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一）
? ? ? ? 夜幕低垂，密密層層的濃云緊緊地籠罩著維多利亞港。貌似平靜的海面不時泛起一道道雪白的波紋，像是被利劍割開一道道口子，猶豫卻有力地擴散開來。聽不到呼嘯的風聲，卻實實在在感受到風雨欲來的威力。天與地即將融合在一起，乘著排山倒海之勢，向這座城襲來……
? ? ? ? 秦風站在這座城最高的樓頂，任憑沉悶的烈風吹打著他頎長的身軀。這里的摩天大樓群組成了全世界最美麗的天際線，縱然是暴風驟雨也掩蓋不了眼前這世界的美好。“可是，再美又與我何干？” 秦風抱著頭，日漸稀疏的發絲剛剛能勉強遮住他修長的十指。這雙手，能奏出殿堂級的小提琴曲，能演算出全世界最復雜的數學模型，也曾輕攬住她纖細的腰，為她烹制出可口又充滿愛意的佳肴。作為全世界最高風險工作之一的承擔者，秦風無疑是成功的。在往日無數看似九死一生的高風險套利交易中，他幾乎從未失手。幾個月前，他們剛剛搬進了山頂那筑有高高圍墻的別墅，盡情享受著暖房聚會上各色亦敵亦友的人們的阿諛奉承，觥籌交錯間，他也以為自己從此進入了世界之巔，亦真亦幻。
? ? ? 然而，這成功定格在了今天之前。轉瞬間，這一切就要消失了。留下身后天文數字的巨幅虧損，眾人居心叵測的議論，還有新婚的妻子，年邁的父母以及所有他曾經追逐和眷戀著的塵世中的一切。他就像每一個落入凡間的生命，悄悄地降臨，默默地歸去，成為浩瀚宇宙中微乎其微的存在和過去。
? ? ? ? 也許在成為華爾街最著名的衍生品套利交易員之前，秦風無論如何也沒有設想過他會以如此慘烈的方式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他也無數遍提醒自己，遠離貪婪，遠離罪惡。然而，虛榮和欲望就像兩個無孔不入的惡魔，在這個充滿銅臭的世界里橫行霸道，一步步把人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一旦穿上了那邪惡的紅舞鞋，就只能不停地旋轉，旋轉，就算知道那條路通向地獄之門。
? ?“我來過，我走了。” 秦風喃喃地說道，“我贏過，我輸了……對不起，爸爸媽媽。對不起，曉培……”暴風越吹越烈，不再隱忍，不再猶豫。秦風深嘆一口氣，閉上雙眼，向風暴的漩渦縱身一躍……
? ? ? ? ? ? ? ? ? ? ? ? ? （二）
? ? ? ? 由于馬上要掛八號風球，曉培比往常早結束了下午的課程，提前放學生回家。收拾了畫架，她匆匆出門，像往常一樣在畫院門口等司機。司機師傅很準時，接上曉培，便迅速朝回家的路奔去。
? ? ?“今天秦風應該可以早下班了吧。明天不開市，他好不容易可以睡個安穩覺。”曉培思忖著，“不如下個廚，來個燭光晚餐。好久沒有過這樣的時間和心情了。” 想著想著，她自顧自輕笑了起來，雙頰的小梨渦若隱若現。
? ? ? ? 其實她從來沒有做過什么像樣的晚餐給他吃，每次嘗試都是他最后收拾殘局。她的手可以靈活地掌控各式各樣的畫筆，卻無論如何也操作不好鍋碗瓢盆。還好，上帝派了個會做飯的男人來，不然大畫家可是很有可能要餓肚子的。“ 做什么呢？” 曉培邊說邊在琢磨著，“ 看著買吧。李師傅，我們先去下City Super吧。”
? ? ?“好。”司機應聲嫻熟地駛入左轉道，進入干諾道中。遠遠的，曉培看到一棟大廈的屋頂似乎站著人。好像就是秦風公司的樓吧？曉培記得，最近城里引進了一批國外某藝術家的雕塑，被安在城市中心的各個角落。秦風有一次回家說，雕塑剛被擺上屋頂的前幾天，連續有人報警說看到樓頂有人想自殺。真逗，也不知是誰開的玩笑，遠看真是非常逼真。可是，今天怎么好像還不止一尊雕塑……曉培揉了揉眼睛，居然覺得這雕塑有點眼熟。沒錯，好像真是多了一個。在凜冽的大風中，還搖搖晃晃的，像極了真人。
? ? ? 曉培下意識拿出手機，發了條微信給秦風：“ 你今天可以早點走嗎？我快到你樓下了。對了，今天你們樓頂好像又多了一個雕像，你看見了嗎？太真了！”
? ? ? ? 像往常一樣，曉培不會期待立刻的回復，她知道交易員在交易時間是絕對不會看手機的，也不被允許。在一起那么久，兩人早就找到了彼此都能接受的相處方式。一個是天天在風暴中心的弄潮兒，一個是悠閑安逸的藝術家。看似最不平衡的搭配卻是最近這些年城中金融圈最流行的組合。雖然秦風和曉培都可以算得上各自領域中的佼佼者，應該也不愁嫁娶，但兩人硬是磨蹭到年過而立才通過最原始和老土的相親認識。只是相見恨晚，兩人一見如故。原因是他們不約而同地發現對方居然好像是鏡子中的自己。曉培說秦風投身于銅臭事業卻總想沾著點藝術氣息，秦風說曉培對著一眾真善美，卻還惦記著凡間的煙火氣。一句話，都不是那么純粹的行業中人。于是，在一起就剛剛好。
? ? ? ? 當然，大多數時候是剛好的，但總也有抓狂的時候。比如，秦風為了在一個交易策略上賺到極致，加班加點，不同時區不同市場連軸轉是常態。回到家的他，常常是簡單梳洗，倒頭便睡；曉培來香港后的第一次畫展，秦風因為工作居然在快散場時才匆匆趕來，氣得曉培好幾天都沒理他。可是，生氣歸生氣，往往一頓事后的米其林大餐，名牌珠寶，或是一次奢華的旅行也足以把她哄好。“至少，我是個不用為生計作畫，而且是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可以在香港太平山頂豪宅作畫的畫家吧。至少他工作這么忙，也沒時間朝三暮四吧。” 每當心情忿忿，曉培就試圖這樣安慰自己。秦風深諳這點。雖然他也喜歡曉培，他想曉培也是。但他不確定，如果有一天他沒有了現在這些光環，他失去了給她這一切的能力，她還會喜歡他嗎？
? ? ? ?可是誰在乎這些呢？在這個紙醉金迷的城市里，有多少真善美就有多少假丑惡。想這么多就活不下去了。贏家的背后縱使充滿狡詐詭計，人盡皆知，大家也會不約而同，諱莫如深。人們津津樂道的是今天誰翻船了，明天誰又出局了，敗相有多不堪。所以秦風知道，竭盡所能他也不能輸！哪怕把自己弄得像個魔鬼！他習慣了在眾人眼中風光無限的生活，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種落差的。所以，只要還要活下去，他只能贏！如果輸，毋寧死！
? ? ? ? 對于這些，曉培也許能感覺到，但絕對是無法深刻理解的。在她似純非純的世界里，物質和虛榮像是與生俱來似的，如此自然地存在著。她不想活得很累，只想做些自己喜歡的小事，順便在朋友圈里曬曬幸福，收獲些或真心或假意的點贊。讓世界覺得她過得還不錯，有錢，有閑，有品，就足夠了。至于理想，信仰和追求，那好像都是曾經有過，好久以前的事了吧。“活得不復雜，不深刻，才能收獲簡單的幸福” 是曉培毫不含糊的人生信條。也只有這樣，她才能在這個城市不掙扎，不扭曲地活下去。
? ? ? ? ?所以，當秦風不接手機不回短信的時候，曉培通常是完全可以安之若素的。只是不知今天為何，心中居然總有一種忐忑，揮之不去。在超市結賬時，她居然差點忘了拿找錢就趕著往外走。
? ? ? ? 風越來越大，黑壓壓的云像巨幕壓頂，感覺傾盆大雨馬上就要降臨了。曉培破天荒地再次拿起手機，想給秦風打電話催他回家。剛要撥通，屏幕卻自己急促地閃起來，有一個看似熟悉的本地號碼跳了出來。
? ? ?“ Hello？” 曉培猶豫了一下接了起來，同時準備如果是電話營銷就趕快掛。
? ? “ 請問是Andy（秦風的英文名）的太太嗎？” 空中傳出一個純正的英文男聲。
? ? ?“ 我是。請問您是？” 曉培應著，心卻下意識地糾緊了。
? ? ?“ 我是Andy的partner，Michael。幾個月前我去過你們家的house warming。您還記得我嗎？” 電話中的男士語氣急促，還不等曉培回應便一口氣說道：“請您現在馬上來公司，務必馬上好嗎？” 言語中帶著難以掩飾的焦慮。
? ? ?“ 好，是發生什么事了嗎？Andy呢？”曉培覺得自己的手心和后背都開始冒冷汗。
? ? ?“ 無論如何，請你現在馬上過來吧！越快越好！” 電話中的聲音止不住地催促道。
? ? ? ? ?曉培已經完全握不住手里的電話了，她跌跌撞撞地沖出商場，一頭扎進了屋外漆黑的世界。商場門口這時正式掛上了八號風球警報……
? ? ? ? ? ? ? ? ? ? ? ? ? （三）
? ? ? 秦風向著風暴的中心飛去，順著風勢轉啊，轉啊……他覺得自己融化在了這風里。一陣從未感到過的輕松和釋然包圍著他，時間停止了，世界消失了，好像自己真的變成了宇宙中的一顆星星。
? ? ? ? 靜謐中，秦風覺得自己被一股強大的吸引力牽引著穿越過一個長長的隧道。起初什么都看不見，慢慢的，似乎能感受到一縷微光。這束光越來越強，瞬間便變得異常耀眼。耳畔依稀傳來天使的歌聲，是難以形容的美妙。然而在這個空間里，“人”，或者說這種類人的物質是感覺不到他們自己的存在的，一切皆由感覺和意念主導。意念與意念相連接，“人” 與 “人”， “人” 與 “物”才能溝通和互動。
? ? ? ? 引力慢慢減弱，光線也逐漸變得柔和，秦風嘗試著睜開了眼睛。這里除了光，居然什么都沒有！他低頭看看自己，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了軀體。“ 哦，原來我真是死了……” 秦風嘆了口氣，不無遺憾，“ 這就是一輩子了。”
? ? ?“ 不，你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 耳畔突然響起一個俏皮的聲音。轉眼間，一個揮舞著翅膀的小精靈飛到了他眼前，和在地球上大家爭相追逐的Pokemon Go居然有幾分神似。“ 在這個空間里，你沒有形像，你只是一個精神存在，并且完全受自己的自由意志支配。你的周圍是成千上萬和你一樣的存在，如果你想和他人互動，就需要啟動自己的意念和他人連接，連接以后你就可以看到他們和你想看到的東西了。” 小精靈娓娓道來，“ 我們這兒有地球上有的一切，還有更好的，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有五次作出選擇的機會改變你先前經歷的一切。也就是說，如果運用得好，在這五次選擇中，你可以體驗到你在地球上所有想體驗的東西，完成所有的遺憾。當然你也可以幫助他人完成心愿。但前提是，所有的選擇都是一次性的，一旦選定，就不能后悔，你會為你的每個選擇累計點數。最后你將接受審判，來決定你是否能進入下一個空間。”
? ? ?“ 還有下一個空間？！” 秦風大吃一驚。
? ? ?“ 對，那將是一個終極的空間。若不是永存于光明，便是永墜黑暗。” 小精靈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So, enjoy your stay here, and try to get more points." 說完拍拍翅膀就要飛走。
? ? ? “ 等等！” 秦風叫住了它，“ 評分的規則是什么？benchmark是什么？有競爭對手嗎？有時限嗎……” 他迫不及待地迸出一連串問題。長年的交易員生涯訓練了他快速思考，并迅速制定方案的習慣。
? ? ?“ 先生，這不是地球，不要用地球上的邏輯來思考。只有評審團有決定權，我也不知道細節。記住，當你有絕對的自由意志的時候，如何運用它，才是你現在要考慮的問題。其實現在，你連性別都可以改變，所以我想這種問題你就不用問我了吧。Good luck！” 小精靈說完便消失了。
? ? ? “ 媽的，怎么天上地下是一個樣的，讓你感覺是自由市場，怎么玩都行。當你剛玩嗨的時候，它就出來叫停，反正規則是它定的，分分鐘都可以變。” 秦風有點郁悶，禁不住想起了那個經常突發新規，讓他被迫平倉造成巨大虧損的某會。
? ? ? ? 只是沒想到隨著他意念的轉移，眼前出現了一片綠油油的菜地。定睛一看，居然是好大一片長勢喜人的韭菜！！
? ? ? ? ? ? ? ? ? ? ? ? ?（四）
? ? ? ? 秦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畫風也轉得太快太夸張了吧！眼前這景象跟所有他能想到的關于身后世界的唯美啊，純粹啊，深刻啊完全沾不上邊。果然是不一樣的天上，處處是驚喜啊！
? ? ? ? 更絕的是，秦風居然發現這些韭菜在悉悉簌簌地顫動。“ 對了！連接意念，看看他們想干嘛？” 邊想著，秦風集中注意力，定睛在韭菜們身上。奇跡出現了！每一株韭菜的葉子上居然都出現了人臉，好多還似曾相識。
? ? ?“ 秦股神，我是張強，11年咱們在上海吃過飯。” 一個上海口音的男聲響起，“ 結果沒想到12年我和別人聯手坐莊被查，出來跑路的時候出了交通意外來了這里。你，今天剛來吧？” 上海腔話中有一絲惋惜。
? ? ? ? 秦風想起來眼前這位就是人稱“黃浦江敢死隊”的領軍牛散“張大戶”。當年聽他上課，跟他炒股的小散據說天天從淮海路營業部排隊到老西門。
? ? ? “ 秦大師，秦大師！” 旁邊又跳出了一個迫不及待的聲音，“ 那我你記得吧？我是王海濤，先驅基金的老板。你看，我這真成了先驅了。聚光燈下的生活，累啊。我是心梗，猝死。” 王海濤邊說邊訕笑著。
? ? ? ? 這好像是當年紅極一時的私募一哥，買什么漲什么，點石成金的主兒。據說有一絕活，就是基本不用睡覺，可以像機器人一樣連軸轉。只是，這機器終于也經不住折騰，掛了。
? ?“ 秦總。” 這時出現了一個溫柔的女聲。“ 我是嘉嘉，之前您的私人銀行客戶經理。您是我的偶像啊，真沒想到在這里再見到您。”
? ? ? ? 秦風迅速在他的記憶庫里搜索。嗯，是有這么一位客戶經理，長相甜美，辦事利索，還特別為客戶著想。秦風和曉培都很喜歡她。小姑娘還一度因為一個產品介紹的視頻當了一陣“網紅”。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就突然消失了，之后他們夫婦倆忍受了好久另一位客戶經理時不時轟炸式的產品推銷。
? ? “ 我記得你。那，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呢？” 秦風忍不住問。
? ? ? ? 嘉嘉垂下眼簾，幽幽地說道：“ 您知道我們這行，不可能碰到的所有客戶都像您和您太太那樣有教養有分寸，懂得推己及人。有一次我整理資料時發現有一位客戶有嚴重的洗錢和欺詐行為，就報告了上級。結果沒想到我的印度老板說我naive，這個客戶傭金貢獻占我們亞太區的十分之一，而且勢力范圍很大，所以他們要我當沒看到過。” 她頓了頓：“ 我是基督徒，誠實是基本的原則，我根本說服不了自己。于是，我就向監管層舉報了。可是，沒想到，他們都是一丘之貉。先是找合規借口吊銷了我的執業資格，接著，我家附近便經常有幽靈似的人出沒，跟蹤我。我的精神高度緊張，在一個臺風天失足落水，然后就來到了這里。”
? ? “ 咳……也是臺風天。” 秦風嘆了一口氣，想伸手去拍拍嘉嘉的肩安慰一下。一伸手才發現他已沒有了身體，便自嘲道：“ 想開點，所有人，再牛最后還不是要來這里。每個人都會接受審判，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 Absolutely！There is a price for whatever we do." 這回是個字正腔圓的倫敦腔。秦風扭頭一看，原來是在華爾街工作時的死對頭，一個同樣是衍生品交易員的英國佬Greg，" Hey Andy, good to see you here."
? ? ? ? 秦風不想搭理他，這人的一貫風格是極端冒進，以攪亂市場，逼死對手為樂。一做起交易就像惡魔附身，在業內臭名昭著。沒想到他真的自己作死了。
? ? ? ? 而現在，自己又能比他好多少。如果不是因為貪婪和欲望一時間淹沒了自己多年一直堅守的倉位控制及合規，他現在也不會在這里。只是，人們的記憶都是短暫的，恍惚間，秦風仿佛看到了更多的散戶的臉在韭菜田中蕩漾。不管之前的人生經歷了什么樣的痛苦和打擊，現在的他們幾乎個個躊躇滿志，目光中充滿希冀，腦門上似乎寫著 “ 屢敗屢戰，永不放棄”！
? ? ? ? ? ? ? ? ? ?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