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位 96 歲的尼姑成了日本綜藝節目和年輕人中超有人氣的跨界網紅。
她的一生,前后兩半,51 歲出家。前半生情路坎坷、出軌后自棄于家庭,以寫小說涅槃而后遁入空門;后半生緊跟時代潮流,上節目、玩 ins、定期舉辦公開演講……看淡生死卻筆耕不輟。
每個月的第 3 個星期日,她都會在自己的修行之所“寂庵”舉辦法會,各地的粉絲們須得在兩個月前寫明信片申請,往往是一票難求。
這位經歷傳奇的女性名叫瀨戶內寂聽,是京都嵯峨野“寂庵”的住持僧正。
1.“做自己想做的事,自由地活下去吧!”
在日本媒體和民眾的眼中,瀨戶內寂聽專聽現代人的煩惱,替他們開導、解惑,她的心態經常是比年輕人還年輕人:
年輕的時候想干什么就盡情去干吧!
逃避也是一種勇氣。雖說是逃避,但為了追求自由而逃避,名義是好好地活著。反正要活下去,就做自己想做的事,自由地活下去吧。
出家后的瀨戶內寂聽,自然也不甘于清規戒律、“色即是空”的佛家信條,喝酒、吃肉、享樂,一樣都沒落下。
有一次記者問她為什么出家了還喝酒吃肉,她頑皮地回答:
只要在吃的時候把袈裟脫了就行。不過有一次在電視上吃肉時忘了脫,還被寺院的人打來電話罵了。
盡管如此,日本社會卻對她尊敬有加。
好的故事都有一個良好的開端,瀨戶內寂聽也不例外。
1922 年 5 月,瀨戶內出生在四國德島市的一個賣佛龕的小商人家庭,出家前名叫瀨戶內晴美。
雖然自幼與佛有緣,但年輕時的瀨戶內“信仰之心卻薄如煙霧”。
少年時代的她是一個典型的文學少女,母親做家務時,她會在旁邊把書的內容講給母親聽,加之成績優異、天賦異稟,所有成長跡象都表明,瀨戶內會成為一個相夫教子、賢良內斂的傳統日本女人。
果然在 21 歲時,瀨戶內晴美早早結婚了,丈夫正是她的老師;但好景不長,4 年后,已經有了女兒的瀨戶內愛上了丈夫的一個學生。他們決定私奔。
這段“狂熱的婚外戀”最終因男方承受不了巨大的家庭和社會壓力,宣告分手。
她后來對朋友說,這是她的初戀。
瀨戶內晴美無法接受初戀小川的離去,她自殺未遂,回到東京,開始了賣文為生的獨立生活。
1956 年,33 歲的瀨戶內晴美發表了以女同性戀為主題的小說《女大學生·曲愛玲》,獲得新潮同人雜志獎,用香港作家蔡瀾先生的話說,她在日本文學界“可以一步青云的”。
但后來她又寫了一本叫《花芯》的小說,描寫一個女子到東京后認識的各個男人,書中頻繁地用到“子宮”這個詞,來指代女子的性開放和性體驗,被當時持有性別偏見的文學批評者貼上了“子宮作家”的標簽。
瀨戶內為此付出了數年“執筆中斷”的代價。
直到 1992 年,瀨戶內的《問花》獲得了含金量很高的谷崎潤一郎獎,她的文學地位才真正地被社會肯定。
在朝向自由的路途上,特立獨行的瀨戶內可謂將自己的人生放任到了一種游戲狀態。
但一個小插曲或最能體現她“恣意瀟灑”的人生意志,那是發生在 20 歲時的一場絕食,生理體質被改變之后,原本極其挑食的她什么都能吃了。
瀨戶內晴美逾規越矩、“肆意破戒”的內里,其實貫穿了一種自律而又強大的決絕。
就連在 2006 年 11 月,因為花了 10 年時間翻譯《源氏物語》而被明仁天皇授予日本國家級的文化勛章時,她都表示:
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得這個勛章。因為我的著作一直以來都是反體制的,這其中自然也包含了天皇制。
2.“戀愛是身不由己的。”
出家之前,瀨戶內晴美的生活“放蕩不羈”。
她自己后來回憶說,“直至五十歲左右,我基本做過了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所有人生經驗中,瀨戶內為愛承受的打擊最深。
當年的私奔事件發生后,父親曾對她怒吼道:“你拋夫棄女,已經從人倫世界進了鬼魔之道了;既然成了鬼,那就干脆當個惡鬼吧。”
直到現在,這段話還常常令她心生恐懼。
但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中,相比對傳統倫理道德的違逆和拋棄家庭的自責,瀨戶內晴美對愛情的執著和女性意識的自我覺醒來得更為強烈:
戰爭剛結束的時候,之前一直忍耐奉獻的日本女人都忍無可忍了。很多人在當時都為了自己的幸福而出走各地。
戀愛是身不由己的。就像閃電一樣,還沒回過神來就被擊中了。沒有人是想要出軌才去出軌的,喜歡上一個人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在另一本自傳體小說《夏日終焉》里,瀨戶內將她與兩個男人同時交往的三角戀寫了進去。
《夏之終結》電影海報
他們一個是已婚作家,瀨戶內公開與他交往 8 年之久;一個是瀨戶內晴美多年前的情人,兩人相逢之后,舊情復燃。
電影版《夏之終結》,由滿島光、綾野剛和小林薰主演
2005 年,宮澤理惠在描寫三位日本杰出女性的特別連續劇《女之一代記》中演繹了瀨戶內年輕時的情感經歷。
《女之一代記》劇照,瀨戶內晴美和她的情人
寂聽看后打趣道:劇中闡述的僅為一小部份而已,其實我和更多的男人發生過關系。
3.“決心出家僅僅是讓自己遁入空門”
瀨戶內的一生大起大落,離婚、不倫、出家、壯絕人生,她經常和這樣的字眼聯系在一起。
也許是太過迅速地體驗到了生命里的大喜大悲,她覺得自己的生命“急切地需要某種變數”,雖然當時有工作也有男人,“內心卻很空虛”。
“要是沒有順利出家,我最后可能就自殺了”,她甚至這樣寫道。
不是借佛教以救贖,也沒有“欲登佛道極樂”之類的遠大設想,僅僅為了遁入空門。
而回首往事,瀨戶內確有流露過懺悔之意:
“那時,我認為將自己的才華發揮到了極限便是人生價值所在,所以我一個人孤軍奮戰。考慮到我的才能蘊藏在寫小說之中,因此我放棄了丈夫,舍棄了家庭。”
但是事實并不如她想的那樣,即便生活在摯愛的小說創作中,瀨戶內也“感覺不到幸福的所在”。
她看破紅塵時本想投入天主教的信仰之下,結果因為過去的生活,被作家好友遠藤周作介紹的神父婉拒了。
最后,瀨戶內拜求天臺宗的今東光大僧正收留于門下,師傅予她法號“寂聽”——“出離者寂,然聽梵音”,意為出家人靜心自修以聽佛音。
1973 年,瀨戶內晴美的身份停止于 51 歲
這在當時是一個很大的社會新聞。
4.“死去的活著”
成為佛門弟子后,寂聽說自己是:出家前,雖活尤死;出家后,雖死尤活,是“死去的活著”。
找到心靈寄托的瀨戶內寂聽,仿佛重又獲得了新生。
她在京都的“寂庵”一住就是 45 年,得力于身邊有一位能力充沛的秘書,晚年的生活過得忙碌且多姿多彩。
在兩次戰勝疾病的間隙,她也不忘愛玩的本性。
經常會給 Instagram 上的粉絲比個心、賣個萌,隨時保持一顆童心。
瀨戶內寂聽還曾大力幫助因吸大麻而被捕的演員,又時常與提倡死刑廢除者為伍,還參加過絕食活動,抗議日本政府重啟核電站。
參加絕食抗議活動的瀨戶內寂聽
到了這把年紀,她也無數次想過死亡的問題。在多個節目中,瀨戶內寂聽都說自己最理想的死法,是寫作過程中執筆伏案、在書桌上死去。
以寫作立身,再于寫作中死去,對于瀨戶內寂聽來說也是一件圓滿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