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吐槽別人高調愛炫耀的同時,暴露的不就是自己的短板、自己的缺憾、自己的匱乏嗎。”
碧小姐靠在沙發上,將MacBook平穩地放在膝蓋上打開,她剛剛輸入了這句來自咪蒙的經典名言,作為自己公眾號新文章《致辦公室里的八婆》的引語。她覺得現在寫這篇文章的時間正好,距離《致賤人》大熱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也不會被人說是跟風,而且今天是除夕,大家都剛剛開始放假,坐在自己家里刷手機,看到這么一篇文章,誰不能想起自己辦公室里的一兩個八婆呢?
她對自己的分析感到很滿意,畢竟她畢業于北京某211大學的新聞傳播系,現在國貿的一家廣告公司上班,她總能知道人們想看什么。
門鈴響了,碧小姐的媽媽裘女士跑去開門,碧小姐聽見門廳里傳來兩個女人的大呼小叫:“來吃個年夜飯,還提這么多東西。”,“我們都沒幫著準備了,拿點東西應該的。”
裘女士領著碧小姐的舅舅和舅媽進了客廳,手里提著旺旺大禮包和露露杏仁奶,還有一些柚子香蕉之類的水果,裘女士一邊放東西一邊喊碧小姐:“怎么不知道叫人啊!”
舅舅脫了外衣,坐到沙發另一邊看電視新聞;舅媽一邊念叨著“好熱喲”,一邊卻不肯把她那件大毛領外套脫了掛起來,她像孔雀一樣繞著屋子走了一圈,看確實沒人問她衣服什么質地,才坐到了碧小姐旁邊。
才剛坐定,她就找到了話題:“哎碧碧,”她點著碧小姐腿上的MacBook,“這個要不少錢吧。”
“也就一萬多吧。”碧小姐輕描淡寫地說。
“一萬多?!”裘女士驚呼,“你一個月才賺幾個錢啊?”
寫作被徹底打斷了,碧小姐不太高興:“那也是花我自己的錢買的。”
“什么你自己的錢,”裘女士擦完手上的面粉,把抹布擲在茶幾上,“幾個月房租都是我和你爸爸掏的錢,還以為是你過得苦,你不能省點花啊?”
“我家琦琦也和我要什么蘋果電腦嘞,”舅媽拍著手,大毛領子一顫一顫,“不就是個電腦么,幾千塊也能買一個,花那么多錢做什么。”
但緊接著她又像是自駁一般接了自己的話,“不過呀,男孩子現在也得富養,不然以后走上社會被人說沒見過世面,那多丟人。”
碧小姐心里冷哼一聲,你兒子讀一個本地的二本,難道買臺電腦就算見過世面了?她梗著脖子,仿佛憋久了的人想呼吸一口新鮮空氣,打開了知乎的首頁。
“琦琦呢?”裘女士問。
“和同學去唱KTV啦,我們不管他,”舅媽說,“現在的小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過年,除夕呀,都不回家。”
裘女士擺著手笑:“琦琦這么大一個男孩子,自己能拿主意,你就別煩人了,讓他玩去吧。”
碧小姐的爸爸從廚房出來,說了聲“菜好了”,兩個女人趕快去幫忙,碧小姐把MacBook合起來,慢吞吞地往餐桌上走。
都已經吃了一會兒,舅媽還是沒舍得把大衣掛起來,但穿著實在熱,只能搭在椅背上,她矮矮小小地坐在那里,像是某種鳥。
拉了幾句家常,話題又轉向了碧小姐,舅媽先問:“你在北京工作怎么樣啊?你舅舅公司里缺個助理,要不然你就回來吧,都是自家人,誰也不虧待誰。”
裘女士也接話:“反正你在北京混了兩年也沒混出什么名堂,一個女孩子家在外面,多讓人操心。”
“不舍得回來難道是有男朋友啦?”舅媽擠著眼睛問。
“有個屁,”裘女士一磕筷子,“要是有就好了。之前她爸爸托了好幾層關系,給她介紹了一個男的,中石油的哦,那是鐵飯碗吧?結果呢?”她又鐺鐺地在碗上磕了兩聲,引來丈夫不滿的咳嗽聲,“真是山高皇帝遠,我們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她去都不去,她爸爸——”她頓了一下,“還有我的臉往哪里擱哦。”一下子控訴就變得更合理了。
“我不是說了那段時間忙嗎?”碧小姐忍無可忍地回嘴,“我平時工作就很辛苦了,哪有時間見不相干的人?”
“什么不相干的人,所以就讓你快點回來,”裘女士氣抖抖地夾著菜,“二十好幾了,沒結婚,也不談戀愛,書讀這么多,人生的主次都分不清楚了。”
“你就好了喲……”她轉向碧小姐的舅媽,“琦琦一個男孩子,什么時候結婚都可以,不用愁嫁,唉——”她悠揚地嘆了口氣,像是唱戲的在開場,“我都五十歲了哦,別說是孫子了,連女婿的影子都沒見著,我——”
舅媽似乎想開慰裘女士,然而突然被再次確定的贏家地位讓她喜出望外,無法立刻調整到知心同伴的角色,所以她只好笑意盈盈地轉向碧小姐:“碧碧啊,你媽媽也是為了你好,你都二十多了,也不要總這么讓你媽媽操心啊……”
“砰”的一聲響,碧小姐把一只木碗砸在了桌子上,舅媽臉上還浮著喜色,被嚇得一激靈,整張臉都僵在了一個奇怪的定格上。
碧小姐胸中氣血翻涌,她想自己一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卻要被“過年”這種破習俗逼著受這種氣,她想到“那些好意思為難你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如果善良就是縱容你們這幫傻逼,我愿意一輩子都歹毒下去。” 她想起咪蒙說過,“滾你媽的。”
所以碧小姐站了起來,她優秀的大腦里盤旋著各種各樣的句子,很快就要組成一篇檄文,為她的革命吹起號角,她已經想好了,她要站在這里,大聲地說出自己的一切想法,然后再把它們寫成文章,發在公眾號上,這一次,她就是引領萬人追隨的咪蒙。
碧小姐的爸爸端起一碗湯,喝了一口:“不想吃就回你屋里去。”
碧小姐瞪著眼睛,張了張嘴又跺了跺腳,然后一句話也沒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