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愿當初不相見
寧愿當初不覺得你太友善
寧愿失憶失去掛念
記不清楚你笑臉
……
車載收音機的音樂電臺正在播放著DearJane樂隊的歌,坐在駕駛座上的陸景一正在抽著煙。此際正值盛夏,雖然是下班時分,但在戶外走動些許,也讓人汗流浹背。路上車輛密集,各個路口都排著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車流;人行道上人來人往,無論是學生或者上班族都腳步匆匆,只想快點從一個空調房投入到另一個空調房當中。
抽完煙,陸景一把車窗升了起來,然后打開了空調。沒等車內溫度降下來,天空卻忽然下起了雨,開始只是偶爾幾滴打在擋風玻璃上,片刻過后,便變成了滂沱大雨。路上的行人被這雨弄得猝不及防,紛紛向室內或是騎樓下奔去。茫茫雨幕,仿佛要把這座城市傾倒,陸景一透過車窗看出去,連絢爛的霓虹燈都被模糊掉了。
陸景一清楚地記得和駱應嘉分手的那天,也下著一場這樣的大雨。陸景一當時心里在想,這雨下得還真應景,畢竟分手總要在雨天,不是嗎?
坐在車內的兩人,皆沉默不語,空氣仿佛都已凝固。陸景一心情有些焦躁,如果這刻有一根煙,他會毫不猶豫地點燃,接著狠狠抽上兩口。但事實是先不說身上沒有煙,即使有,駱應嘉也不會讓他抽,因為她最討厭煙味。為了緩解久別重逢的煙癮,陸景一想說些什么,但卻無話可說,畢竟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分手,感覺說什么都不適合。
車前是一望無際的大海,但擋風玻璃上如瀑布般的水流早已把眼前的光景給遮住,讓人無法欣賞,徒剩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和連綿不斷的雨水在歡呼雀躍。
“什么時候走?”駱應嘉打破了沉默。
“下個月吧。”陸景一應答過后,倆人又陷入了沉默,同時很有默契地望向窗外。
良久,陸景一終于無法忍受這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默氣氛,淡淡地說:“其實我不想分手。”
雖然陸景一深知說了這話也沒有用,但還是想在死刑執行前,竭力掙扎一番。
駱應嘉看向陸景一,說:“但你其實很清楚,我們分手的原因。”
是的,陸景一很清楚。就在一星期前,陸景一接到了舅舅的電話,被舅舅告知他的母親最近身體抱恙,問他有沒有空回家一趟。陸景一從舅舅那里了解到母親的身體狀況不太好,只是母親不想讓他掛心,沒跟他說。陸景一在答應舅舅會盡快回家后,便掛了電話,接著長呼一口氣。
雖然陸景一也很認同“逃避可恥,但很有用”這句金句,但是有些事情確實是無法逃避的。母親勞碌了一輩子,落下一身病痛,確實是需要有人好好照顧。只是陸景一沒想到這一天這么早來臨,不留余地地把他逼進了窮巷,讓他避無可避。陸景一明白這次與其說是回家一趟,不如說做好長期在家發展的準備。
接下來的幾天,陸景一仍然笑容滿臉,但與其相處已久的駱應嘉早就察覺他笑容下隱藏著的苦悶,于是駱應嘉便問陸景一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陸景一則訕訕笑說沒什么。
駱應嘉有些生氣地說,“我們不是說過我倆之間不會相互欺瞞的嗎?”
陸景一望著駱應嘉那一生氣就變得可愛的嬌容,深知這件事情怎么也瞞不住,被她知道是遲早的事,尤其是他已經向公司提交了辭呈。只是最近一直在思考如何告訴她是好,才會這樣略微嘴硬,既然她都搬出兩人的約定,他便不再隱瞞,全盤托出。駱應嘉聽后靜默地看著陸景一,眼神直勾勾的,讓陸景一有些不知所措,半天過后她才說,"我想去吃火鍋。"
顯然,駱應嘉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應對陸景一這無與人說便自作抉擇的舉措。怨陸景一不與她商量就做決定要離開嗎?她不會,如果換作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也會如此做。但就會覺得毫無所謂嗎?也不會,畢竟兩人的感情并不是如腐朽的繩索那樣一拉就斷。因此她只得先把問題都拋開,然后飽吃一頓,讓自己緩一緩。
只是如果有些事情一直懸而未決,就如同在心里的堤壩鑿了一道裂縫,若不及時修補,在時間的作用下,裂縫只會越來越大。而堤壩最終在一個下雨天,決了。
在回家的路上,開著車的駱應嘉,忽然說道:“我們分手吧。”
坐在副駕駛座的陸景一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等回過神來時,駱應嘉已經把車停在了海邊公路的路邊。
駱應嘉在深思熟慮過后,發現還是只有分手才是最好的結果。陸景一對駱應嘉做的這個決定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因為他太了解駱應嘉了。事實上擺在眼前的選擇就兩個,駱應嘉跟著陸景一去到他的城市重新發展,或者異地戀。而駱應嘉的事業正處在上升期,放棄現在的一切重頭來過絕不可能,陸景一也不會自私到做如此要求。至于異地戀,這個選擇可以當作從未存在過。
陸景一愛上駱應嘉,正是因為她身上散發著為理想而執著的光芒,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且能為之奮斗不懈。因此他怎么能忍心,也不能囚禁一只要于空中翱翔的鳥。
雨漸漸小了,夜幕已經把天空完全籠罩,整個城市被雨水沖刷過后,減去了一絲令人焦躁的炎夏氣息。陸景一把車發動,駛離路邊,往家的方向開去。但在一個回家的路口處,他卻莫名轉念,駛向了另一個路口。
片刻過后,陸景一驅車來到了一個廢舊工業廠區。廠區四周一片漆黑,附近建筑全都空蕩蕩。放眼看去,周遭建筑斑駁不堪的外墻,無批蕩的圍墻,無一不充斥著破敗感。而工廠里面卻燈火通明,另有一番天地,酒吧,食肆,飲品店林林總總。
陸景一泊好車后,走進了一家名叫酒爵的酒吧。酒吧里已經有不少客人,有幾張桌子還滿桌了。陸景一在吧臺邊坐了下來,吧臺后的酒保阿帕向他打了個招呼。
“周五能見到你,很難得啊。”
陸景一笑了笑沒說話。
“照舊?”
“來一杯特調蘇打水吧。”陸景一說道。
“嗯?我今天是遇見了鬼?”阿帕有些訝異。
陸景一拿起自己的車匙在阿帕面前晃了晃,阿帕瞇著眼睛哦了一聲以示明白。
很快,陸景一就從阿帕手中接過一杯蘇打水。酒吧里播放著陸景一喜歡的音樂,這也是他喜歡來這間酒吧的原因,他喝了一口蘇打水,那刺激的氣味直沖顱內,使他皺了皺眉。
“果然還是喝酒比較好一些。”陸景一轉過身,靠著吧臺自言自語,同時開始掃視起一桌桌的客人。在看向一張坐著三男三女的桌子時,陸景一整個人愣住了,他心想,不會這么巧吧。
陸景一看到了那個曾經無比熟悉的人——駱應嘉。他們正在玩著大話骰,駱應嘉和眾人有談有笑,其中一個坐在她傍邊的長相頗為帥氣的男子,無論在搖骰期間還是在喝酒的時候,目光亦都有意無意地落在駱應嘉身上。
駱應嘉仿佛察覺到有人注視著她,忽然瞄向了陸景一這邊,陸景一如同一個偷窺他人私密事卻被發現了的宵小一樣,立刻驚慌地轉過身去。這動作迅速得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詫,他不清楚自己在顧忌什么,但本能就是如此驅使著他。他的心開始悸動,渾身的細胞仿佛在顫動,思緒開始無法抑制。
“阿帕。”陸景一叫了一聲阿帕,指了指自己的蘇打水,阿帕點了點頭。接著他便起身往衛生間走去,期間還故意側著身體,不把臉露向駱應嘉那邊。他以為這樣遮掩得很完美,但在旁人看來他的舉止卻是十分的不自然。
在衛生間里,陸景一點了一根煙,深深地抽了一口。現在這種情景讓陸景一感覺有些荒誕,從他今晚莫名選擇來這里開始,他的世界仿佛進入了另一個平行時空,讓他與駱應嘉再次相遇,既虛幻又真切。
陸景一使勁對著墻錘了一拳,然后轉過身背靠著墻,萬般思憶開始在腦海里翻騰,關于駱應嘉的,關于自己的,關于別的。直到雙指夾著的煙燃到了手指間,把他燙得抽了一下,他才從思憶中拉扯回來。他看著鏡中的自己,像個精神病患一樣嗤笑了一聲。
過了好一會,陸景一才好整以暇,心情平復下來,從衛生間出去。回想起剛剛自己的行為,陸景一覺得有些可笑。或許生活就是這樣可笑的吧,獨身一人的時候怎么發神經,怎么傷春悲秋都好,面對他人的時候便要整理好自己的情緒,顯得平靜理智。
“好久不見。”駱應嘉站在走廊微笑著對陸景一說。她就像個守株待兔成功的獵人,看著自投羅網的獵物顯得十分得意。這樣的重逢讓陸景一沒有任何準備的余地,甚至直接把他曾想象過的所有重逢場景全都瓦解。
“好久不見。”陸景一看著駱應嘉,心想她剛才果然是認出了自己,不禁自嘲一番。他抿著嘴往后指了一下衛生間。“你要?”
“沒有,我只是在等你出來。”駱應嘉笑意更濃了。
陸景一訕訕一笑,無言以說。
“要喝一杯嗎?”駱應嘉問道。
“我今晚開……”
“不可以拒絕。”駱應嘉收起笑容,以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隨后靜靜地看著陸景一。
“好吧。”見駱應嘉的口吻如此認真,陸景一也不好再拒絕。
倆人從走廊出來,經過吧臺時,陸景一順勢從阿帕那拿回了自己的蘇打水。
與駱應嘉同桌的眾人看到她帶著一個陌生的男子回來,都有些驚訝,尤其那個帥氣的男子驚訝之余還帶著些許敵意。
陸景一不禁苦笑,心想別吧,這種偶像劇里的俗套橋段可別發生在自己身上啊。
倆人坐下后,駱應嘉給陸景一逐一介紹自己的同事,可一輪介紹下來,陸景一只記住了那個帥氣男子的名字叫胡舒禮,其余的人,一個都沒記住。那兩位女性中較年輕的一個迫不及待地讓駱應嘉介紹陸景一,大家都很有興致想知道陸景一是誰,畢竟他們認識駱應嘉三年多了,從未見到她帶過男性來聚會。
“我只是她的……”陸景一率先自我介紹。
“前男友。”駱應嘉打斷了陸景一的話語,把他想說的“朋友”這兩個字硬生生憋了回去。
那兩個女人一聽,恍然大悟,頗有意味地相視一笑,其中較年輕的那個說:“怪不得從來不出差的駱總監這次會選擇來這邊出差了,原來前男友在這邊呀。”說罷,兩女齊齊望向胡舒禮。胡舒禮則神情有些復雜地看著駱應嘉和陸景一。氣氛開始微妙起來,幸好同行的一個稍微有點胖的男子開聲提議繼續玩大話骰,才沒讓氣氛冷下去。
陸景一再次拿出自己的車匙在眾人面前晃了晃,說自己開車來的,不喝酒。胡舒禮見狀則說,這世上有一種職業叫做代駕,而且難得和前女友再遇,不喝怎么說得過去?
胡舒禮說這話帶著些許醋意,在場的人都能聽出來,可陸景一不管,他只看向駱應嘉,她卻半瞇雙眼,睫毛跳動,笑而不語。陸景一輕呼一口氣,也笑了,他明白駱應嘉的意思,隨之舉起自己的杯子說,喝蘇打水可以嗎?不等眾人說話,駱應嘉猝不及防地從他手中奪過杯子,把蘇打水一飲而盡,接著往杯子里倒了大半杯啤酒擺在他面前。
看著桌上的大半杯啤酒,陸景一知道再推卻就沒趣了,他掃視眾人一圈后,把車匙往褲袋里一杵,拿起骰盅搖了幾下,手一停直接喊道,人頭一!
幾輪大話骰玩下來,陸景一已微醺,他被針對得厲害,無論他喊什么骰,都被開劈,雖然不是每次都輸,可大伙這如有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架勢,無人能擋。待到最后,陸景一爛醉如泥,胃都吐到反酸,誰是誰也分不清。
次日,陸景一醒來,宿醉的后遺仍未散去,整個人還是懵懂的。他坐起來環顧四周,從裝潢去看,這是一間酒店內的房間,浴室前的立地鏡旁邊放著一個表面貼著很多可愛卡通人物紙貼的黑色行李箱。在床旁邊的椅子上疊放著整齊的男士服裝,他看了片刻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衣服。尤其是那條印著海綿寶寶的內褲在告訴著他,他正全身赤裸著。
陸景一試著回憶昨夜發生的事情,可所有事都支離破碎,不容拼接。他掀開被子,準備起床找自己的手機,但劇烈的頭痛突然來襲,他皺著眉頭坐在床邊揉了揉太陽穴。
? “嘀~”
這時房門應聲而開,駱應嘉走了進來。四目雙對幾秒后陸景一才反應過來,拿起床單把自己裹起來。
? “我又不是沒見過,你遮什么。”駱應嘉說。
陸景一笑了笑,顯得有些尷尬,只得轉移話題。“親……你有看到我手機嗎?”他差著半點對駱應嘉叫出了曾經的愛稱。
“在床頭柜上面。”駱應嘉說。
陸景一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已經十二點多。駱應嘉接了一杯水,遞到他跟前,他道謝并接了過來。
“把這個吃了吧。”駱應嘉攤開手掌,露出手心上的一顆藥丸,“止痛的。”
“謝謝。”陸景一再次道謝,并從她手中捏起藥丸,伴著水吞下肚。
駱應嘉盯住他的臉龐,眼神聚焦在他的雙眸,似乎想透過他的雙眼洞穿什么。
“怎么了?是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陸景一察覺到她正盯著自己。
半晌過后,駱應嘉才說,“你不必對我這么客氣。”隨之她的目光便暗淡下去。
陸景一無奈一笑,不作回答,同時心想,說起客氣,駱應嘉又何嘗不是,若在以前,她會直接要求自己把止痛藥吃了,而不是如今這般連說話都帶著她自己都不經察覺的生分語氣。
兩人沒在這個話題上糾結,畢竟再親密的人,許久不聯系,變得疏遠確是在所難免,只是看誰會率先忍受不了罷了。
駱應嘉走進了衛生間,“對了,你的衣服已經洗過了。”她的聲音從里面傳來,像回音一樣空靈。
陸景一趁機迅速穿好了衣服,他伸手向褲袋探去,發現其內空空如也。他的鑰匙,火機以及煙都沒了。他掃了眼床頭柜,鑰匙,火機也放在那,唯獨煙卻不見了。毫無疑問,煙一定是被駱應嘉扔掉了。
陸景一不由笑了起來,他并沒有因為駱應嘉扔掉了自己的煙而生氣。這讓他感覺回到了昔日與駱應嘉相處時的狀態。那時駱應嘉要他戒煙,只要看到他抽煙就大發雷霆,讓他把煙交出來,然后扔掉,但他總是煙癮難耐,于是便與駱應嘉斗智斗勇,躲起來偷偷抽煙,而且為了抹去煙味,甚至開始噴起了香水……
“你在傻笑什么?”駱應嘉的問話打斷了陸景一的回憶。
“沒什么。”陸景一心情愉悅,語氣歡快地說。“是了,你吃過了沒?”
“沒有。”
“那走吧,我帶你去吃些本地特色的東西。”
“吃什么呀?”
“去到你就知道了。”
“故作神秘……”
酒店距離昨晚喝酒的地方沒有太遠,他們很快取回車,隨后朝著郊區使去。十幾分鐘后,陸景一把車停在了一處高架橋下面。高架橋旁邊有一家飯店,其招牌上寫著“天橋底雞肉煲”幾個大字。
“這里的雞煲很好吃的,都是現宰現煲,新鮮得很。”陸景一一邊與駱應嘉并肩走進店里,一邊說道。
駱應嘉看著幾乎座無虛席的店內,深以為然。
“您好,請問幾位?”一個服務員迎上來對倆人問道。
“兩位。”
“好的,這邊走。”
選好位置,倆人對位落座。陸景一拿起桌上的水壺,往自己的餐碗里倒了大半碗熱水,接著把駱應嘉身前的餐具拿過來與自己的一并燙洗。
駱應嘉怔怔地看著陸景一,出了神。
她靠著陸景一的肩膀,終究是忍不住,問道:“親愛的,為什么每次外出吃飯都要把餐具燙洗一遍啊?”
“殺菌消毒。”陸景一煞有其事地說。
駱應嘉拿起手機,在屏幕上敲了幾下,“但是網上說這沒有用!”她把手機舉到陸景一面前,手機屏幕上顯示著“茶水燙洗餐具并不能消毒,想要達到消毒效果,要用100℃開水煮至少5分鐘……”
看著駱應嘉認真得可愛的模樣,陸景一不禁笑說:“傻豬,我當然知道啊,我又沒有你這么蠢。只是從小到大,我出外吃飯都這樣,這算是一種儀式感吧。”
“你居然說我是豬?你才是……”駱應嘉作勢要去咬陸景一的肩膀。
“啊……不是豬,原來是小狗。”
陸景一左閃右躲,不讓她咬到自己,而她越咬不到便越氣,于是便直接抓住他的右手,朝著他的手臂一口咬去。
“嘶~對不起,我錯了。我是豬,我是豬!”聽到他求饒,駱應嘉才松口,冷哼一聲。
陸景一把燙洗好的餐具整齊地擺到駱應嘉身前。
“應嘉,應嘉?應嘉!”
“嗯?”駱應嘉愣了一下,失焦的雙瞳恢復神采。
“你怎么了?”
“啊,剛剛想起了一些事情。”
“想起了什么,整個人都發呆了?”
駱應嘉沒有如實道出,只說:“你又再抽起煙了?”
駱應嘉如此問及,陸景一便以為她剛剛在想此事,他因而想起自己被扔掉的煙,痛恨自己的多嘴。
“應酬需要而已。”
“是嗎?”
“是的。”陸景一不想在抽煙這個問題上糾纏,連忙扯開話題說道。“對了,你這次出差要多久?”
“短則半個月,長則一個月。”
陸景一給各自的杯子倒上茶。
“謝謝。”駱應嘉舉杯喝了口茶,頓了頓,繼續說道。“其實也說不準,視項目而定吧。”
“那你可以找時間好好在這個城市游玩一番了。”
“你當導游嗎?”
“可以啊。”
“話說昨晚真巧啊,居然讓我們遇著了,我們都有三年多沒見過了吧。”
“確切來說,三年一個月零五天。”
“怎么來之前都不發個消息給我?”
“不知道,或許我想看看我們還有沒有緣分吧。”
駱應嘉說的話有些耐人尋味。
“你好,小心高溫。”一個服務員走過來,往桌子中間嵌進去的鐵圓盆里倒了些水,接著把一個碳爐放了進去,碳爐里早已堆疊著燒紅了的炭。另一個服務員把盛著雞肉的沙煲放在碳爐上面架好,隨后拿來了兩個盛著蒜蓉醬的小碟。
雞煲里的湯水正沸騰著,看著氣泡從膨脹到破裂的一瞬間,陸景一的腦袋如同CPU一樣在高速運轉,試圖去解密駱應嘉方才說的那番話。
駱應嘉起筷夾了一塊雞肉,蘸了點醬,送到嘴邊卻又停住了。“是了,我一直都想問你,你不是說回家發展的嗎?怎么又在這城市的?”
“因為這邊發展環境好一些,回家也方便,駕車個把小時就到了。”陸景一有些疑惑駱應嘉怎么知道自己如今在這邊工作,不過想到自己曾在網上發布過的關于生活的相片,又釋然了。
隨著倆人一邊吃,一邊聊些有的沒的,雞煲逐漸見底,湯汁也開始收濃。
這頓午餐吃了大概一個半小時,陸景一付過賬后,問駱應嘉:“你下午有什么地方要去的嗎?我載你一程。”
“你呢?”
“回家洗個澡吧,昨晚沒洗澡,現在渾身難受……”說著,陸景一看了駱應嘉一眼,不禁想象起昨晚她幫助在醉酒狀態下的自己脫衣服的情景。他以為駱應嘉聽了這話會露出一絲別樣的表情,但她表情平淡,沒有一絲變化。
“我想去你家看看。”駱應嘉說。
“啊?”陸景一略微遲疑。
“不方便嗎?”
“方便,當然方便。”
陸景一的家離公司就五六公里,從這里駕車回去的話就二十分鐘左右。
當車停在一片老街區的一條老街邊時,駱應嘉看著四周雖然說不上破敗,但早已被灰塵弄得色調灰暗的房子,有些詫異。“你就住在這邊?”
“是的,”陸景一訕笑。“因為這邊的房子房租比較便宜。”
陸景一的住處在一條巷子的中段位置,樓房的外墻涂滿了涂鴉,就連樓門都被納入到圖案當中。
他們搭乘電梯到達六樓,走過堆著雜物的過道,在過道盡頭的一道門前停了下來。
開門進去,駱應嘉看到一間裝修布局有異于國人所喜歡的風格的房間。整個房間沒有什么結構可言,就那么一個寬敞的空間里任其擺放任何家具。房間很大,呈長方形,地面鋪了木板,朝向樓房外面的那一壁安裝了一排平開窗,午后陽光正透過窗戶投射進來,讓房子顯得敞亮。與其說這是一間房間,不如說這是一間倉庫。通過室內頂部那涂抹得精致的水泥面,以及打磨得整齊光滑的墻磚,可以得知這倉庫風格的裝修是有意為之。廚房是開放式的,廚房的旁邊是吧臺和酒柜。雙人床與吧臺之間,有三張圍著一張茶幾,呈“凵”字形擺放的毛絨沙發,這姑且算是客廳,雖說目之所及也可以稱之為客廳。客廳對面的墻壁上裝了一臺液晶顯示屏,顯示屏前下方鋪了張地毯,地毯上放著一臺游戲機。浴室在長方形的一角,由圓弧形的透明玻璃墻隔著。最讓駱應嘉注目的是浴室旁擺放著一個浴缸,它融在整個房間內,卻又不置在浴室之中,顯得有些突兀。但是駱應嘉很喜歡。
“隨便坐吧。比較亂,別介意。”陸景一關上了門。“喝檸檬茶嗎?”
“好的。”駱應嘉很自然地坐在了沙發上。
陸景一從冰箱里拿出一大壺泡著檸檬片的褐色的茶,在要將其倒進杯子里時,他忽然說,“冰的可以嗎?”
“可以。”
當駱應嘉接過陸景一遞來的檸檬茶后,她立馬呷上了半口,接著說:“這是你自己煮的嗎?”
“對的。”
“好喝哦。”駱應嘉笑著說道。
“謝謝。”
“對了,你不是說回了家要洗澡的嗎?“
“哦,是的。但是……”陸景一瞄了一眼浴室,話鋒一轉。“其實也不是很急,哈哈。”
駱應嘉微微側頭看向那透明的浴室,一邊說,我又不是沒看過,不是嗎?一邊把視線落回陸景一身上。
聽駱應嘉這么一說,陸景一又再想象起昨晚她為自己脫衣服的情景,那些確鑿發生在自己身上卻又非親眼看見的事情總是讓人浮想聯翩,這甚至讓他的身體開始產生生理反應。
“你在想什么呢?”駱應嘉不知何時已往前探著身,雙手撐在茶幾上,直視著陸景一。
駱應嘉的臉龐近在咫尺,陸景一能感受到她的氣息撲在自己的臉上,他有種想親上去的沖動,無論親哪里,嘴唇、鼻子、眼睛……都好。可他克制住了,因為他知道當那一團火肆無忌憚地燃燒起來,絕對會燒毀他與駱應嘉現有的關系,雖然說不準會是更好或是更壞,但是他都不愿意去冒險。
陸景一站了起來,微微躬著身地對駱應嘉說:“沒什么,我先去洗個澡。”
原本他還想等駱應嘉離開后再去洗個澡,現在看來等不及了。他指了一下床邊的一臺復古CD機,說:“你如果覺得無聊的話,或者可以去放個CD,聽聽歌。”
“好的。”駱應嘉微微一笑,似乎是看出了陸景一的窘態。
在浴室里,陸景一迎面花灑頭,任由水流拍打在自己的臉上,直到全身都被淋濕,他才感覺到那團火被完全澆滅。這時,CD機里傳來了DearJane樂隊的歌,一首他很喜歡的歌——《不許你注定一人》。DearJane是一支很棒的樂隊,可是在非粵語地區并不算太知名,縱使在粵語地區也有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沒想到駱應嘉竟然也聽他們的歌,這種感覺有些奇妙,就像別人也感受到了自己獨有的快樂一樣。如此想著,他便迅速洗完澡,穿好衣服,只為快快和駱應嘉談論一下這支寶藏樂隊。
陸景一從浴室走出來,還沒來得及張嘴說話就看到駱應嘉站在沙發旁,左手抱在胸前,右肘撐在其上,右手兩指拎著一個里面塞滿煙頭的威士忌酒瓶的瓶口。她一邊搖晃著威士忌酒瓶,一邊面露狡黠笑容地看著陸景一。
陸景一囁嚅了幾下嘴唇,想說些什么,可面對這鐵證,卻是無從辯駁。
駱應嘉兩指一松,威士忌酒瓶精準地落進垃圾桶里,隨之響起沉悶且清晰的“嘭”的一聲。這聲響如同一記砸在陸景一心上的重拳,讓他的呼吸也稍作停頓。
“我決定了,我要搬來你這里住。”駱應嘉說。“我曾聽過二十一天能養成一個習慣的說法,所以在我出差這期間,我要讓你把煙給戒了。”
“不可以拒絕哦。”駱應嘉補充了一句。
拒絕?陸景一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是他未曾想過能有與駱應嘉再次同居的一日,同時也困惑他們現在到底算是什么關系。他想了很久也沒有找到貼切的闡釋,最后只得作罷。
在同居的第一晚,陸景一把床讓給了駱應嘉,自己則打了個地鋪。夜半時分,駱應嘉忽然喊了一句,你睡了嗎?陸景一清醒得很,回道,還沒。
“你能抱一下我嗎?”
陸景一沉默了一會,隨后爬上床, 從駱應嘉的背后抱住了她。他感受著她的體溫,雜念,本應該有,卻全然沒有。他已經好久沒有擁抱過別人了,上一次擁抱的對象就是懷中之人,距今已經三年有多。他第一次感覺到原來擁抱也是有力量的,這力量讓他變得很安寧,在這安寧之中,他悠然睡去。
此后數日,倆人的同居生活與往昔相比,并沒有太大的差異。縱使陸景一有時候煙癮難耐,其時駱應嘉也不在身邊,他仍沒有抽過一根煙,因為他由衷地不想令她失望,也不想自欺欺人。他們表面上就像普通情侶一樣,下班一起煮飯,一起吃飯,一起窩在沙發看電視節目;周末一起出去逛街,游玩。但事實上他們在看電視節目的時候,總是各坐沙發一頭;外出也從未牽過手。
陸景一一開始還以為駱應嘉說監督自己戒煙只是一個借口,以至于他內心深處有一絲不明瞭的期盼,但就這情況來看,她真的只是單純地想讓自己把煙給戒掉。因此他也找到他之前一直在思考卻不曾得出的闡述他們如今這般關系的答案——就像是兩個好友合租過活罷了。
不過這樣也好,沒有過多的情感牽涉,分別時也會少些傷感,不是嗎?陸景一問道。
伍月柒無聲地笑了笑,沒有回答陸景一的問題,只是問道:“后來呢?”
“后來啊。”陸景一把煙頭丟在地上,用鞋子碾滅,隨后做了個深呼吸,試圖找回自己身體的控制權。
后來的某天駱應嘉有些心神不寧,好像有什么事情煩擾著她。陸景一問她怎么了,她不說。陸景一說,我們不是說過我倆之間不會相互欺瞞的嗎?
“你知不知道昨晚是誰送你回來的?”駱應嘉猶豫了片刻,問道。
誰送我回來的?陸景一雖然知道昨晚有人送了醉酒的自己回家,但是是誰真的一點記憶都沒有。他忽然心里咯噔一下,不會是昨晚送自己回來的人對駱應嘉做了什么不軌的事情吧?
“一個喜歡你的人。”
陸景一松了一口氣,駱應嘉的話道出了她昨晚應是安然無恙,但同時也讓他驚詫不已,因為昨晚的飯局里面都是一群男的。
“喜歡我的人?”
“是的。”
“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駱應嘉神情復雜地說。“對了,你們還接吻了。”
“等一下……”陸景一抓了一下自己頭發,腦袋一片混亂。“你說我們還接吻了?”
“是的。而且你還挺享受的。”
陸景一來回踱步,走了幾圈,隨后一屁股坐在床上,如泄了氣的氣球。
“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的……肯定不是……肯定是發生了什么……意外什么的……你相信我。”
“其實挺好的,你為什么不早點跟我說呢?不然也不會發生昨晚那尷尬的一幕。”駱應嘉看著陸景一反應如此之大,故作輕松地說道。
駱應嘉滿不在乎的樣子,讓陸景一有些錯愕,心想她鐵定是對于昨晚的所見沒有疑慮,既是如此,那便說什么都沒有用,畢竟昨晚發生了什么,他全然不知,又從何解釋。他只能暗里痛罵一句,喝酒誤事。
至于駱應嘉是否真的毫不在乎,答案顯而易見,否則她為何為心神不寧。她承認監督陸景一戒煙確實只是一個借口,如果當時保持情感的克制,或許就不會有這么多情感煩惱。只是當她看到那瓶塞滿煙頭的威士忌時,所有與陸景一在一起時的甜蜜記憶驟然涌上了心頭,導致情感把她的大腦占據,驅使她說出那句話。之后她便索性順其自然,任由情感驅使。但是當她想到即將結束的出差之旅,便發現此前只不過是逃避現實。雖然逃避現實令人很快樂,然而如果結果已經無可改變,又何必徒增傷感。
“其實我是騙你的。”駱應嘉盡量笑得自然地說。“開玩笑的啦。”
陸景一愣愣地看著駱應嘉,猛地站起身,緊緊地抱住了駱應嘉。
“別開這樣的玩笑好嗎?真的不要。”
陸景一的心臟跳得很快,駱應嘉默默地感受著,其心里也不好受。
“反正這是最后一次了。”駱應嘉嘀咕。
“你說什么?”
“沒什么。”駱應嘉從陸景一的懷抱里抽身出來。“我餓了,出去找點吃的?”
“好啊。”
吃飯的時候,倆人都仿佛心事重重,不發一言。很巧的是,期間陸景一的手機收到了一條推送消息,內容是DearJane即將要舉行拉闊音樂會,預售已經開啟。他二話不說點開推送消息,在APP上購買了兩張票。舉辦拉闊音樂會的地方在另一個城市,不過也不遠。自從他喜歡上這支樂隊,便一直期待著去看一場他們的演唱會。此前總是沒機會,這次是DearJane在疫情結束后的首場拉闊音樂會,他怎么都不想錯過。
吃完飯,陸景一問駱應嘉有沒有興趣去看一場DearJane的拉闊音樂會。駱應嘉略作遲疑便答應了。
陸景一第一次在現場聽到曾經在手機或者CD機上聽過無數次的歌曲,心情不可謂不激動,而且拉闊音樂會給人的感染力簡直是單純地播放歌曲如何都無法可比。當那把曾經存在于數據文件或者CD里面的聲音如今由樂隊主唱Tim立體地發出來時,陸景一體會到一種夢幻與真切相交織的感覺,如體驗著一個現實得無與倫比的夢。駱應嘉的反應雖然沒有陸景一那么夸張,但是也沉醉在與眾人一起跟著哼唱,和樂隊的互動的氛圍當中。
陸景一偷看駱應嘉一眼,她今天的妝容在柔和昏暗的燈光映襯下,顯得尤為出眾。她的側顏無可挑剔,她那微微上揚的嘴角,輕輕翹起的睫毛,以及高挺的鼻梁都讓人迷醉。
他回頭但看Tim正在忘我地演唱著,同時放下了一樁心事。他不是傻瓜,他知道那天駱應嘉的玩笑并不是玩笑。只是向前度確認與自己接吻的人是誰這種事情,想想都覺得并無意義,甚至有點可笑。
音樂會結束后,陸景一尋得機會,拉著駱應嘉與DearJane拍了張合照。從Live House出來,他心潮澎湃地看著合照,目光更多地是落在駱應嘉身上。收起手機,他裝作不經意地拉住了駱應嘉的手,駱應嘉微微一愣,也沒抗拒,便與他十指交纏。
“你覺得DearJane的歌怎么樣?”陸景一問道。
“嗯,我挺喜歡的。”駱應嘉說。“雖然聽不太懂粵……”
“嘿!陸景一!”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陸景一的后背。陸景一轉過身,只見一個衣著前衛, 頂著一頭惹人注目卻毫無違和感的粉紅色頭發的年輕姑娘站在跟前。
“伍月柒?”看著眼前的人,陸景一尋思片刻,才認出來。
“真的巧啊。”伍月柒說。
駱應嘉看到伍月柒,握著陸景一的手,握得更緊了。
“你在這邊干嘛?”陸景一沒想到在另一個城市能遇見伍月柒。
“陪朋友來看音樂會。”
“DearJane的?”
“是的。”伍月柒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不說了,我朋友還在等我,走了。”
伍悅柒走了兩步,回頭朝倆人眨了眨眼,說 :“約會愉快哦。”
伍月柒來去如風,不一會便消失在街角處,留下一臉莫名其妙的倆人。
“她是誰?”駱應嘉問。
“她是個模特,我們曾經合作過幾次。”陸景一看著伍月柒消失的方向,感覺她有些怪怪的,但又說不上哪里怪。
? ? ? “除了工作,我們沒怎么聯系過。”頓了一下,他連忙補充道。
駱應嘉“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伍月柒的突然出現誠然打破了倆人難以得著的相處氣氛。
在回酒店的路上,他們雖然仍是十指緊扣地依偎并行,只是連只言片語都再也沒有。
當晚陸景一做了一個夢,夢里的場景與駱應嘉離開那天的別無二致,以至于在和駱應嘉分別的時候,他還在猜疑這到底是不是夢。
機場候機大廳的門前,駱應嘉和陸景一雙對而視。陸景一有很多話想說,卻如夢里自己住在了自己的身體里那般,在內里的自己無論怎么聲嘶力竭地說喊,自己仍然是不發一言。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這種分別場景著實讓人感到煎熬,要不就其中一方狠心些,什么都不要多想,毅然決然轉身就走,別管站在原地的人有多么的不舍,多么的難過。
“我走了。”仍然是駱應嘉率先開了口。
“再見啦。”陸景一張了張嘴,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再見了。”駱應嘉轉身朝候機大廳走去。
陸景一看著駱應嘉的背影,直至其消失在視野之中才回到車里。他在車里坐了很久,發呆的同時感到心里空落落,當這分別的流程如愿地干脆利落,他又變得患得患失,無比矛盾。駱應嘉的離開使心煩意亂這玩意再無禁錮,隨時攜同著煙癮肆無忌憚地來襲。
適時,有人敲了兩下車窗,陸景一看去,是伍月柒。車窗降下,伍月柒問道:“下班不回家,你在這發什么呆?”
“思考人生。”
“什么?”
“你有空嗎?”
“怎么?你要約我啊?”伍月柒笑說。“你的女朋友呢?”
“要去兜兜風么?”
? ? ? 伍月柒眼看陸景一神情淡漠,也不再說笑,從口袋里拿出一串鑰匙,說:“兜風的話,開摩托不是更好嗎?”
“也對。”
陸景一把車窗升起,開門下車,關門鎖車。 “走吧。”
伍月柒略有意味地看了陸景一一眼。
“怎么了?”
“沒怎么。走吧”伍月柒說罷,便走在前面帶路。
坐上伍月柒的摩托后座,帶好頭盔,陸景一才發現雙手無處可放,身姿無法固定。
“抱著我吧。”伍月柒說。
“沒必要……”陸景一話沒說完,伍月柒微松離合,扭動油門,摩托如箭一般飛出。他的身體慣性后仰,嚇得他下意識抱住了她。
摩托開出市區,在一條少有車輛的路上疾馳。隨著車速越來越快,陸景一兩耳只聽到的只剩下摩托引擎的轟鳴聲和呼嘯的風聲,他的腎上腺素隨著車速飆升,感覺生命都將要消逝。
高速駕駛大概兩三公里后,他終于是承受不住,在伍月柒耳旁大喊“停下來”,可是她聽不到,他只得單手輕拍她的肩膀。她把車速降下來,問道,怎么了?
“停車!”
伍月柒在某處路邊停下摩托,陸景一立馬從摩托上下來,走到人行道上,脫掉頭盔,深呼吸幾下。
伍月柒來到他旁邊,說:“你沒事吧?”
“沒事。”陸景一嘴上說沒事,實則已經渾身顫抖,臉色發青。他蹲坐在路牙上,從褲袋里掏出煙來放進嘴里,但是因為手太抖了,打了幾次打火機都沒把煙點燃。忽然一雙手把他的煙和打火機都拿了過去,他抬頭看去,伍月柒正熟練地叼著煙,用打火機把煙點燃。她吸了一口,隨后把煙遞給他。煙的濾嘴上印著淡淡的紅色唇印,他端詳其紋路片刻才抖著手送進嘴里,使勁猛抽兩口。
伍月柒的唇紋讓陸景一想起第一次給她拍寫真的時候,在那之前,他沒有見過任何一個模特有她那么率性。她身上有很多紋身,紋得很漂亮,這是其次,讓他印象深刻的是,與一般想把身體完美地展露出來的模特相比,她對此毫不在乎,不會修理腿毛腋毛,流露著野性自然的特質。雖說她與他接觸過的其他模特風格迥異,但是他認為她是最富有魅力的一個。他很喜歡這樣特立獨行的人。
“話說你不是已經戒煙了的嗎?” 伍月柒在陸景一旁邊坐下。
“我的戒癮劑沒了。”
? ? ? 陸景一的話仿似莫名其妙,但是伍月柒也仿似明瞭。
“你開摩托開這么快,不怕死嗎?”陸景一問道。
“怕啊,所以我才每每在高速中去感受死亡的氣息,讓自己逐漸習慣。”
陸景一不明所以地盯著伍月柒。
“我活不久了。”伍月柒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里有個壞東西。你是為數幾個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不要和別人說哦。”
伍月柒露出一個俏皮的表情,表現得輕松淡然,陸景一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么好。
“不說這個了,說說你的女朋友吧。你們分手了?”伍月柒岔開話題,不想在此之上作過多的談論。
“她是我的前度。”
“前度?”伍月柒有些困惑。
“上次你遇到我們的時候,我們就已經不是男女朋友關系了……”這段感情或許不算有多么的復雜,只是一些細碎的事情卻難以細說,陸景一不知道怎么和別人說,對伍月柒述說,仿佛是為了回饋她的信任。
伍月柒聽著聽著卻忽而笑了,她本在強忍,可是忍不住。
“有什么好笑的嗎?”陸景一沒好氣地說。
“你難道到現在都不知道那晚和你接吻的人是誰嗎?”
“你知道?”
“我肯定知道啊!”伍月柒說。“因為我就是當事人啊!”
“當事人?等等,也是就是說那晚和我接吻的不是男的?”
“你看我哪里像個男的嗎?”伍月柒翻起了白眼。
“不是,為什么……為什么我們會接吻?那個飯局不都是男的嗎?你怎么碰見我的?你為什么要和吻我?”陸景一拋出一連串的問題。
“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因為我喜歡你啊。”
伍月柒繼續說:“或許你還不知道我們是住在同一片區吧。那晚是阿帕送你回家的,我剛好碰到你們,阿帕就把你交給我了。只是我們都沒想到你的女……前度住在你家里。”
伍月柒所說的讓人無從辨別真假,但是陸景一從中剝離出來的信息就是那晚駱應嘉看到了自己和伍月柒接吻。
? “你還愛著她吧。”伍月柒說。“那你為什么不挽留她呢?起碼我能看出來,她對你還是有愛意的。”
陸景一不作答。
“雖然不知道結果如何,但起碼要讓她知道。”
“人生這么短……”
“別說了。”陸景一打斷伍月柒的說話,他現在腦里如涂了漿糊,凝成一塊。他自己本就因情感問題而煩惱,又忽然被人表白,而表白的人竟讓自己去追回自己的前度,各種情緒交織,也是叫人甚覺魔幻。
“你不覺叫自己喜歡的人去追回他的前度,這樣很奇怪嗎?”
“很奇怪嗎?我只是喜歡你而已,并不是要和你在一起,你不要想那么多。喜歡一個人跟與那個人在一起是有區別的。難道說不能得到就不喜歡了嗎?很多時候,喜歡是先存在于擁有的。”
“但我和她是沒什么可能再在一起了,跟她說我還愛著她又有什么意義呢。”
“不留遺憾啊。人生這么短,活著就別留遺憾了吧。”
陸景一側頭凝視伍月柒許久,他覺得她像一個迷,越看越迷。或許真的只是他想太多了,所以想得越多,什么事情都想得十分復雜,但或者一切都是作繭自縛。
伍月柒的一席話讓長久以來積郁在陸景一心中的結松動了,他用自以為誠摯卻是平淡的語氣對她說了一句,謝謝你。
三個月后,陸景一在飛機上透過機窗看到厚重的云層千奇百怪,形同他那變幻莫測的心情。當他重踏那片曾經承載著其夢想的土地,覺得一切如舊,但心境已經不再如初。
駱應嘉公司樓下,一個倚著一臺敞篷車的帥氣男人似乎在等人。敞篷車的副駕駛座位上放著一扎包裝精致的鮮艷的紅玫瑰。那個男人的心情好像有些忐忑,似是期待著什么,又害怕著什么。特別在六點過后,隨著越來越多人從大廈的門里陸續出來,他的緊張表現得越發明顯。
他或者是在給誰準備一個驚喜吧,陸景一站在不遠不近處心想,和自己一樣。給駱應嘉一個驚喜是伍月柒的提議,雖然他因為她的話而想通透了些許,但他仍是覺得實在不必如此,甚至連與駱應嘉相見都沒必要。伍月柒則笑他太慫,害怕面對。他被戳中痛處,犟嘴否認。最后伍月柒受不了他的怯,怒罵,你他媽就不能任性一次嗎?經此一罵,他才踏上那趟跨越一千四百多公里的班機。他能理解伍月柒為何動怒,他能理解。
駱應嘉從大廈里出來的時候,斜陽正溫柔。陸景一剛準備舉步向前卻又止住了,因為那個男人比他更快一步走到了駱應嘉跟前,遞上那扎鮮紅的玫瑰。駱應嘉愣了一下,不過很快便反應過來,接過玫瑰。那個男人有些局促地對駱應嘉說這些什么。興許他是在表白吧,陸景一想。不知怎的,他內心沒有一絲妒意,平靜得很。他忽然明白了伍月柒所說的喜歡與得到是有區別的那個理論,也許此時此刻這種心境就是最好的佐證。至于遺憾與否,其實也不再重要了。
夕陽逐漸經離場,天際最后一抹紅霞也隨著消退,整個都市開始交由璀璨的燈光來掌控。陸景一也好久沒去那家自己特別喜歡的餐廳吃飯了,他看著駱應嘉臉上燦爛的笑容,也跟著笑了,既然重游舊地,那必須去那好好飽餐一頓,對吧?駱應嘉回道,好呀。陸景一攔了一輛的士,鉆進副駕駛座便開始回味那家餐廳的焗骨。駱應嘉亦坐上了副駕駛座,開始期待待會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