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有包漿

文字有包漿。20歲的人,寫不出40歲人的文字;40歲的人,寫不出60歲人的文字。

  老者的文字,沒有20歲作者的俏麗和40歲作者的老成持重,不緊不慢,因為有歲月的風塵、汗水,手澤的浸潤,經久的摩挲,顯得幽光沉靜。

  年老的人,想到的都是沉睡在歲月中的小事。

  巴金最后的文字,是為曹禺的遺文集《沒有說完的話》寫的序。巴金躺在病床上,不能握筆,就由女兒李小林代筆,他斷斷續續地說,但思路一直很連貫:“躺在病床上,我經常想起家寶。六十幾年的往事歷歷在目。北平三座門大街十四號南屋,故事是從這里開始。”

  那些轟轟烈烈的事,那些興高采烈的事,那些大喜大悲、大徹大悟的事,老者的文字中極少提及,他們坐在夕陽余暉里,凈想些溫暖而幸福的事。

  我所在的城市,城北的一處老宅子正在修繕維護。房子的繼承人,一位清華大學的老教授,耄耋之年親手寫下幼年時在老宅的光影記憶。

  老教授的文字,像一張未上油漆的桌子,沒有修飾。都說些什么?他說,小時候過年在家中吃云片糕,姑母出嫁,老祖母過世出殯,堂屋供桌上的器件擺設,庭院里的一棵核桃樹,昔日河上各種船只往來穿梭……大冬天,老太太睡得早,喚小孫兒幫她拽罩褲。

  他,絮叨些家常話,說些依稀的景物,講些許多人都曾經歷過的事情。一個人,年老了,離開故土幾十年,他就只記住這些。從孩童走來,小時候吃過的食物,滋味還在嘴里回旋,像牛一樣反芻。稚眼清瞳,看別人結婚,看別人忙碌,看別人離開塵世。一座龐大的記憶之城,在深藍色的天幕上漸漸隱去,那些溫暖的小細節越來越清晰。

  我是在一個午夜的燈下,品讀這些紙上絮語的。年輕時,落筆為文,情熾意切,辭藻鋪張。人到中年,我喜歡老者平和的語調,濃烈轉向平淡,簡潔之中情思蘊藉,細微舒緩的節奏,如昆蟲輕觸彈跳,掠過草尖。沒有好大喜功,輕佻張揚,“行到水窮處”,從此返璞歸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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