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那年,爺爺去世。他的離別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大人偷偷告訴我,在媽媽帶著我離開家的那年,爺爺得了胃癌,胃被整整切掉了五分之三,能吃下的食物一天比一天要少,人也一天比一天瘦。
? ? ?那天,我去學校領了第一名的成績單,還未來得及告訴他,爸爸嘶啞的嗓音就在電話那頭響起:爺爺不在了。我把頭埋在被單里,大聲的哭泣,哭到腦袋發麻。心仿佛有一個無法愈合的傷口,鮮血止不住地汩汩流出。
? ? ?終于,我在最后告別的時刻,沒有繼續沉默。
? ? ?我自幼就和媽媽一起住,爸爸那邊有幾年是斷了聯系。而爺爺每年都會從遠方的老家趕來,只為為我送一個快要化掉的生日蛋糕。
? ? ?回憶似乎向黑白默片,沒有聲響。他通常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言不發,沉默是我們之間大部分的對話。他偶爾翻翻我的作業本,翻翻我的相冊,每一頁都在他的手指間清脆的響著——那是唯一打破沉默的方式。媽媽雖痛恨爸爸,卻尊敬爺爺,也知曉爺爺對我是真心疼愛??吹綘敔數目聪鄡詴r神情是那樣專注,便在他每每回去時,都送他一張我當年的照片。
? ? ?而那張照片,必是被他在每個不成眠的夜晚摩挲過千百次。
? ? ?當時家門口是大片的田地,還有未鋪柏油未通公交的田間小路。我后來常常想,爺爺究竟是怎樣小心翼翼提著蛋糕,在晴天頂著炎炎烈日,在雨天踩著泥濘小路來瞧并不和自己親近的孫女呢。
因為我從未見過。
我見到的永遠都是黃昏下送別時他愈發佝僂單薄卻年年執著的背影,那么清晰的刻畫在我幼時的記憶中,逐年定格成我的思念,和我內心無法釋懷的痛楚。
? ? ? 媽媽再婚后,爺爺便不再來了。他的身體也每況愈下,實在是走不了太遠的路。我慢慢長大懂事,漸漸知道他快要離開我,離開不聽話讓他操勞了一輩子的兒女,離開這擾人的世間。我時常在背地里拼命抹眼淚,卻在他面前喜笑顏開,假裝沒有看到他走路已要依賴的拐杖,假裝沒有感受到攙扶他時那雙冰涼的雙手。
? ? ?我以為自己做足了心理準備,卻還是被這猝不及防的痛楚狠狠擊倒。
? ? ?我甚至才剛剛開始學著去扯斷我們之間那張沉默的網。
? ? ?可爺爺沒有等我。葬禮十分隆重,哀歌如雷,許許多多我未曾見過的人說著他年輕時輝煌的事業,說著他的善良,說著他的一生——我未曾了解過的一生。我的目光越過他們,靜靜的望著玻璃棺里的爺爺。我盯著他化妝后有些陌生的臉,眼前漸漸模糊。周圍仿佛安靜下來,仿佛只剩下我們,仿佛我們每每坐在一起時的那樣——那樣無聲無息,卻在此刻那樣悲涼。
? ? ?我所知曉的他的一生,都是在給予我沉默的愛。愛卻在回音壁上,發出巨大的轟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