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么喜歡寂靜地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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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歲時,我還在讀大三。

夏天的午夜,我在寢室里看電影《云圖》。里面有一個作曲家羅伯特·弗羅比舍。由于他愛上了學校的另一個男生,而被家庭和學校開除。然后,他離開了他的愛人去投奔著名音樂家維維安·埃爾斯,為他做記譜員。其間與維維安妻子發生了肉體關系。維維安已經失去了創作的能力,有一天他聽見了羅伯特正在創作的《云圖六重奏》,以為是他夢里創作的偉大音樂。維維安以毀壞其名譽為威脅,要他完成《云圖》并歸于自己名下。羅伯特槍擊維維安后逃走,一個人躲在破舊的旅館,完成了《云圖》,然后自殺。

羅伯特·弗羅比舍的遺書中如此寫到:對于《云圖》,我不知道它從哪里來的。醒著的夢?再也寫不出有它百分之一好的東西了。我躲在狹小的閣樓里,只有我一個人和你的書信。我的內心是空寂的,里面飄著那些沒有聲音的音符。

我想這部電影會對我影響很大,因為不久后我就搬出了寢室,在離學校有點遠的郊區租了一個小房間。房間在三樓,上樓樓梯的右手邊第三個就是。十來平米的房間,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書桌。我把我大學期間買的所有的書都搬到了這個房間,堆滿了兩面墻。

小房間有個小陽臺,陽臺下面是小區的院子。院子里有兩株特別高大的銀杏,翠翠青青。而我,正開始寫我人生中的第一本書《生命之母》。

秋天越來越深了,院子里的那兩株銀杏已經黃透了。我一直想去撿它們在秋天掉落的第一片樹葉。可是某天夜里刮了風,當我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站在小陽臺上,我看見了滿院的銀杏葉。

一天晚上,我正在修改白天寫的小說,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我打開門,門口站著一個很高很壯的人。他用略帶羞澀的語氣問我有煙沒有。一陣風從走廊右邊的窗戶吹了過來,我讓他進屋坐坐。

天氣已經有些涼了,他還穿著涼拖和短褲。頭發似乎很久沒有洗了,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奇怪味道。近一米九的身高和很壯的身材,讓他看起來很有威脅性。但看見他用羞澀的語氣說話的時候,我就對他沒有了過多的防備。他坐在書桌旁唯一的椅子上,我只好坐在床上,拿起床頭的白色萬寶路遞給他。

他看見了我堆滿兩面墻的書籍,和書桌上的稿子。他問我是不是在寫作,我微笑向他點頭。

“很好呀!你知道么,我以前也喜歡寫作,不過都是寫詩歌。我那時看顧城、博爾赫斯、聶魯達的詩集,然后模仿他們寫詩歌。大概寫了好幾百首,都送給那時喜歡我的一個女孩子了。”他盯著書桌上我的稿子看,但我知道他并沒有看那些稿子上的東西。

“后來呢?那個喜歡你的女孩子呢?”我問。

“后來她喜歡上其他的人了。我也再沒有寫過詩歌,其實我那時并不怎么喜歡那些詩歌。只是因為悠悠喜歡我送她這些詩歌,我才寫的。文字這東西一點用都沒有,狗屁不如!”說完,他看見我書桌上的稿子,又慌亂的解釋:“對不起,我不是說文字真的沒用,真的狗屁不如,我的意思是….”

“沒事的,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看見他已經抽完了一支煙,又遞給他一支。

“反正那時很傷心,她還把我以前寫的詩歌用一個好看的盒子裝起來還給了我。我一把火把它們全燒了。后來我再也沒遇到過喜歡我的女孩子了。”他長嘆了一口氣。

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么接話了。

他又抽完了一支煙,然后繼續說起來。原來他是我們學校去年畢業的學生,畢業后在一家大巴車出租公司工作,負責給公司寫管理系統。因為和經理吵了幾次架,辭了職,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工作。

“今年春節,我回老家。聽見以前的老同學說,悠悠就要結婚了。哦,就是那個喜歡我的女孩子。聽說要嫁給一個富二代,他家有好幾千萬的資產。”在講他找工作的事的時候,他突然插了這段話。

然后就是長時間的沉默,他似乎不想說話了,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我看了一下書桌上的鬧鐘,已經十點半了。我于是告訴他,我早睡的習慣。

這時,他似乎有些羞澀的站了起來,看著我,這才說出了他今晚拜訪我的真正目的:“今天房東阿姨又來催我交房租了,我已經好幾個月沒交了,她說如果再不交就讓我搬出去。但是,我現在實在沒有錢,你看能不能借點。你放心,我一定會還的,我一定會還的。”

我看著這么高大的一個人用如此謙卑的語氣和神態對我說話,或者說是對我哀求。我于是借給了他錢,他連說好幾聲謝謝,又連說他一定會還的。他最后離開的時候,告訴我他叫李鯉,就住在我的隔壁。

后來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見著李鯉。有一次遇見房東阿姨,我向她打聽李鯉的情況。房東阿姨說李鯉確實欠了好幾個月的房租,然后補了一個月的。我問她李鯉還有沒有住在這里。房東說當然呀!雖然他沒有交齊房租,但房東阿姨也沒忍心真趕他出去。她接著感嘆李鯉年紀輕輕卻不務正業,晚上網吧通宵玩游戲,白天窩在房間里睡覺。

我也嘆了一口氣,和房東阿姨道了別。再后來,有次我聽見房東阿姨在樓道里罵李鯉,因為某天晚上他出去通宵玩游戲以后,就再也沒有回來。他欠了房東阿姨5個月的房租。

當我用一根長長的棍子把院子里銀杏樹上最后的一片葉子敲落,然后夾在奈瓦爾的詩集里。我知道,冬天已經來了。書桌上的稿子也堆了一大堆。

小房間似乎有點不奈冬天的寒冷,后來我在離小區4個公交站的地方找到一個小酒館。小酒館叫做“火柴”,幾乎沒有什么客人。小酒館里有一個火爐很暖和,于是我總是在晚上去那兒蹭蹭溫暖。小酒館里有個老式唱機,整天播放Bob Dylan和Beatles那些老唱片。

小酒館的老板是一個大概五十歲的中年人,他偶爾在晚上會來酒館。他的穿著打扮很講究,沒有那些一般酒館老板的低俗或媚俗。總是穿一件黑色或灰色的風衣,胡子也掛得很干凈。他人很好,告訴酒館平時的負責人允許我免費蹭火爐,有時他還會給我一杯酒喝。

某天夜里,天氣的格外的冷。老板叫我陪他喝酒,我酒量并不好,但我沒有拒絕。我倆配著花生米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話。當然,他比我喝得多,也比我說得多。

老板原來姓謝,是85年北京某個大學畢業的一個本科大學生。畢業的時候分配工作,他沒有選擇留在北京,而是選擇回到的他的家鄉,為家鄉的建設做貢獻。他被分到了本地的黨校工作,現在是黨校一個部門的主任。

謝老很喜歡古典詩詞,平時沒事的時候喜歡寫詩填詞。我問他可不可以看看他的手稿,他從酒吧的內間里翻出一份曾經的手稿給我。說實話,他的字并不是很好看。我摘下一段:

05年初春雜詠附記

余自85年大學畢業還鄉,計已二十年。二十載故園生涯,所失者青春,所得者消沉。暮然回首,何勝 今夕。每觀青山依舊,觸我凄凄哀愁;至臨碧水東流,愧煞漁父小舟。嗟夫,天地無知,孤懷欲憑誰訴?人間路窮,狂士豈有主收?放浪江湖,忍叫歲月添恨!行吟天涯,風塵染衣。俯仰之間,又值冬去春還。桃花數朵,似嘲詩人老去;燕子雙雙,若憐名士無家。胸有百端,亦復止托于詩耳。

其一

隔年桃柳處處春,天于草木獨有情。
老去詩人醉不醒,惹來燕子笑聲頻。

最后迷糊之間我似乎聽見謝老說,我對不起我大學學的東西。

這個冬天的最后日子。某個白天,我路過“火柴”,看見“火柴”的大門上貼著一張告示:門面轉讓,有意請聯系 181********

天氣逐漸變暖,某一天早上,當我站在小陽臺揉眼時,竟然發現院子里的角落有一朵朵的淡紅色的花朵。原來院子竟然還有一株桃花。

學校的同學基本都已經實習完畢了,甚至很多都已經簽好了工作。我偶爾去學校處理一些毫無意義的有關畢業的事項。我的書也已經接近尾聲了。

這段時間我因為看了梅紹武先生譯的納博科夫的《普寧》,放下了對中譯版《洛麗塔》的偏見,開始看納博科夫的其他作品。甚至試著讀原版的《Lolita》。

我認識了一個女孩趙雪。她是小區旁的一個飯店老板的女兒,她在飯店幫忙。她沒有告訴我她的真實年齡,但我想她應該不小了,但看上去很是清純。她和我相識之后,某次去我的小房間。由于搬來小房間的安靜生活,她看見了堆滿三面墻的書。她說,書的味道很好聞。那次,我把沈復的《浮生六記》借給了她。并告訴她,只用讀前面四記就可以了。以后的日子,她經常來我的小房間,我們聊書里的故事。我借書給她看。

她說感覺日子很無聊,于是我帶了她去穿越了青海省的年寶玉則。長時間的相處,我們漸漸發現了雙方的性格和觀念上差異很大的地方。回來后,我們沒有糾結太多,吃了一頓飯后,就分開了。

不久之后在小區外面的街道上,我看到她和別的男孩一起散步。她也看到了我,和我打招呼,說如果有機會她會去借我的書看。但終究是,她再也沒有來過我的小房間。

畢業之前我寫完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本書《生命之母》,大概有二十萬字的樣子。我整理了一下稿子,把它發到了很多知名以及不知名的出版社。

在各種繁瑣的畢業事項完畢之后,我正式畢業了。畢業聚會那天,班上的很多女生都哭了,男生也喝倒了一片。我回憶起這一年的經歷,李鯉抽煙的樣子,謝老喝醉的樣子,趙雪坐在陽臺看書的樣子。我也喝多了。

七月,我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我翻開奈瓦爾的詩集,里面夾著去年院子里銀杏樹的最后一片葉子。

已經過去近一個月了,我寄去出版社的稿子沒有一點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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