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時許,天漸漸暗下來,一陣緊似一陣的風把樹葉吹得東倒西歪,隱隱傳來風的嗚咽,很快烏云便籠罩了整個天空,豆大的雨點迫不及待噼里啪啦跌落了下來。
我站在一扇窗前,看雨點拍打著窗戶,透過密密的雨林,隱約可見奔跑的路人,雨和風激烈的廝殺著,糾纏著,你來我往中,攪動著萬里乾坤。
朋友圈里刷屏:哪里來的妖風……
記憶一下就退回到九歲,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雨。
一樣的風,一樣的雨,一樣的廝殺。不同的是歲月。陪襯著歲月的是簡陋的木門,木門背后無助的我,及簌簌發抖的表妹和弟弟。
風使著吃奶的勁撞向木門。來不及插栓的木門猝不及防,被狠狠的摔向門框,抖了幾抖,狂風立刻撲面而來,撞了我們滿懷,我和表妹被吹得連連后退,最小的弟弟站立不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風涌進了屋,立刻打著轉的肆掠著屋里的一切,輕的物件滿屋飛舞,重的則酒醉般晃了幾晃。
妖風開路,雨也被風裹挾著飄進屋,門檻邊立即濕了一片,雨點斜斜的潑灑在我們臉上、身上,夾著泥土的腥味,我們趕緊退到風雨鞭長莫及的地方,驚恐的目睹著大自然變臉后的模樣。
此時的屋外,風雨交加,遠處朦朧一片,什么都看不見,而近處,院角的樹無奈的隨風狂舞,似乎在搖旗吶喊。時不時傳來“咔嚓”什么東西折斷的聲音。
弟弟還在哭泣,我只能挺起胸膛,“別怕,有我呢?!钡艿軐⑿艑⒁?,但哭聲止住了。接著我招呼表妹幫忙,準備一起把門關上,不然屋里該成水庫了。
可關門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風和我們對抗,雨助紂為虐。我和表妹的小身板,使出洪荒之力,費了九牛二虎,才把門掩上,我倆早成了落湯雞。
暫時把風雨擋在了門外,但雨水仍從各個孔隙侵入家中,首先是房頂。瓦片是疊在一起的,天長日久,損壞或滑動的總避免不了,小雨或許無恙,大雨或下雨時間較久的,家里便成了水簾洞。
這不,滴滴答答,這里,那里,表妺負責偵查,我則把家里所有的盆呀、桶呀、罐的,全部動員起來,一齊上陣接雨水,一會兒,“叮叮”“咚咚”“卟卟”,雨水在家里開起了樂器演奏會,管他外面風狂雨驟。
接雨水的家什是不夠的,因為漏水的地方太多,甚至滴在我們睡覺的床上,臥室頂上一般都是有一層木樓板的,屋頂的雨水便有了緩沖,浸過木板再滴下來,產生的時差,導致這些地方的漏水總是最后才被發現,不可能在床上放一桶子吧,所幸有蚊帳支著,小聰明的我便找來一塊塑料薄膜,蓋在蚊帳頂上,這樣床就不會被打濕了。
這里還在忙碌,突聽“咣當”一聲巨響從堂屋傳來。“姐,姐,快來,門被吹倒了?!钡艿芗鼻械亟新晜鱽?。
“來了?!比穗S聲到。天啦,該死的狂風竟然把木門都刮倒了。原來當時的門扇一側都是一根門軸,門軸上下兩頭分別插在門框的兩個臼窩里,開關門時靠著的便是軸在臼窩里旋轉,日子久了,木制的臼窩難免磨損、風化或被蟲蛀,經這陣狂風反復撞擊,門軸掙脫臼窩,木門便一頭撲倒在地。
好家伙,這下可超出了我們的能力范圍了,我們試著抬起木門,可濕透的門格外重,又有風雨的阻攔,試了幾次,都只將門橫著立了起來,要豎起來,再舉著重新裝上去,簡直比登天還難,只能放棄。
我和表妹大眼瞪小眼,茫然無措。外面的風雨絲毫沒有變小的跡象,天地混沌,朦朧一片,風雨終于如破城將士,以勝利者的姿態洶涌而入,似乎要侵吞了這個農家小屋,屋里水汪汪一片。
弟弟重又大哭起來,我拉起表妹,牽上弟弟,退至還沒浸水的屋里,愣是六月,濕透的姐弟三人仍索索發抖,不知是冷是怕?臉上雨水和著淚水滴答而下。
“老天爺呀,你就別下了!菩薩呀,請你保佑我們吧?!北砻每谥心钅钣性~,雙手合十,虔誠有加。這套大人才有的祈禱之詞,竟出自七八歲的孩子之口,可見情急之下,必腦洞大開。那情那景,我又急又覺得好笑,但只能拼命忍往,心中竟也默默念叨起來。
“娘,我要娘?!钡艿艿偷袜ㄆ?。對了,我們可以躺進小屋,可父母他們呢?剛才忙著應戰風雨,弟弟這一喊娘,我才想起父母來,不禁深深擔憂起來。
父母吃完早飯就出工了,此時正在哪個山頭地頭,何處躲雨?怎么安身?此刻必定也在深深惦念著我們吧。
這場一九八零年的風雨著實歡騰了一個多時辰,可憐世間萬物,只能任其蹂躪,洪水翻滾,花殘葉落,房屋受損,莊稼遭殃,所幸家人無恙。
窗外風雨依舊,街頭只剩疾馳而過的汽車,雨水中馳出飛艇般的?灑。屋里老人孩子蜷在沙發上,津津有味的看著"喜羊羊",歲月靜好,無半點驚慌。
還有誰會如我這般凝在窗前?任往事隨風飛揚,任記憶淋濕雙眼。
而雨霧中,最遠處,是否仍有農家孩子,重演著我們姐弟三十九年前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