年感情基礎了，上了大學再分開的。不過說實話，他們那樣的（異地戀），能堅持多久也不好說。”
武漢是列車終點站。快到站了，火車開始減速。車廂里騷動起來，不少人開始收拾行李，把拿出來的水果、書、水、零食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裝回包里。女生依舊抱著男生的胳膊沒有動，男生依舊規規矩矩地坐著，但臉上已經沒有了最開始的不自然的神情。
兩個人又沉默了一會兒，女生吩咐道：“哎，你幫我把我行李拿下來一下！快到站了。”
男生依言站了起來，把女生的行李箱拿了下來。
“你待會兒怎么回學校？坐公交？”我聽到男生在問她。
“我有同學也是這個點到站，我約TA一起回學校。你的行李就一個包？”
“是啊就帶了這個包”他指了指自己的書包，“男孩子嘛，比較粗糙，就帶了幾件衣服。不像你們女生化妝品瓶瓶罐罐的一大箱。我媽媽想給我塞一些吃的，我都沒讓，嫌麻煩！”
“那等一下下了車，你幫我拿一下這個行李箱。”女生毫不客氣，“重死了，我上車的時候拿這個箱子出了一身汗，待會兒不想再出汗了。”
男生猶豫了一會兒，沒有馬上答應。
“就幫我拿到站臺就行了，你是不是也坐公交回學校？那就順路了。”女生依舊不太客氣。
男生猶猶豫豫地點了點頭，看來他不太會拒絕人。
火車到站，我拎著笨重的行李箱出站。下了火車之后七彎八拐，手扶電梯擠滿了人，我提著行李箱下臺階，才二十幾級的臺階都走得我手心直冒汗，衣服也被汗濕了。出站之后過條馬路直奔公交站臺，那里也擠滿了剛下火車的學生們。
我朝站臺走去。馬路上堵車了，附近有一個大工地，聽說是在建地鐵，路過的車子揚起漫天塵土。
遠遠地就看見那一男一女。他們站在路邊，男生正放下女生的行李箱，女生正探著頭四處張望。男生朝她說了幾句什么，大概是說“我走了，再見”之類的話，因為我看到他向她擺了擺手做“拜拜”的手勢。女生沒有理會，自顧自地找人。
男生轉身走掉了，女生沒有再回頭。
我搖了搖頭，擠上了一輛公交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