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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病了。
本想把她接到省城來看病,但她身體很虛弱,承受不了汽車轉火車的顛簸。
為了方便看病和治療,在縣城醫院上班的妹妹把母親接到家里住。
上次放假我去妹妹家時,母親已經在那兒住了一個月。我陪母親打了兩天針,第三天跟妹妹一塊回老家看父親。
兩歲的小外甥問:“我們去哪兒啊?”
妹妹回答:“去姥姥家。”
“姥姥不是在咱家嗎?”
“哦,那就是去姥爺家。”
我心里咯噔一下,姥姥不在的家,在小孩子心里已經不再是姥姥家,而是姥爺家。
一路上,我們姐妹倆吐槽著父親和母親一籮筐的事兒。
父親不會照顧母親,不愿意到城市里住,不舍得花錢。母親總是猜疑、抱怨。總之讓我們無可奈何。
到家已臨近中午,遠遠地看見父親站在門口朝這邊張望,不知已站了多久。那件泛白的舊襯衣穿在他身上,略顯肥大。
以前每次回家,都是母親忙里忙外,父親打下手。這次母親不在家,還是頭一遭。前一天母親電話遙控父親打掃衛生、收拾床鋪、準備飯菜。
家里整潔一新。廚房里,菜已經洗好切好,只等下鍋炒,面條已經搟好,只等下鍋煮。
父親執意不要我們幫忙,不到半小時他就麻利地炒好了菜,讓我們和孩子先吃。他繼續下面條。
其實,父親廚藝不錯,但除非有客人他輕易不展露廚藝。終于坐下來吃飯,父親很歉疚地說:這次面條沒搟好,不夠筋道。
說話間,我愕然發現父親前面的頭發幾乎都掉光了,只剩后腦勺幾縷白發。額頭滿是汗珠,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粗糙黝黑的手不停地給孩子們夾菜。雖然身板還算硬朗,但也是70歲的人了。
吃完飯,父親接了一個電話,對方要給他發一張照片,他說:我這個手機是老手機,收不到。
接完電話,他說手機上的時間顯示錯誤,好長時間了,讓妹妹幫他調一下。妹妹幫他調好后,我說:“爸,等下次給你買個新手機吧。”他說:“不用,別浪費錢了,用這個習慣了,新的我也不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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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我的大學舍友,去年,她父親在重癥監護室煎熬了半年之后,永遠地離開了。一個多月之后,她在朋友圈寫道:
【追憶】“父母在,人生即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父親已離開我們一月有余,時時想起,卻總是不忍多想。一直覺得他其實沒有走,只是徹底擺脫了痛苦,永遠住在了愛他的人心里。逐漸發現,逝去的親人不僅活在思念中,還留在自己的行為舉止、做事習慣和愛好里,默默陪著自己,似乎從未離開。我們終究還會在一起。
我永遠記得十幾年前大學入學報到時,舍友的父親幫她鋪床、打水,最后不得不走時,輕聲地叫她的名字:小*啊……千叮嚀萬囑咐的。深深地感動于他的一言一行。有這樣慈愛的父親,做女兒的該多幸福!
那時,我的父親剛從宿舍離開。他沒有幫我鋪床,也沒有輕聲地跟我說話,他總是沉默寡言。那天早上母親4點半起床做飯,6點我跟在父親后面,父親背著兩個大包裹,到村口趕第一班客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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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記住每一座山的名字
順著山巔或許能走回童年的家鄉
我想記住每一條河的模樣
沿著河流或許能遇到20年前的父親
我想陪你看每一次日出和日落
我想和你一起看著我的孩子成長
我想查閱每一個和你重名的人
看看你會不會只是去了別處的人間
這是另一個同學長勺出差時寫給父親的詩。
他的父親在他上大學時突然去世了。他極度痛苦。才華橫溢的他把對父親的滿腔思念訴諸筆端,寫了一篇篇紀念父親的文章,他經常在海邊(我們的大學在海邊)哭,哭完就回宿舍寫,一邊寫一邊哭。他寫道:爸爸走了,他走得并不遙遠,只是我們再也無法相見。
十幾年過去了,他爬山時是父親,過河時是父親。他寫過很多犀利的、睿智的文字,卻寫不盡對父親的思念。
跟我的同學相比,我是何等的幸福!父母健在。
盡管他們固執,盡管他們嘮叨,盡管他們不善表達,盡管他們之間偶有爭吵,但何嘗不是在一粥一飯一晨一昏間能摸到的穩穩的幸福?
我看到自己的孩子就想到了自己小時候,父母曾經竭盡所能地給予我最好。如今他們老了,離家在外的我又為他們做過什么?
是時候承擔起做女兒的職責,像當年他們守護我一樣守護他們,倍加珍惜手中握著的幸福和溫暖,不要等到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