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源
“走了。”
我用膝蓋頂了頂一旁坐在荒草旁休息的王子軒，淡淡的說道。
“嘿，你這人就光求進度不求效率，我給你說，周易有云，無力氣兮，哎松鼠都找不到也”
王子軒使勁伸展了一下胳膊，又抿了一口水，用袖口擦了擦額頭和兩頰的汗滴，撐著山壁站
起了身。
“哎我說”，王子軒拉了拉背包的肩帶接著說，“你也別太傷心了，該放下的遲早要放下
的，懂吧。”
“我懂。”我摩擦著腳下的潮濕泥土，呆呆地說。
王子軒搖了搖頭，往前走著。
七寸高的枯黃野草上，朝露還未散去。清晨的蒙蒙薄霧籠罩著深秋的山林。帶著絲絲水汽的
空氣本該宜人，卻在這個天剛亮的早晨，彌漫著燒酒一般澀澀的味道。
三年前的那個盛夏的夜晚，也是似今日般潮濕的空氣。終于從學校成山成海的試卷習題中解
脫的我們，迫不及待地大口呼吸著自由的空氣。王子軒，我，Carolyn和燃兒結伴來到西烏
嶺。相比其他娛樂景點的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未經開發人跡罕至的幽幽烏嶺有著獨特神秘的
吸引力。夏日的烏嶺叢林墨綠而茂密，靛藍色的花兒隨處可見。我們四人原本計劃天黑前登
頂西烏嶺，誰料下午風云突變，一場預期外的大雨將我們攔在了半山腰。裸露的山石變得光
滑，浸著雨水的泥土更是無從下腳，我們只得在半山腰一塊突出的巨巖下躲雨，直到天黑雨
才漸漸稀落起來。我們扎起帳篷，圍坐在一起，計劃明日再登頂。
“要不我們生一堆火，講鬼故事吧”燃兒提議道。
“講道理哦，樹枝早都濕透了，拿什么生火”王子軒撿起一根樹枝，掰成兩半，合在一起又
掰成兩半。突然王子軒臉上閃過一絲壞笑“再說了，下雨天黑暗和鬼故事更配哦”
“好好好，王紫棋先來一個”燃兒說。
“咳咳”，王子軒裝模作樣地清清嗓子，壓低了聲音，“那我給你們講一個樓梯道的故事吧”
“你們講吧，我就不聽了”Carolyn起身要走。
“你要走的話”，王子軒提高了嗓門，轉而又壓低聲音，“如果聽到背后有腳步聲，記得一
直向前看，千萬不要回頭。聽說烏山的白狼晚上會變成白衣少女悄悄跟著你身后，一旦回頭…”
“啊啊啊”Carolyn捂上耳朵坐下，轉頭看著我和燃兒，“你們兩個也不管管大笨軒。燃，你
回顧回顧我們同寢三年的深情厚誼”
“別怕別怕”，我拍拍Carolyn的肩膀，“你就想象故事的主角就是大笨軒就行”
“還有你”，Carolyn眨眨眼故作嬌嗔，“你就眼睜睜看著大笨軒嚇死你心愛的姑娘么”
“咳咳”，王子軒又清清嗓子，“哎誰是大笨軒，軒爸爸可是全省唯一的數競雙簧管雙料第一…”
Carolyn將頭往后一仰，“要是有個數學競賽要用雙簧管作答，你就徹底無敵了”。她又突然
坐直身子，帶著懇求的語氣說，“我們玩狼人殺吧，雙身份，或者玩真心話大冒險，不比講
鬼故事有意思多了”
“哎，這么好的氣氛，不講鬼故事多浪費啊”王子軒說，“再說了，這個故事一點都不嚇人，
真的”
“騙人的吧”，Carolyn將信將疑地縮到我的懷里。
“不騙人，說不定你以前都聽過的”王子軒壓低了聲音，“從前有個人家住7層。有天晚上
停電了，他就拿著手電想下樓看看怎么回事。下到第4層的時候，他看到下面的拐角處有人
在跳繩，還有個稚嫩的童聲在數著17,17,17…那人好奇地問，小朋友，你為什么一直數17
啊。小朋友沒有理他，繼續數著17，他只好繼續往下走，可剛從跳繩的小朋友旁邊經過，
就被小朋友使勁推下樓梯，然后小朋友開始數18,18……一點都不嚇人吧？要不要再聽一個房
間的故事”
Carolyn剛剛還緊緊靠著我，聽到立刻朝前捶了一下王子軒的肚子，“你敢！”
“哎哎行了行了，別講了”燃兒笑著朝王子軒擺擺手，從背包里拿出火腿腸，“我要吃夜宵
了，你們來點不”
Carolyn仰面躺下，枕著自己的胳膊。我也靠著她躺下來。Carolyn輕輕唱起歌來。
“烏蘭巴托的夜，那么靜，那么靜，歌兒輕輕唱，風兒靜靜吹…”
淅淅瀝瀝的小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下。月亮隱約在云間，將忽明忽暗的柔柔月光灑在山石草木
上。涼涼的微風將雨后清新的空氣吹進來，混雜著樹木散發出的獨有的味道。我靜靜享受著
這個時刻，終于拋去了案牘的紛忙，終于和心愛的人一起度過這靜謐的夜。
我不知道的是，那是三年來我們一起度過的最后一晚。
我是被臉頰癢癢的感覺喚醒的，明媚的陽光下，Carolyn側身趴著，用狗尾巴草輕輕劃在我
的臉上。
燃兒一邊收帳篷一邊說，“別睡了，天黑前下不了山就尷尬了”
王子軒擺弄著手中藍色的小花，“唉，每次每次，都是眾人皆醒你獨醉啊”
“古來醒的皆寂寞，唯有醉的留其名”我伸了個懶腰，輕輕吻了一下Carolyn，“好啦，我們
走吧”
西烏嶺頂峰高聳陡峭，依靠我們所帶裝備，唯有沿兩側山脊才能登頂。山脊坡度雖緩，卻巖
石裸露，只有零星的野草生長。山脊右側叢林茂盛郁郁蔥蔥，左側卻是七八十度的峭壁。王
子軒帶頭開路，燃兒和Carolyn跟在中間，我在最后收尾。天空萬里無云，火辣的陽光毫無
遮攔地照在我們身上。沒多久，我們就都汗如雨下。
“我們休息一下吧，我真的走不動了”Carolyn趴在山脊上，大口喘著氣
“再堅持一下，前面有個緩坡，我們去那休息”王子軒回頭喊。
“我真的，一步也走不動了”Carolyn閉著眼，將額頭貼在面前的巖石上，臉色蒼白地有些
夸張。
“她可能有些脫水了，我在這陪著她，你們先走吧”我對前面兩人說。
“那我們去前面那等你們”
我從背包里拿出水，遞到Carolyn嘴邊。Carolyn喝了幾口，看了一眼左邊的山谷，又閉著眼
將額頭貼在巖石上。我也朝左看了一眼，巨大的高度落差讓人看了有些眩暈。本就陡峭的山
壁，從上向下看時，似乎又更陡峭了幾分。Carolyn休息了一會兒，臉色緩和許多。她用肘
撐著山，抬起右手腕。
“這個手鏈，你拿著”
我猶豫了一下，幫她取下手鏈，戴在自己的手腕上。那是一條由一個個心形銀框和紫水晶穿
成的手鏈。紫色是Carolyn最愛的顏色。自從一年前她從歐洲回來買來這條手鏈，就一直舍
不得取下。
“今天我要是從這里摔下去了，你一定要記得我”Carolyn顫抖著聲音。
“別傻，有我在呢，我不會讓你摔下去的。歇好了么，燃兒他們還在等著我們呢”
“我就這樣爬著過去吧”Carolyn開始試圖往前挪動。
“你要站起來走。別怕，我會在你后面保護你的”
“我…”
“來，拉著我的手”
我兩腿分開踩穩，用右手拉住Carolyn。她伸開左臂保持平衡，緩緩起身，正要站起之時，
她突然向前一個踉蹌。我被她向前拉了一下，腳下一滑，失去重心落到山脊右側。Carolyn
驚慌地趴在山脊上抓著我的手，扯著嗓子喊著“不要，救命啊，救命”。我兩腳試圖找支撐
點，可松軟的泥土一踩便往下滑。我知道再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滾落山谷。“要記得我”我擠
出一絲笑，松開了手…
“積極點，想當年你，自己都要掉下山谷了，還不忘記裝逼一句‘要記得我’。Carolyn要是
還活著，也不會希望你像現在這樣丟了魂一樣天天黑著臉吧？”
王子軒和我一路向北，走到北烏嶺山谷的叢林中。
那年落下山之后的事情，我回憶不起，只記得一路翻滾滑下的感覺，很痛很痛，撞到不知多
少樹干樹枝土壤巖石。再往后，我只記得我最后躺在醫院的床上，身上滿是夾板繃帶。
“你醒了？”王子軒從我的床頭探起身，“感覺怎么樣？”
“廢話，當然挺不怎么樣的”我微笑著說。
“太好了，我這就給你爸媽打電話，他們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哎等等。Carolyn和燃兒，她們還好么？”
王子軒放下手機，咽了口唾沫頓了頓說，“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是和她們在一起么？”我試圖起身，可巨大的疼痛感瞬間淹沒了我的神經。
我只得一動不動躺在床上，盯著王子軒。
“是這樣”，王子軒說，“我讓她們先下山求救，我自己去山谷找你…我將你連背帶拖救出來
之后，就聯系不上她們了。可能…可能她們還在山里。你別急，我已經報警了，會有專業的
搜救人員去找她們的”
不幸的消息很快降臨。三日之后，搜救人員在山腳下找到了燃兒的尸體。據說找到時尸首已
經血肉模糊，還有野獸撕咬的痕跡。我渾身到處是劃傷淤青和骨折，根本下不了床，沒能送
她最后一程。而Carolyn則始終未被找到。搜救人員搜遍了西烏嶺仍一無所獲，最后只得放
棄。
等到我終于可以正常活動時，我找到王子軒。
“我要去找她”
“Carolyn？”王子軒看著我的眼睛說，“可整個西烏嶺已經被搜遍了”
“要是她離開西烏嶺了呢？要是她躲在哪個山洞里沒有被發現呢？”
“可是…即使她因為這些原因沒有被找到，她也…活不到現在的”
“我不管。”我低頭看著手中Carolyn的紫色手鏈。“只要有希望，我一定會去找她”
“好吧”，王子軒嘆著氣搖了搖頭，又拍拍我的肩膀，“我陪你一起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