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有記憶,我們才能把自己這個東西好歹捆成一束,認同為一體,才能暫且設定存在的脊骨,哪怕那只是種假設。——村上春樹
她做了一個夢,醒來的時候卻想不起來夢到了什么。但是她篤定這個夢發生在早上五點左右,至于原因,她也說不清楚。洗漱之后她下樓買了點早餐。賣早餐的老頭兒問她幾點了,也沒聽見。她眼睛盯著一個雞蛋,她覺得這個雞蛋與眾不同。她早上不喜歡吃雞蛋,每次吃雞蛋都覺得頭暈,一上午昏昏沉沉。老頭又問了一遍她才反應過來,她看了看手機,說正好七點半。“七點半,七點半……”,她嘀咕了好幾遍。
她記得昨天早上也是七點半下來吃飯的,排隊的時候,一個背著書包,扎著羊角辮的小女生徑直撞倒在她腿上,她彎下腰扶她起來,小女孩卻敏捷地跳開來,嘴中甜甜地喊道,“謝謝姐姐,我自己可以站起來”,女孩臉蛋圓圓的,小身子也胖乎乎的,奶白得像個香甜的團子,她也笑,“小朋友你真棒!”。
她吃完早餐,打開電腦。手機亮了一下,她打開手機,上面收到一條天氣預報:“今天多云轉雨,氣溫17~20度,東南風,氣溫驟減,注意預防感冒。”她沒在意,將手機放在一邊,記起來要做什么事,可又想不起來是什么,從心底泛出來一種酸澀的空茫感,并不清楚這種空茫感源自哪里。“好像少了點什么”,她嘆了一口氣,然后東張西望,又把桌子上檢查了一遍,好像想找什么,其實又一無所獲。“真是要瘋了,阿-西-吧”。
她在宿舍里晃來晃去,像一只游蕩的鬼魂,早上里面沒有人,“可能都去兼職了吧”,她也想不起來今天有什么特殊的活動,索性便不想了,她橫躺在床鋪上,一動也不動,猶如一條暴曬的魷魚,不久,她直蹬蹬地跳下床,貼近窗玻璃看向樓下,天空中陰雨密布,風雨將來未來,斜對面的教學樓打了放學鈴,十一點半,她默想,又聯系起早上的夢,夢中好像也下了雨。夢里發生了讓她印象深刻的事,可她想不起來到底是什么。她想著想著,覺得有點頭疼,還是困,又有點餓。
她帶了點零用錢,下樓去吃飯。“一,二,三,四……”她無聊地走著,瞥見停放在車庫里的自行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類似排著隊打飯的人流,她想到擁擠、烏泱泱這些詞,有些泄氣,緊接著,瞄見第一排里面一輛十分打眼的粉自行車,她不禁多看了兩眼,走過了車棚,她才將視線收回來,這車怎么這么熟悉?她不解,卻無解。
打到了飯,也吃上了飯,她將碗里的芹菜撥出來,一邊漫不經心地想著剛才的車,“嘀哩嘀哩”,是短信。掏出手機來,點開發現是個陌生號碼發來的,內容是“優,你在哪?”……誰這么無聊,她不太想搭理,斂目繼續吃飯,收起手機之前,眼尾掃到時間,十二點二十。她再次想到昨晚的夢,覺得這是讓她一直心神不定的原因。
吃完飯,她籠著手朝宿舍走去,走到一半的時候,果真飄起雨絲來,淅淅瀝瀝地,敲打在心頭,更加惹人心煩——這種煩悶已經持續大半天了,直到現在也沒消解,或許還將繼續持續下去,好似專門跟她磕上了。
她越走越快,希望在趕回宿舍之前不要淋得那么慘,不過砸下來的雨滴猶如脫韁的烈馬,將她的防備陣型沖了個四散,路過車棚時,她按耐不住,一個縱身跳了進去,鞋底的紋路印在干燥的水泥地面上,無奈地抖落著身上的水珠,可棉T恤已經吸干沾在外緣的雨水,變得濕漉漉且沉甸甸的。
“懟他!”她也沒有指明的對象,恨恨地罵了一句,或許是由于那該死的夢境,讓她整個人的腦神經如同被吊在半空,一陣風刮過,便跟著搖搖晃晃,扯著她的太陽穴生疼。潮濕的衣服令她泄氣起來,雙手擰著潮濕的衣角,一屁股坐在方才經過時看到的那輛粉色外殼的自行車上,然后默默地等雨停。
她坐在那兒,一會兒想起團子大家族的甜甜圈、意大利詩人的佛羅倫薩,還有營業站長熊本熊,又想起愛麗絲夢游仙境里的瘋帽子,烏鴉為什么像寫字臺,想到一半,把東野圭吾的《解憂雜貨鋪》也拉了進來——“他們都是內心破了個洞,重要的東西正在從破洞逐漸流失”。
雨還沒停,她瞧了一眼鐘表,一點四十了,她仰頭看天花板,雨滴敲打在上面發出“咚咚”的震顫聲,她連想也懶得再繼續了,心里煩得像一大群七老八十歲的老爺太太們在一塊開茶話會,邊嗑瓜子,邊打麻將那種,外加上一窩蜂的小鬼頭吱哇亂叫地沖進屋內搞破壞,哪個被誰給打了,哪個玩具弄壞掉了,于是一起高分貝尖叫個不停……
“哈哈……”她自己笑出聲,襯著寂靜的車庫更加悚然,她被自己嚇了一跳,慌忙拿手捂住嘴,尾音噤在她的手掌里,抬頭四顧間,還是沒有人,或者無所謂有沒有人。她用指尖敲擊著自行車后座的金屬條,滴滴——噠噠,嘀嗒——嘀嗒,她敲得起勁,就在這時,“啪”地一聲,又一個人跳了進來——這個人明顯被雨淋得渾身透亮,干凈的發絲縷縷貼在他的頭皮上,臉上皮膚白慘慘的,神情也是懨懨的,唯獨一雙眼睛被雨漂得更加明晰澄澈——他也沒料到會在這破車庫里撞見優,訥訥地打了聲招呼。
安是她的同院同學,也是學校的風云人物。上次外文戲劇節,他扮作哈姆雷特,舉手投足充沛著英倫貴族范,身披盔甲,勃發英姿,最后一幕與雷歐提斯決斗完,飲劍自盡,哈姆雷特臉上不斷變換的掙扎與彷徨,信仰與絕望交織,博得滿堂喝彩,自那時起,優就夢想著能成為他的奧菲利亞。
“安、安啊,你也來躲雨啊,哈哈,好巧。”她驚得一下子從自行車上跳下來,慌里慌張得拍打著衣服,好像怕自己滿臉污垢的丑樣子被他看了去,不過,她的舉動根本無濟于事,身上的泥土有些已經干燥地結痂了,陷在針線的縫隙間,接著她像小學生見家長那樣,雙手慌得不知道該放哪里,只好別在了身后,滿臉上堆著傻笑。
“安,你怎么想起來到這兒躲雨啦?”……好蠢,真的問得好蠢,她內心的小人開始用頭撞地了,不是過來刷好感么,不是過來湊臉熟么,安啊鐵定覺得,“就像口深井——”,橫豎都是二,她搔搔腦袋,沒敢看安的反應,有些頹然地盯著腳前的地面。
對方果不其然發出一聲輕笑,優覺得自己可以挖個坑把頭送進去了,接著安特有的溫潤嗓音響起來,距離還靠得挺近,“優吧,我知道你,你的文章寫得很有趣,我很喜歡。”看到眼前的女孩眼中一下子燃起來的光芒,少年彎起嘴角,繼續說,“明天是我十佳歌手的決賽,你來不來看?”他用干凈清亮的眼神罩住她,瞳中閃爍的點點星光,以及細碎的情話。
啊?優愣愣地看著他,她這才發現兩人靠的有些近,如同情人間的蜜語似的,她有些臉頰發紅,腦袋發燙,笑容怎么也掩蓋不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啊,好,好的,我一定去!”。說完,還專注地打量著安的神色,害怕他有一丁點的不悅。
安用點頭回應了她,他揶揄的眼神里藏著了然,仿佛這個女孩所有的心思他都知道。少年身后是車庫延伸出的檐角,再往外點便是蒼茫茫的天地雨幕,而他就站在她面前,笑起來嘴角會出現漩渦,眉目如畫,清澈似花眠,整個世界都鮮艷起來。
雨小了一點,安抬手看表,二點半,他有些歉意地對著優說,“外面雨剛好變小了,我得趕回宿舍調一下吉他弦,免得明天出狀況,對了,你明天一定要來哦。”沒待眼前的女孩做出反應,他便微笑地比了個再見的手勢,蓄勢待發,猛地沖進了雨幕,漸漸消失在不遠處。
優重新跳到了粉色自行車的座椅上,兩條腿交疊在一起晃來晃去,她臉上的滾燙依然沒退下去,灼熱地連她的心臟都在發顫,她覺得自己之前的煩悶就是為了等待這個人,什么狗屁夢境,“七個小時足以遇見一個人”,她想,心底就像有顆小星星蓬勃升起,不由得心情燦爛千陽起來,她晃腿的幅度大了一點,更沒有發現自行車的支架開始有些搖擺,她繼續臆想著明天見到安,會跟他說些什么,正想到要不要捧束花對他告白的時候,她隨著自行車仰面砸在了水泥地面上——尖銳的疼痛首先從臀部傳來,足以把她疼醒。
……
優一下子從床上彈坐起來,好疼,咦?好像也沒那么疼,她掀起被子,直接跳到鏡子面前,一副蓬頭垢面的鬼樣子,哦,還有手機,點開屏幕,顯示著四月一日,七點半,“啊, 今天是愚人節啊”,在她仰頭漱口的時候,想起來。
對了,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她盤坐在床上細想,哦,安,還有比賽!不過,安有沒有說要她去看比賽呢,是今天,還是昨天來著,是在夢里,還是……,可是管它呢,反正要先去看一眼粉色自行車在不在,今天又是下雨的一天。
后記:不知道有沒有說清楚,筆力不夠唉,其實是個夢中夢,優一直重復提到的夢境內容就是關于安請她看比賽,所以可能有以下幾種情況:
1.昨天安邀請優去看比賽,優晚上做夢重現
2.安沒有邀請優去看比賽,優單純做春夢
3.優做夢安請她去看比賽,今天白天要去車庫驗證一番
4.四月一日,優是最大的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