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3日,家里來電話,說姥爺生病住院了,腦血栓,不算嚴重,只是走路有點吃力,整個病房他年紀最大,但癥狀是最輕的。
我其實沒太擔心,因為姥爺身子骨一直很硬朗,80幾歲了,走路帶風,嗓門大若洪鐘,能吃好幾碗米飯,今年過年的時候還會和我掰手腕,我要是不努力還真掰不過他。因此,我一直覺得姥爺能活到100歲,甚至更久。
住院前幾天,姥爺也確實狀態不錯,沒事就在醫院走廊鍛煉,不停的走,他覺得只要動起來,康復就會很快,家人也是這么覺得的。
可是突然一天早上,姥爺半邊身子就不會動了,只能靠兩個人攙扶才能勉強站會兒,姥爺和媽媽舅舅說你們都不行,等亮亮回來一個人就能照顧我。姥爺說話還正常,我卻隱隱覺得不安,打電話過去,第一遍沒通,我看著手機發呆,沒過一會兒姥爺就打電話過來,第一句話就問我忙不忙,我和姥爺說別擔心,幾天你就好了,姥爺說沒啥事兒,不用惦記,不用惦記,說了兩遍。
我那時有點繃不住了。
印象里,好像從來都是姥爺惦記我,小的時候惦記我吃飯,惦記我淘氣會不會被媽媽揍,陪讀時惦記我下雨天是不是有傘,上大學惦記我能不能穿暖。我現在還記得姥爺給我紙糊的飛不高的風箏,一局又一局讓子的象棋,每次從家離開有姥爺接送的車站。而輪到我長大了,準備去惦記他的時候,卻已經離家很遠很遠,遠到連惦記的資格都沒有了。
但我還是堅信姥爺會好起來的,哪怕退一萬步講,出院以后還是不會走路,也能陪我好久好久。因為姥爺積極樂觀,他還和媽媽說最近天氣這么好,等恢復好了還要早起去爬山。
那段時間,家里反反復復商量了好久,還是決定給姥爺做頸動脈支架,因為醫生說手術成功自然是好,即便失敗了也能保持現在的狀態。
等待支架到位的那幾天,姥爺臨時出院了,坐在椅子上和姥姥一起看電視,我打電話過去,媽媽聽著挺開心的,問我在干嘛,我說在忙,姥爺在一旁叨咕了一句:天天咋就那么忙呢。
我怎么也沒想到,這句話成了姥爺親口對我說的只屬于我一個人的別言。
后來聽家人說,通知可以做手術的前一天,姥爺就開始擺出一副臨終前交待后事的樣子,告訴姥姥即使他不在了,也要堅強起來,還一遍遍叨咕我的小名,說亮亮能不能回來,亮亮能不能回來,一旁的家人知道我回不來,趕緊打斷他,說亮亮即便回來了能干嘛,等你做完手術也不能給你做飯。
但不管是姥爺還是家人,為了不讓我惦記,直到手術前也沒給我打一通電話,姥爺等待手術的那一天半,我還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各種瑣事弄得煩躁不安,甚至于忘記了還有一個生病的姥爺。
5月7日晚上6點33分,我坐在辦公室,本來還想問媽媽母親節咋過,卻發現她的嗓子已經啞了,我轟的一下,有了不好的預感,媽媽哭著說,你姥爺昏迷了快不行了,上午還好好的,下午做手術失敗了,腦袋大面積出血,然后就匆忙掛了電話。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手撓了撓頭又放下,一直不敢再拿起電話,我開始百度腦出血有沒有康復的例子,猜測媽媽這么一個不經事兒的人,估計被嚇壞了,其實姥爺并沒有那么嚴重。我坐在座位上愣了一個多小時,神經質的點著鼠標和鍵盤,忍不住又一次撥通號碼,媽媽說已經在送姥爺回家的路上了,我僅存的一點希望滅了,心臟和肩膀忍不住的開始發抖,我關掉了燈,關緊了門,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后悔、遺憾、愧疚、也埋怨。
埋怨這個狠心的老頭兒,就不能再等一等,等該死的疫情過去,等血管自行疏通,哪怕等等讓你從小惦記到大卻臨終也不想被他惦記的外孫,給他留一次照顧你的機會也好。
2022年5月8日5點52分,姥爺走了,夢里走的,沒受啥苦,網上說這算是“喜喪”,我透過屏幕看你,很安詳。但人走了就是走了,姥爺直到走之前也沒睜眼看我一眼。
幾天后給媽媽打電話,她的情緒平復了些,說起今年過年表弟來家里玩,我順手讓他把一盒單獨包裝的堅果給姥爺帶去的事。媽媽說你姥爺那時挺喜歡,每天吃一小包,吃沒了自己去超市買沒買到,我和他說等解封了再讓你寄。
我愣住了,再也沒說出一句話。
姥爺,于你而言,我相信這世上有輪回,這輩子讓你惦記我太多,你到夢里多看看我,等下輩子,換我來惦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