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飛虹般刺出。
忽然一聲慘呼。
鮮血箭一般的飆出。
本來坐在欄桿處飲酒的俊朗少年,忽然也箭一般的竄了出去。
他的人,如飛箭,飛落在古道旁另一株梧桐樹上。
這俊逸的少年正是高冠。
當他飛落時,便看見了閻剛。
閻剛死灰般的臉已全無一絲血色。
只因他已被一柄長劍死死的釘在梧桐樹上。
漆黑的劍柄,雪亮的劍光。
這一劍,又快,又準,又無情!
無情的人,無情的劍!
高冠盯著那柄劍,他竟認識那柄劍!
劍柄漆黑,劍身狹長,而且極窄。
長三尺七寸,重十斤六兩。
正是昔年名震天下的昆侖飛天劍。
十年前,曾隨父親拜訪昆侖派的蒼梧道長時,見過這柄飛天劍。
那是他不過九歲,但他已深深地記住了這柄劍。
這柄劍形式雖無特殊,但卻較尋常的劍更狹更長一些,劍上鋒芒也更銳。
當時他父親與蒼梧二人,約在黃昏時分昆侖玉秀峰頭切磋武藝,一人執劍,一人持刀,一柄飛天劍,一口風神刀,刀光劍影,劍雨繽紛,耀人眼目。
他記得事后父親告訴他昆侖派的飛天劍雖不及大風堂的風神刀,但也算得上是江湖上不可多得的一件奇門兵刃。
此事過去至今雖時隔多年,在他心中不僅記得這柄寶劍,也還記得當時蒼梧的劍招——飛天一劍。
出劍時如疾風撲面,銳不可當,收劍時似飛雪盈身,輕靈飄逸。
此刻這黑袍人這一劍,便是十年前他所見的飛天一劍。
飛天一劍。
一劍飛天。
穿心一劍。
一劍穿心。
這正是昆侖的名冠天下的劍法!
這一招,二十年前便已經震驚江湖!
昆侖的劍派的劍法輕靈飄忽,劍出如風。
昆侖的掌門蒼梧道長獨創這一劍招后,很快便擊敗江湖上很多劍法名家。
很快他的劍也隨他名字一樣,傳遍天下人耳中,為江湖人熟知,風頭一時無兩。
但八年前,蒼梧突然死亡,為了避免門派內亂,昆侖一派約定后輩弟子中唯有習得蒼梧畢生絕學飛天一劍者,方可得到此劍,號令昆侖,否則只能將劍封在劍匣之中。
可惜蒼梧一死,眾弟子中再無出類拔萃者,昆侖一派也隨之衰敗。
人隨西鶴去,劍封寶匣中。
蒼梧死后,飛天劍便再也不曾在江湖中出現。
絕世的名劍,封存在劍匣之中,只成了昆侖派后輩追思先輩的憑吊之物。
這柄劍的名氣,也隨蒼梧之死,逐漸湮滅在江湖的腥風血雨之中。
此刻飛天劍重現江湖,怎能不引人遐想。
高冠盯著那柄劍,心念數轉,不禁暗忖道:“莫非這個黑袍人是昆侖的弟子?莫非昆侖派的后起之秀中又出現了一位天才劍手?”
大風又起,梧桐葉落。
閻剛掌中的那口鬼王刀猶未出鞘便已跌落,就像一片落下的梧桐葉。
筆直的墜落。
“你……你是……”
他的人卻還沒有馬上死去。
他瞪著那個黑袍人,眼珠已凸出。
那黑袍人開始拔他的劍。
他將劍緩緩地從閻剛的心口拔了出來。
劍尖抽出樹干的時候,閻剛的尸體便開始從樹上滑落,也像一片枯葉。
黑袍人還在拔劍。
他的動作很慢,鮮血并沒有濺在他的身上。
這種事他似乎很有經驗。
暮色更深。
劍上的鮮血已滴盡。
閻剛身體的血,也似滴盡。
他的尸身逐漸變冷,變硬。
黑袍人將他的劍收回鞘中。
黑布將劍身緊緊包裹,只露出漆黑的劍柄。
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全身用黑袍罩住,只露出兩只灼灼的眼睛。
他躬身準備去提起那個漆黑的麻袋。
忽然一口劍攔住了他。
“且慢!”
說話的是那個站在樹下的人。
他的人,依舊很冷,冷得像劍。
他依舊是鮮衣華服,清冷孤傲,孤獨的佇立。
黑袍人忽然頓住,兩道目光釘在華服公子的面上,良久方才緩緩道:“你是神龍公子派來的人?”
那華服公子點點頭道:“不錯!”
黑袍人淡淡道:“他的死,是因為你!”
那人華服公子笑道:“是你殺了他!”
黑袍人仍是面無表情:“我殺他時,你沒有救他,即便我不殺他,你也會殺了他,不是么?”
那華服公子居然同意:“不錯!”
“我替你殺了他,那么這顆人頭,應該是我的。”
黑袍人已將那麻袋提在掌中,忽然轉身,大步朝著小小杏花村走去。
他已準備去喝酒。
只因他有點冷。
那華服公子忽然冷笑一聲,劍光一起。
他的劍已出鞘,劍光如飛虹掣電,忽然竟也刺向那黑袍人的心臟。
這一劍,迅速,準確,狠毒!
就像毒蛇。
黑袍人也出劍。
劍如風!
華服公子在笑,笑容極冷!
只因在他的心中已有了把握,就只這一劍,他已不知刺穿了多少人的心,這本是致命的殺手!
可是他并沒有刺穿黑袍人的心。
黑袍人的劍已經刺出,華服公子的喉嚨忽然冰冷。
一把劍刺入了他的咽喉。
鮮血飛濺而出。
滴在落葉上。
落葉也染紅。
黑袍人將劍從他的喉嚨拔出。
他動作依舊緩慢。
這種事,他的確很有經驗。
他再度揮劍,一顆人頭,便已到了那麻袋中。
他抓起麻袋,緩步朝身后的酒家走去。
他的確需要再喝一杯。
只因他的血已經夠冷,他的心也夠冷,需要一杯酒熱一下。
殺人前,要喝酒。
殺人后,他也要喝酒。
這似已成了他的一個習慣。
他走進了杏花村,又要了一壺杏花春。
他走進小小杏花村的時候。
高冠已經坐回靠近欄桿處的桌子,就坐在那個俊俏嫵媚的女人的對面。
俊俏嫵媚的女人,風情萬種,那雙眸子,就已經可以將人迷得神魂顛倒。
她不是別人,是花花。
人們通常叫她老妖怪。
打不死的老妖怪。
屋子中央的那兩個女人,依舊安靜的坐著。
一個在喝茶,一個在喝酒。
老人端著一桿煙槍,不停的抽,不停的咳。
老婦人責備她幾句,無奈的搖著頭,走進廚房,在屋內點了一線檀香。
很快一種奇異的香氣,彌漫了整間屋子。
掩蓋了濃濃的煙草味,也掩蓋了淡淡的血腥味。
小小端出了一盤青色的蓮蓬,蹲在廚房陰暗的角落里,垂著腦袋,認真的剝起蓮蓬來。
黑袍連喝三杯后,心腸漸熱。
他忽然提起麻袋,快步走到屋中那兩個女孩子的身旁。
他將麻袋往那桌上輕輕一放,對著那喝酒的女孩子道:“朱珠小姐,殺害令尊的兇手,已經死了,就死在古道旁那株梧桐樹下,令尊的頭顱,在下也已經找到,就在這個麻袋中。”
高冠聞言,心中一動,不禁朝那女孩多看了一眼,那個文弱的女孩子,竟是朱珠!
朱珠蒼白的面上忽然多了一絲悲痛,她咬著嘴唇道:“可恨的兇手,爹,我終于給你報仇了!”
她心中雖然悲痛,眼圈已紅,但牙齒狠狠的咬著牙根,始終也曾讓眼淚落下來。
黑袍人對著兩人道:“朱珠小姐,鳳儀姑娘,在下答應你們的事情,已經辦到,請你們遵守諾言,將夜光珠交給在下!”
朱珠忍住悲痛,輕輕點頭道:“陸蕭公子,你既然替我報了仇,那我定也不會失信于公子的。”
她頓了一頓,轉首對身旁那喝茶的少女道:“鳳儀,快將夜光珠交給陸公子!”
“小姐,這珠子老爺視為至寶,豈可輕易送人,小姐……”
鳳儀自衣襟中取出一粒珠子,珠子碧綠剔透,瑩瑩發光。
鳳儀雖已拿了出來,卻仍心有不甘,道:“小姐……”
朱珠截口道:“既已約好,豈可毀約!”
她的眸子中竟然閃現出一絲堅定的光亮,就好像明月發出光,高高在上,令人望而生畏。
高冠不禁對她心生敬佩,在這弱小的女子的心中,早已將信義二字看得比生命更加重要。
鳳儀無奈,只得將那珠子交到陸蕭手中。
陸蕭接過那珠子正要放入衣襟中,小小忽然從廚房竄出,拉著他衣襟,欣喜若狂道:“陸蕭哥哥,是你,真的是你嗎?”
陸蕭退了兩步,盯著小小看了一陣,忽然大喜道:“小小妹妹,我是陸蕭!”
陸蕭掀起遮面的黑袍,露出一張年輕的臉。
這少年生得俊秀,濃眉大眼,特別是一雙眼睛明亮得就像是天邊的星。
小小早已高興地亂跳,她抓著陸蕭的手,又拉起一旁的老人,歡聲道:“爹,你看,陸蕭哥哥回來了,他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我簡直太高興了!”
老人將煙槍插回腰間,目光在陸蕭的劍上一掃,突然笑呵呵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既然回來了,那么你跟小小的婚事,趁早辦了吧!”
小小有些不好意思,面頰變得緋紅,不停的擺弄著衣角,垂首不語。
陸蕭道:“此事全由您老人家做主!”
老人笑了片刻,笑容忽然頓住,露出一絲陰沉,道:“既然要娶我家小小,雖不說三媒六聘,這正常的禮數絕不能少!”
陸蕭點頭,道:“好,三日之后,我一定帶著聘禮前來迎娶小小妹妹!”
老人道:“何須等三日,今日就好!”
陸蕭為難道:“今日匆忙,未曾準備聘禮!”
老人兩道目光盯著陸蕭手中的珠子,笑道:“我看你手里這粒珠子就不錯,不如就……”
陸蕭道:“這粒珠子,對昆侖派而言,十分重要,不能作為迎娶小小的聘禮,還望……”
他一句話猶未說完,那老人目光突的一變,出掌如風,便要去奪陸蕭掌中那粒珠子。
陸蕭大驚失色,顫聲道:“大叔,你……”
小小也駭得不輕,緋紅的臉突然變得蒼白,失聲道:“爹,你……你干什么?”
她語聲未落,便又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冷冷道:“傻姑娘,他不是你爹!”
小小轉過身去,正看見那個老婦人布滿皺紋的臉。
“娘!”
老人在冷笑,她笑得很開心,條條皺紋好像忽然活了一般,就像一條條蟲子滿臉亂爬。
她冷冷道:“我也不是你娘!”
“那你們是誰?”
小小差點跌倒。
陸蕭大驚,左掌一送,飛快將那粒珠子收入衣襟之中,右掌拔劍。
劍光一閃,卻忽然頓住。
他忽覺全身酥軟無力,提不起力氣,目光也已迷蒙,他顫抖著說出最后五個字:“屋內有迷香……”
小小驚慌失色,想要去扶他,只覺頭腦昏沉,一時站不穩,也跌倒在地。
頃刻之間,屋內還能夠站著說話的,便就只剩下這一對老夫妻。
那老婦人走到窗前,掐滅那一線檀香,面上露出得意笑容,道:“唐門的碎骨香,果然名下無虛!”
老人抓起腰間的一桿煙槍,敲打著桌面,將漆黑的煙絲從煙斗中甩出,嘿嘿笑道:“老夫這三步倒也還不錯!”
兩人一起大笑,笑聲震天。
老婦人笑著走近陸蕭,伸出春蔥般光滑的手,伸入他的懷中,正準備去拿夜光珠。
她的面容忽然僵住,只因她伸出的右手,竟然被另一只手緊緊握住!
她猛的一抬首,面色慘變,她看見了一張年輕的臉。
這張臉正沖著她嘻嘻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