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巫月看來，洞門關閉之后和巖石并沒有什么兩樣，但是對于身邊的三人一獸就有了宗教般的意義，也許這次出來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 洞口外面是一大片的空地，矗立在空地中央的斷壁殘垣可以看出這里曾經有一座大型建筑。繞過廢墟、再經過一片又高又密的樹林就看到飛流直下的血瀑，瀑布沖擊著下面的水塘，陽光下激蕩的紅色水花在孟極的嚎叫下更顯凄美。

??? 孟婆說，“這里是丹水的源頭。”

??? 巫月很想問，為什么瀑布是紅色的，為什么叫丹水，為什么孟極會嚎叫，為什么……她有太多的疑問，不知道從何問起，只好‘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 水塘有一個缺口，水流越過缺口說著房屋流向遠方。

??? 房屋門口坐著老人和玩耍的孩子，老人幾乎全是婦人；她們看到孟婆就站起來遠遠的揮手，孟婆也揮手示意；但孟婆并沒有去房屋那邊，而是帶著巫月和孟極走了相反的方向；兩位‘高人’好像和孩子們很熟悉，他們一走過去就圍過來一群孩子。

??? 巫月心想，她們就是孟婆口中的老頑固和小頑固吧，年輕人呢？他們去了哪里？這又是一個問題。

??? 經過幾條山間溪流，已經聽不到瀑布的聲音。

??? 孟婆指著前面的一片紅色的沼澤地說，“那里是獲澤，百年前舜從東方而來，走的也是你西進的路，在這里與丹朱遭遇，舜追趕丹朱逃兵西入堯都。”

??? 巫月看了看四周，輕聲問道，“這一戰，應該沒有影響到您的部族吧？”

??? 孟婆語氣低沉的說，“與顓頊之戰后，大部分族人都搬去了大澤，剩下的也不來獲澤，所以并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但是尸體填滿獲澤導致溢出的血水順著溪流流淌到了瀑布那里，又勾起了對殺戮的回憶，所以這一戰還是影響了一些人，他們也搬去了大澤。”

??? “當時舜和丹朱不知道您的族人在這里嗎？”巫月問。

??? “作為大聯盟首領的顓頊都不能全身而退，丹朱和舜更沒有這個膽量，他們之所以把戰場選在這里，純屬各懷鬼胎！”孟婆冷笑著說，“所以，后來的丹朱去了南方，舜的后人虞思也回了東方，也算是他們有自知之明”。

??? “婆婆，這里的味道太濃了，我們走吧。”微風吹來，巫月有種想吐的感覺。

??? “走吧，我們去看看別的地方，孟極也不喜歡這里。”孟婆指著遠處說。

??? “婆婆，您剛才提到顓頊，他在東你們在西，怎么會有爭執呢？”巫月不解的問。

??? 孟婆微笑著說，“這一戰說起來也有三百年了，當時你們有易早就搬去了指南地，所以你們不知道很正常，但是這一戰確實影響很大，很多事都是因它而起。”

??? 巫月覺得很奇怪，影響力這的大的戰爭應該雙方損失慘重，孟婆怎么還能笑出來呢？于是不解的問，“婆婆，您之前提到古九州之地被淹沒之后，逃去東方的人沒有那么幸運，是不是和這一戰有關系啊？”

??? 孟婆突然轉過身表情古怪的看著巫月，孟極沒有聽到后面的腳步聲也轉過身從孟婆的肩膀上探過頭來看著巫月。

??? 巫月以為后面有人跟著，也趕緊轉過頭，卻發現后面什么都沒有。

?? “小月，婆婆越來越喜歡你了。”巫月轉過頭看到笑瞇瞇的孟婆在講話，也第一次看到孟極的脖子竟然可以伸縮自如，而且還看到了孟極的笑臉。

??? 巫月對孟婆的情緒變化已經有了免疫力，所以這一次她沒有感覺驚訝。

??? “的確如小月猜測，”孟婆拉住巫月的手邊走邊說，“在古九州被淹之初，各個部落在共工氏的帶領下一邊堆土封堵一邊外出尋求援助，唯有東去的部落沒有返回；后來古九州徹底被淹沒，大家四散而逃，再后來氾天之水東溢，東方也終于品嘗到當初袖手旁觀的后果。”

??? “婆婆，其實400多年前，東方也遭受了危機，也許是他們自顧不暇。”巫月一邊說一邊看著孟婆的臉色變化。

??? “有易離開指南地，女媧下落不明，孤竹西遷，這個我知道。”令巫月欣慰的是孟婆說話的語氣并沒有生氣，“當時大禹王的先輩也是受此影響從西北而來，400年前的那件事情影響了很多部落，所以在那時孟氏先祖并沒有怪罪東方。”

??? “那又是因為什么顓頊聯盟會與孟氏部落有了爭執呢？”巫月疑惑的問。

??? “東去求援的部落沒有返回已經引起了很大的爭議，共工氏準備堵住北來的洪水之后再去東方征伐，但是大澤傳回的消息讓共工氏果斷放棄了古九州之地，所以也就不再追究滯留東方的部落的責任。”孟婆氣憤的說，“他們竟然趁著慌亂派人偷走了息壤，共工派孟氏首領前去討要，顓頊自然是不認賬，孟氏首領返回復命之后，大戰不可避免的出現了。”

??? “息壤？就是后來崇伯鯀因之被黜的息壤？”巫月驚奇的問。

??? “哈哈，那只是堯的借口罷了。”孟婆大笑著說，“我們馬上就到了。”

??? “難道那場仗還打到這里了？”巫月沒想到竟然這么激烈。

??? “是的，在這里一共發生過三次血戰，剛才小月看到的是百年前的獲澤之戰，我們馬上要看到的就是共工顓頊之戰，明天你會見到更古老的三皇之戰的遺民。”孟婆冷靜的說。

??? “哇，婆婆，那邊的水里有好多石柱啊。”巫月指著遠處說。

??? 孟婆放開巫月的手，微笑著說，“去看看吧，那里就是戰場。”

??? 孟婆則停住腳步看著奔跑的巫月和跳躍的孟極，望著天空眼睛里有些濕潤。

??? 巫月在那邊揮手大叫著‘婆婆婆婆’，孟婆并沒有反應；一直等孟極跑到了身邊，孟婆才反應過來，然后跟著孟極慢慢走了過去。

??? “婆婆也許是想起了傷心事吧，畢竟這里和剛才的獲澤不一樣啊。”巫月心想。

??? “怎么樣？小月，看出什么來了嗎？”孟婆微笑著問。

??? “婆婆，這個池子雖然大，但從岸邊看，怎么也不像是戰場啊。”巫月嘟著嘴說。

??? “哈哈，孟極，過來。”孟婆向在石柱上跳來跳去的孟極揮手喊話。

??? “讓孟極帶我們過去。”孟婆悄悄的說。

??? 孟婆的話還沒說完，巫月就看到了一張笑臉，這是第二次看到這張笑臉。

??? 巫月嚇得躲到了孟婆背后，孟極則開心的臥在地上，顯然很熟悉這套流程。

??? “婆婆，她怎么這么快啊？”巫月摟著孟婆的腰坐在后面，幾乎貼著孟婆的后頸耳語。

??? 孟婆扭過頭說，“速度快只是三個特點之一，這里是她成名的地方，會更快，所有小月一定要抱緊我。”

??? 正說著，巫月聽得耳邊嗖的一聲，一個恍惚差點掉下去，還好孟婆抓住了她的前臂，這一晃竟然就到了水池中間。

??? 石柱比岸邊看上去大了很多，越靠近中央排列越密集，孟極選擇了四根石柱，穩穩的站在上面。孟婆和巫月從孟極身上下來，這里的石柱寬度在一步之內，正好可以行走。

??? 四周的山很高，山的倒影在池中很深，池底好像有畫，在水波的蕩漾中看不清晰。

??? “婆婆，下面那個字是‘冀州’的‘冀’嗎？”巫月瞇著眼睛瞅了一會兒才問。

??? “不是，是孟氏部落那個時期首領的名字，翼，”孟婆笑著解釋，“后來的冀州是堯二代時期的事情，用孟翼的字，孟極的音，當年顓頊冒進西來，在這里被埋伏的先祖擊敗抓獲。”

??? “難怪婆婆之前提到孟極在這里一戰成名。”巫月看著跳躍的孟極說。

??? 孟婆悄聲說，“說實話，如果是正面對抗，孟極沒有必勝的把握，但是她善于埋伏；顓頊在共地戰場贏面很大，所以才冒然西進，在這里中了埋伏。”

??? “婆婆，她能聽懂您說話嗎？”巫月悄悄指了指孟極說。

??? 孟婆點點頭，沒說話。

??? 巫月又問，“那為什么后來顓頊又退到了帝丘呢？”

??? 孟婆想了想說，“小月啊，你要記住，打仗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如果有更好的方式就不要選擇戰爭這條路。當時抓住顓頊之后，先祖孟翼力排眾議，邀請窮桑王前來調停；所以這里稱為第二戰場更加合適。”

??? “哦，原來這里是談判的地方啊。”巫月恍然大悟，這個水池雖大，但的確不適合正面的攻防之戰。

??? “其實那一任顓頊也是個英雄，傳說他被俘之后不吃不喝也不說話，急火攻心之下竟然昏死過去。”孟婆敬佩的說，“還好當時魚育部落還在此地，救活了顓頊，否則那場戰爭不知道要滅絕多少部落。后來窮桑王來到這里，哦，就在孟極站的那個地方，東方聯盟交出了息壤也殺掉了當初偷息壤的主犯，雙方歃血退兵，這里也就成了禁地。”

??? “這么好的地方怎么會是禁地呢？”巫月不解。

??? “對于很多部落來講，和平才是最重要的，顓頊大聯盟對于消弭爭執發展生產是最好的方式，所以更多的部落選擇加入大聯盟就跟現在那么多國家選擇與夏結盟是一樣的道理。”孟婆微笑著說，“畢竟這里是顓頊被俘之地，大家自然不便前來，再加上關于孟氏部落尤其是孟極的傳聞越來越離譜，大家就更不敢來了，時間一長不是禁地也是禁地了。”

??? “婆婆，您的先祖不是力主談判的嗎？難道大家都忘記了？”巫月問。

??? “人，都是選擇性記憶進而選擇性相信的。”孟婆笑著說，“還有，他們更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故事。”

??? “婆婆……”巫月剛想說什么，孟極突然跳了過來。

??? “走吧，小月，孟極估計餓了，她要不馱我們出去，我們還真出不去。”孟婆拉著巫月又坐到孟極的背上，“餓的還挺快，走吧，我們去吃些食物。”

??? 這次巫月學乖了，坐上去之后就緊緊摟住孟婆，生怕掉了下去。

??? 孟極并沒有走來時的路，而是直接翻過兩座山，爬上了一座更高的山的山頂。

??? 這個山頂很奇怪，看上去像個簸箕，北面絕壁一樣的高峰沿著東西兩側逐漸降低，到了南面竟然和中間一樣的平整。

??? 絕壁擋住了山風，在陽光下行走更加溫暖。

??? 孟極一直走到最中央才停下，巫月下來之后發現這山頂平地間流淌的溪流竟然是紅色，于是低聲問孟婆，“婆婆，這里是瀑布的源頭嗎？”

??? 孟婆示意巫月不要說話，巫月雖不解其意但還是趕緊閉嘴。

??? 只見天空中一直大鳥由西向東飛來，孟極一躍而起，迅速的接近那只大鳥。

?? “鴟鸮！”巫月大喊了一聲。

? ?“孟極！”孟婆也大喊了一聲。

??? 孟極一愣神之間，大鳥躲過一劫，迅速的向東飛去。

??? “婆婆，對不起。”巫月趕緊道歉。

??? “還好小月及時，不然孟極肯定殺了它。”孟婆平靜的說，“小月認識？”

?? ?這時孟極落了下來，一臉殺氣的落在孟婆身邊。孟婆趕緊伸手撫摸著孟極金黃色的頂毛說，“這么大歲數了還這么莽撞，那個是小月的朋友。”

?? ?巫月也趕緊微笑著對孟極拱手說，“多謝不殺之恩。”

?? ?孟極的臉上的殺氣退去，又恢復了開心的樣子，晃悠悠的向前走去。

?? ?“婆婆，它叫鴟鸮，估計是云鸮那個小姑娘派來找我的。”巫月趕緊向孟婆解釋。

?? ?“住在大鸮山的那個鴟鸮么？她們竟然還在那里。”孟婆饒有興趣的問。

??? “婆婆也認識？”巫月反問。

??? “只是知道，從來沒見過，還以為她們搬走了呢。”孟婆微笑著說，“不管了，反正我也要走了，這里也要被淹沒了，以后也不會再有人來。走，再不去就要被孟極吃完了。”

??? 說著孟婆就拉著巫月的手向前飛奔，巫月第一次知道原來孟婆也可以這么快，真是個神奇的老婦人。

??? 看到孟極滿嘴鮮紅吃的正酣，孟婆大叫，“老家伙，不要站在樹上吃，下來，給我和小月留點兒。”

??? 說話間，孟婆就摘了兩顆遞給巫月。

??? 巫月看著手里的東西，白色，無柄無絨毛，像桃，但是個頭要大，又看看孟極的嘴，巫月有些不敢吃也不想吃。

??? 孟婆從樹上跳下來，看著巫月，笑著說，“沒關系，吃吧，婆婆是不會害你的。”

??? “婆婆，這個……是什么？怎么孟極的嘴巴像血一樣？”巫月還是不敢吃。

??? “嗯嗯，還是這棵樹上的最好吃，”孟婆咬了一口，嘴唇也變成了鮮紅，“這個就叫血榹（si四聲），女人吃很補，小月趕緊吃，不然她就消失了，你看你手里的已經在變小了。”

??? 聽孟婆說完，巫月的確感覺到手里的血榹在變輕，也確實比剛剛摘下來時小了一些，于是閉上眼睛，想象著就是普通的山果咬了下去。

??? 忽略血榹的顏色之后，吃起來就順利的多，巫月不再多想，也的確餓了，于是像孟極一樣狼吞虎咽的消滅干凈。

??? 孟婆吃的很慢很享受也很愜意，對于巫月和孟極的吃法她覺得是暴殄天物，但巫月能順利的吃下去對她來講是莫大的安慰，這代表著一種信任。

??? 對于巫月來講，也是如此，第一次見面吃了孟婆做的湯是一種信任，這一次見面吃了孟婆摘得果子是另一種信任；第一次是陌生人之間的萍水相逢，這一次是熟悉之后的患難與共。

??? 背井離鄉是一種難以名狀的痛苦，巫月在三歲的時候就刻骨銘心；那些在西行路上遇到的從共地拖家帶口去覃懷的姒姓族人，即將在有易和孤竹乃至更多的部落方國上演，而避免這一切要以另一部分人的背井離鄉為代價，這些人的主心骨就在巫月面前愜意的品嘗著血榹，她是想留住這個味道還是想留下這段記憶，巫月無從猜測。

??? 巫月縱身一躍，又從樹上摘下兩個血榹，一個送到孟婆手中，一個拿在自己手里。這一次巫月沒有再等，而是學著孟婆的樣子細細品嘗。

??? 入口冰涼，入腹溫熱，這是巫月現在的感覺

??? 拿給你你才吃是朋友，自己拿是親人，這是孟婆現在的感覺。

??? 孟婆一直在等巫月的這個動作，現在終于等到了，她覺得自己沒有看錯，做這個決定才是真正值得的，盡管明天的阻力很大。

??? “孟極吃飽了要打盹兒，我們先四處走走，等她醒了再下山。”孟婆輕聲說。

??? “好的，婆婆。”巫月爽快的回答。

??? 走到山頂的南面，孟婆才開口說話，“這里正是血瀑的源頭。”

??? 巫月問，“血瀑真的有血嗎？”

??? 孟婆并沒有停留，而是帶著巫月繼續向東面走去，“你聞到血的味道了嗎？”孟婆問。

??? “沒有。”巫月當真用鼻子使勁聞了聞。

??? “據說這里曾經是一座真正的山峰，先是蚩尤與炎部落在這里開戰，后來蚩尤又和黃部落在這里開戰，最后就是三方混戰，直到山峰被削平，又變成凹地。”孟婆邊走邊說，“曠日時久，凹地的南邊山壁被打落山崖，東西兩側也受損嚴重，跌落而死的人超過戰爭本身，三方都損失慘重，于是開始和談”。

??? 巫月很難想象那是一種什么樣子的戰斗，她寧可相信只是一種傳說而已。

??? “那些血榹樹就是和談的見證，據說樹根深入山體是為了拯救散失的靈魂，讓他們經過陽光和流水再返回各自的故土。”孟婆微笑著說，“畢竟千年已經夠長，長的足以忘記一切，只留下一些縹緲如云的傳聞，但是我們明天見到的三皇遺民的確是那個時期留在這里收斂尸骸的，他們一直恪守祖訓和平共處甚至通婚。”

??? 巫月很驚訝的問，“難道他們不知道后來發生的事情嗎？”

??? 孟婆笑著反問，“不知道不更好嗎？”

??? 巫月想想也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樣，難道再混戰起來？。

??? “婆婆，您的部族在這里也是千年之久了吧？”巫月輕聲說。

??? “我們更早，一代代傳下來，當時太行山上有很多部落，直到東海退去，大家才四下散開。”孟婆笑著說，“這些傳聞的真假我也難以斷定，不過山里頭的確會見到海里才有的貝殼和魚骨，權作是真的吧。”

??? “婆婆，這個事情真是為難您了。”巫月低聲說，“婆婆，還有一件事，剛才鴟鸮冒險前來，估計是共水形勢愈發危急，他們可能等得著急了，這幾天肯定會有人來，您可別讓孟極吃了她們啊。”

??? “放心吧，被抓住吃點苦頭是肯定的，要殺人還是需要我同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