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出國，剛好趕上在美國過圣誕節，一位美國當地同事邀請我們幾個中國人去他家過節。我們一商量，幾個人湊錢買了一份禮物。到了他家，他和他媽媽一起開門迎接我們，我們就把禮物遞了上去。同事和他媽媽兩個人看著這一份禮物，天真而執拗地盯著我們的眼睛，一定要我們說明這禮物是送給他們倆人當中哪一個的，大有不說清楚不讓進門的架勢。我們面面相覷，只好含糊其辭地說這是送給他們兩個人的，這母子倆皆大歡喜，感謝連篇，而我們卻覺得后背直冒冷汗，狼狽不堪。

后來才知道，這位單身同事獨自生活，他的母親和他的姨媽等人也是受邀前去參加家庭圣誕聚會的。我們送給他的禮物是什么東西我已經記不得了，大約是什么裝飾品之類，他和他母親不住在一起，是沒有辦法共享的。他們當面拆了禮物，一定明白這一點，但絲毫不介意我們一份禮物送兩個人，還是同樣開心。

其實在北美，圣誕節的禮物多數是具體到人的，家庭內部常常也是每個人給每個人相互送禮物，所以一到圣誕季大家的購物清單就列得長之又長。

我雖在加拿大生活多年，入鄉卻并未完全隨俗，禮物主要還是圍繞孩子來準備的。小孩卻不同，在學校里同學之間相互送送禮物，熱鬧一番。而老師那里，一份禮物也是免不了的。不論工作單位還是學校，禮物主要在于心意而不在價值高低。事實上，大家默認可以接受的是不太貴重的禮物，意思意思，太貴的禮物反而會使雙方尷尬。

對于許多家長來說，小面額的購物卡是給老師送禮物的首選，畢竟平時難得跟老師見一面，很難知道老師喜歡什么。但即便是送禮品卡，也有許多門道。

首先是選擇哪家商店的禮品卡。

幫我家小姑娘準備禮物時她媽媽問她：“你知道你們老師喜歡什么嗎？”

“星巴克，”小姑娘說：“每天我們課間活動的時候我老師都開車出去買一杯星巴克咖啡。”

“那好，就給她買星巴克的禮品卡吧。”一個問題解決了。

除了禮品卡，還得有些什么能夠附著感情的東西。過去我們常常送給老師一些自家烘焙的餅干，小姑娘和媽媽一起動手制作，溫情又健康，很受老師歡迎。這兩年因為疫情，散裝食品比較忌諱，于是改了小巧精致的禮品裝巧克力。

這都不是重點，重頭戲是傾注小朋友心血的圖畫、卡片、小手工，以及精心設計的包裝。我家小姑娘也不例外，一進十二月就忙活開了，常常把桌上、地上鋪得到處都是。各色紙張、鉛筆、蠟筆、馬克筆，這是給這個老師的，那是給那個老師的，只有她自己搞得明白。

“你有幾個老師啊？”我們盤算起來：“你自己班的老師、音樂老師、戲劇老師、教體育和健康課的老師，四個，對嗎？”

“還有圖書館的老師。”小姑娘補充說。

“哦？你也要送給她嗎？”

“要。我每個星期去一次圖書館。”

“那就五個。”

小姑娘又說：“還有布萊恩小姐。”

“那不就是戲劇老師嗎？已經算上了。”

“不是。戲劇老師是布朗小姐，布萊恩小姐是教精神健康課的。”

“我都不知道還有這個老師。”一學期快結束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個老師：“她會到你們教室里來給你們上課還是只是你們有問題的時候去找她？”

“來上課，她每周都來給我們上一次課。”

到了放假前的最后一個周末，所有禮物總算都準備好了。給老師的，給同學的，好多個袋子，一天是拿不完的，哪天把哪樣禮物帶去學校也需要籌劃一番。

“明天我要去圖書館，得把給圖書館老師的禮物帶去，不然就見不到她了。”小姑娘計劃得好好的。

放學時我問她：“給圖書館老師的禮物送給她了嗎？”

“送了，”小姑娘很開心：“可惜今天只能還書不能借書，因為下周就放假了。”

過了一天，小姑娘帶了給布萊恩小姐的禮物去學校：“她今天可能會來。”

“你不知道她哪天來嗎？”

“有時候是星期一，有時候是星期三或者星期四。”

“哦，”我說：“那你先把禮物帶去吧，不然等到最后一天你拿不了那么多東西。”

下午回家路上小姑娘告訴我：“今天布萊恩小姐沒來給我們上課。”

“那你把禮物留在教室里了？”

“我給她了，”小姑娘很得意：“課間休息時她跟我們去操場了，我就去跟她說讓她到教室里來一下。”

“你怎么說的？”

“我說：布萊恩小姐，我有一份禮物給你，你待會兒來我教室一下好嗎？”

“你真棒！”

給同學的禮物簡單一些，是小姑娘自己制作的卡片、手工，加上一個圣誕節標志性的紅白拐棍糖。這些東西不占地方，全班同學的禮物加起來一個小袋子就夠了。小姑娘擰著袋子去了學校。

沒等我問，小姑娘一放學就給我講起了她送同學禮物的故事。

“你今天給我的課間餐帶得少，我很快就吃完了。”她說。

“還少？那么大一個梨。你平時都吃不完。”我顯然沒領會小姑娘話里的意思。

她于是接著說：“我吃完了其他人還沒吃完，我就很快地跑去把我的禮物放到每個同學到書包里了。”

“你沒當面給他們嗎？”

“沒有，我只想偷偷地放在他們的書包里。”

“為什么呀？”

“因為有一個糖在里面。我要是把禮物當面給他們，他們就會把糖打開來吃。老師說不能在教室里吃糖！”小姑娘煞有介事，看來也是處心積慮了。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小姑娘放學時的書包比平時重了不少。最近幾周疫情形勢再次變得嚴峻起來，學校開始兩手準備，把所有學習資料和個人用品都帶回家，以防圣誕假期后需要轉成網課。

“你的書包好重，”我說：“把學校里的東西都帶回家了吧？”

“還有很多禮物。”小姑娘補充說。

“哦，同學送你的禮物？”

小姑娘把她的左手抬起來給我看：“還有一個禮物在這兒！奧莉維亞送我的手鏈，她自己做的！”

“真漂亮！”

“她用各種顏色的橡皮筋串起來做的手鏈。她問了我喜歡什么顏色，給我做的是我最喜歡的顏色。”小姑娘很高興得到這份禮物。

“她給每個同學都做了嗎？”

“女孩，每個女孩都有。她沒給男孩送禮物，因為她不知道該給男孩送什么。”

我們一邊說著話一邊往停車的地方走去。

上了車，小姑娘突然有點惆悵：“要是假期以后改成網課，扎菲婭就收不到奧莉維亞送她的禮物了。”

“怎么了？”

“她的那串手鏈弄壞了一點，奧莉維亞說她能修好，但是學校里沒有工具，她得帶回家去修。要是一月份上網課，奧莉維亞就沒辦法拿回學校給扎菲婭了。”

“沒關系，就算上一段時間網課也總有回學校再見面的時候。”我安慰她。

小姑娘開心起來：“再見面就是明年了。今天我跟每個同學都說了‘明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