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感錄
? ? 我相信自己是要被獻祭的,因為我理解我的痛苦和苦惱使我得以創造性地鉆研有益于人的真理。? ? ? ? ? ? ? ? ? ? ? ? ? ? ? ? ? ? ? ? ——克爾凱郭爾
關于這個時代我們已經說得夠多,不過如果覺醒了的人能稍微反思一下,便會發現雖然說得夠多,但是很明顯都是廢話。因此我煩請那些花費寶貴的時間與精力去為夢想這個詞著書立說的文壇寫手或社會成功人士注意,你們雖然十分辛苦,但是我無法向你們表示謝意和敬佩,因為你們在概念(這一概念甚至連對象的正確認識都沒有為人們表象出來)的泥沼中摸爬滾打,并且把那些裹挾著謬誤和荒誕的渾水帶到原本干凈的人行道上,使人們由于還沒有得到練習的思維而缺乏判斷力并上演了一出出滑稽戲劇,唉,我甚至無法為你們摘取一個名號,我只能說,實用主義夠不上哲學,你們夠不上實用主義!
對于一個人該當做到的事業,一百年前那個最偉大的人已經在自己的作品里表達出來,連同他的人生也成了印證,“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我們無法像卡夫卡日記里寫的那般,“德國向俄國開戰,下午游泳”,在藝術上完成對現實社會的超越,因為我們至今對待同類的態度必須還是責無旁貸的。
莎士比亞借哈姆萊特之口說,“唉,這個時代是如此地顛倒和混亂,倒霉的我卻要擔負起重整乾坤的重任!”,瞧瞧這個現世,人們在追求中利益至上,在生活上娛樂至死,那為智者所稱道的理性和思考已經被當作虛偽的自大,那自古以來的美德已經被人們貶謫為多此一舉,甚至那偉大而精妙的心與血的凝結也已經受到無知之士的嘲笑與謾罵,靈魂已經被放逐,夢想已經被浪蕩的欲望勾引,詩,美的蝴蝶,愛,浪漫,苦難與反思,都已經不可避免地被打上矯揉造作的印記,這就是當今這個時代,原來一直就未改變,或者繞了一個圈之后又回到原點。要讓理性和思考的哲學式的批判與反思之風吹進人群中是所有時代比登天還難的任務,因為,僅僅只是當今這個時代,娛樂至死和利益至上是人們普遍追求的生活原則和生存法則,這兩者甚至比起那些為正直的道學家所駁斥的惡行來也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原因就是它們的外在堂而皇之得能讓一些毫無判斷力的人束手就擒,而它們的可怕也就在于其內涵比起能顯而易見的惡行來說更存在著一絲虛偽和狡猾。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我有問題,還是世界出了問題。生命的根源在我眼里應該是一種先天的定言命令,比如,由此而來,道德律使我追求并希望達到全部的善,不管外界的可怕沖擊在一般人眼里和心上留下的印象是多么強硬,也不管我試圖在膚淺而做作的情感上做出的改變有多么不情愿;而我還不敢定其為純潔剔透的求知欲使我探尋全部的真理,也不管這在凡人眼里顯得多么可笑和無意義。
人生在世,誰不想建立一番偉業呢?我只是還沒找到能令我終生為之服務的東西,現在說這些虛妄的話又有什么用呢?康德可以將他之前的全部哲學都批判一番并形成了自己的偉大體系,弗洛伊德也在心理學這位暴君的令旗下炸毀了人類面具的碉堡,尼采,以其驚人的意志和狂熱想象力宣布上帝死了,讓后世的文學家目瞪口呆,也讓哲學家的呆板在其面前黯然失色。這些在歷史的川流中屹立不倒的巨人,他們也有朽滅的一天吧?當我為自己年輕時不能像成就大業之人一樣而心急如焚時,實際上這些壯志又多么受人鄙視啊!我們深沉的動力難道就能被我們斬釘截鐵地保證不曾雜存一絲為別人敬畏和愛的可笑意志?難道那深為人所稱道的求知欲在每一個以真理為己任的人身上都能純粹地顯露無疑嗎?我不太相信人們真能一絲不茍地服務于真理而對外在生活哪怕一絲心存欣悅的念想也加以排除。盡管如此,我卻還得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各個時代可能都有人這樣嘆惋:時代是這么地膚淺而丑陋,卻偏偏張開它那血盆大口,向人類討要自由!能這樣呼喊的人,愿他們幸福!那些有幸在青年時遇到某項莊嚴的啟示因而能夠確立嚴肅的壯志的人,他們一步步地去摘取生命之巔上的皇冠,這樣的人,愿他們幸福!那些心懷敏銳的情愫以致生活中一個極小極微的片段也會從他口中吐露出詩的光芒的人,他們熱愛生活及當下,這樣的人,愿他們幸福!當然啦!還有那些贊賞孤獨與理性的人!那些在直面人生的競技中不亦樂乎的人!那些一頭扎入故紙堆里的人!那些嘲笑人類與社會的天才!那些挖苦天才和狂士的道學先生!那些深夜里彷徨不能入夢的可憐蟲!那些抓住一點素材就奇計百出的小說家!那些對友人的死無動于衷的吟游詩人!……這些人,愿他們幸福!
至于我自己,我沒有多少話可以說。康德已經用他的哲學教導了我們,首先,我能知道什么,其次,我應該做什么,最后,我可以希望什么,這三條原理歸結于一句話就是那句膾炙人口的蘇格拉底名言——認識你自己。
不過誠懇地說,我不懂辯證法的內容,我只得到一個形式上的概念,即使我能說,哦,“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頃,音聲相合,前后相隨”,那我也只是隔岸觀火而已,我不曾經驗過那種辯證,我不曾經歷如何由愛一個人變成恨一個人,沒有,因而我得到的只是一個空殼,只能吸允果實殘留的芳香。這大概才是經驗應該給予我的最重要的東西,而不是人們通常想的那樣。
我們占用著依靠不平等換來的可恥資源,并且還為時常的空虛尋找情感上的安慰和娛樂上的刺激,世界另一端的那些困苦的人遭受著生存的考量,我們卻在安穩中耗費日日夜夜,我們對生命原本規定的義務不僅毫不理會,還大肆貶謫,這就是當我享受著這本該所有人類共同擁有的資源時,心中應該升起的不可推卸的義務與責任。一群所謂的大學生追求知識,探尋學問,享受著良好的環境和資源,憑什么?他們甚至做不到上述那種低淺的要求,而是把時間花在社交、榮譽、娛樂當中。憑什么?就因為這些人是未來的社會精英?是以后的建設者?是群眾的領頭人?當心你創造的是什么樣的領頭人!靈魂純潔而向善比家財萬貫和聲名大噪高尚得多,歷代學者已經證明了這一點!而哲學本質則是教人向善,不管依照什么學說,什么手段,什么方式。我不知道我的工作能對正在遭受生存苦難的人帶來什么立竿見影的好處,我只是依照上帝給予每一個人的法則,將靈魂原本應該呈現的樣子,更加擴充于這世間。我相信人類的靈魂會通過一種先驗的方式聯結在一起,上帝對此定不會責怪他的仆人在物質上的無所作為。
當我們一旦立志無條件地為某項事業服務,席勒所說的暴君,那么生活的苦難與內在的重擔就不會將我們壓倒,那個偉大的辛亥革命的領導者發出的警告就必將為我們苦心經營起來的理性所采納。
實話給你說吧,朋友!我讀書不單單是為了消遣和滿足自私的興趣,我也不忌憚人家用計較利害來說我最終學不到任何東西,這么說吧,我讀書不僅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人類,真的,我對現代人擔心得很,他們的表現不得不令我皺眉,不過,我卻不是每時每刻都在思考人類的命運中度過,相反,我討厭他們,他們低俗,無聊,蒙昧,荒謬,我討厭他們,卻不得不依舊和他們相處,唉,我又有什么辦法呢?人道主義和個性主義在我身上同時存在著,它們并行不悖,外在生活上二者平分秋色,內在世界里后者占據上風,不過這又有什么呢?那些高尚而可愛的人不是都由此走過來了嗎?我曾經在孟子的氣勢磅礴的推理中感受到了那股浩然正氣同我命運的緊密聯系,我也曾徘徊在莊子的森林里迷醉于那汪洋恣肆的浪漫之思而不愿離開,我被康德這只翱翔在抽象天空的蒼鷹出神入化的理性深深折服,也在歌德那憂郁如哈姆萊特的維特自殺后撲滅了自己愛情的火花,這么說來,理智和熱情是我的兩端,是蘇東坡的兩端,是盧梭的兩端,也是希臘偉大哲人的兩端。
不過至今我還是無所事事著。我寫作是為了找到自己和認識自己,對此書籍向我提供了路途和材料。盡管無數的人都愛拿平凡中凸顯偉大來安慰自己,重復著這老掉牙的真理,但他們只是在重復著別人的思想和人生而已,對于我來說,平庸等于死亡。朋友,讀到這可能你會覺得我無比地自大,覺得我不過就是滿口胡言亂語的狂熱分子,我需要補充一點就是,要是可能的話,我更寧愿做個哲學家而不是帝王,我對外在的事功毫無興趣,我只對于自己靈魂的治愈感到沾沾自喜,不過在此之前,我首先要做到我自己——如果讓我選擇一個出路,在藝術上,甚至在一切創作上,那就是我不能像別人,而必須是自己。當然,我承認,從一句話里面得到創作的沖動并且甚至靈感,無可厚非(就像我在卡夫卡語錄里得到的感受那樣)。因為,兩個人,或者,更多的人,都有可能對一件事物有驚人的相似的看法,只是時間早晚問題,因此我只是搭了一下思想的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