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為什么能操作人的生死,而你只能被操作。因為魔鬼每天會比你早起兩三個小時,而這段時間正是每天最黑暗的時間。
————黃小凱
獨孤語已經懷孕34周了。肚子包裹得很好,左側臥也是最佳的姿勢。然而并不方便的身體,卻總是因為低質量的睡眠而輾轉,或側臥,或仰臥。獨孤語并不是第一次懷孕,旁邊還躺著大女兒漠漠和丈夫鄭冰。漠漠的呼吸細而勻,但這丫頭卻時不時露出詭譎的笑容,嘴角上揚,眼珠快速的轉動。鄭冰有點發福,呼嚕怪異,時不時突然中止呼嚕,感覺呼吸都沒了。每當這時,獨孤語都想去搖醒鄭冰。還沒伸出手時,一口氣接了回來,呼嚕聲又回來了。鄭冰翻一個身,嘴角的涎水浸濕了枕頭。
清晨,獨孤語最先起來為丈夫女兒準備早餐。當一家人圍坐在餐桌前,鄭冰告知老婆女兒,自己將到C市公干,幾天后才會回來。鄭冰事業正在上升期,主要經營的是醫療器械。C市是一個大城市,是鄭冰醫療器械主要銷售地區,每個月總有十來天,鄭冰需要到C市去做售后,并打點維護必要的關系。
獨孤語很想丈夫留下來陪自己,她最近狀態非常不好,很需要人陪。話到嘴邊忍住了,女兒十四歲了,他們還蝸居在這樣的一室一廳,一家人還睡在一張床上。鄭冰工作很努力,收入也是越來越豐厚,但總是趕不上激增的房價。今年的政策松動以后,夫妻兩要了第二胎,鄭冰更是越來越努力。
這個時候,獨孤語張不開口要求丈夫留下來陪自己。臨出門的時候,深情地拉住鄭冰?!拔壹夷贪郑琰c回家,我和漠漠在家等著你?!编嵄H了親獨孤語的臉頰,然后對漠漠說:“好好照顧媽媽?!蹦吡艘宦暎谏嘲l上繼續玩著手機。
下午,獨孤語在市中心的超市買了好些嬰兒用品。不是第一次當媽了,獨孤語帶著漠漠很快地掃了一些貨,并用滴滴約好了專車。走出了商場,和漠漠在中心廣場等專車的到來。
市中心的這個廣場,一直是很熱鬧的地段,城市的繁華和美麗都集中在這里,展現給世人一種現代和奢華,掩蓋了城市高低角落的齷齪和骯臟。然而,今天這里卻很蕭瑟,很多鋪面已經拉下卷簾門,秋風卷起地上的垃圾從獨孤語面前掠過。天空中一片黃云正在接近。廣場上并不多的人突然開始奔跑,遠處傳來尖叫聲。獨孤語心中一悸,拉著漠漠開始奔跑。
一輛熟悉的轎車,“吱”的一聲剎停在獨孤語面前。是我要的專車來了?獨孤語如是想。車上跳下來一個人,卻是自己老公鄭冰。鄭冰大喊:“快上車!”
坐上車以后,獨孤語發現自己老公頭發亂蓬蓬的,身上也是很狼狽?!澳贪?,你怎么來了?”鄭冰一邊專注的把控著方向盤,一邊對獨孤語說:
“我今天出城,剛到東郊,就看到一家工廠爆炸了,放出了漫天的黃霧。我下車觀察,周圍的人變成了喪尸,互相啃食,公路都被堵塞了。一群人向我跑來,差點弄死我,我左推右搡才回到車上。然后迅速開車逃離,穿過綠化帶、泥路、小巷才算擺脫了喪尸大部隊?!?/p>
“我有你的手機定位,然后一路狂奔,回來接你們的?!豹毠抡Z抱著漠漠聽著鄭冰的敘述,心里一陣感動。漠漠好像并不驚慌,漠漠問鄭冰:“爸爸,我們現在去哪兒呢?”
“回家!城市周邊已經全是喪尸,沖出去的可能性太小,回到我們自己的家,將房子堵好,等待救援?!?/p>
在路上,獨孤語看見了喪尸。這些喪尸并不像美國電影描述的那樣,僵硬而遲緩,他們更象是遍地奔跑的猴子,動作敏捷迅速。這簡直是一種人類的返祖現象,他們尋覓著正常人類,然后敏捷的撲倒,一擁而上,撕扯著活體。肉塊掉落,獻血噴涌形成一朵朵的血霧花。短暫的啃食撕扯過后,活體也變得敏捷起來,一跳一躍的。于是大群類猴子一樣的喪尸,又迅速的奔跑找尋下一個目標。街道上到處都是蜂擁的喪尸,和奔跑的活體,然后是一陣陣的慘呼。看得獨孤語抱住漠漠的手格格做響,并伸出一只手去遮住漠漠的眼睛。漠漠卻不耐煩地掙脫獨孤語。“媽媽,你弄疼我了!”身體前傾,把住車門,望向窗外。一只喪尸咚的一聲撞向側窗,嚇得獨孤語往后一縮。
鄭冰是一個老司機。駕車左躲右閃,尋找最合理的路線,蜿蜒前行。行駛的過程中,路上的人類越來越少,尖叫慘呼只是間或地出現。遍地的猴子,開始注意到這輛逶迤前行的轎車。有的攔截,有的尾隨,喪尸們慢慢地往汽車聚攏。鄭冰這輛美式轎車確實結實,擋風玻璃、側窗,不斷地發出咚、咚的悶響,前仆后繼的喪尸沖向轎車。鮮血是沒有,粘稠的血漿糊滿擋風玻璃。雨刷刮得玻璃吱吱作響。
汽車停在自家的樓下。喪尸們正從各處涌向這輛車。鄭冰看了獨孤和漠漠一眼,認真的說:“孩子媽,漠漠,你們要冷靜。不管發生什么,你們只管往樓上跑,趕緊回家?!闭f完,拿起一個扳手,開門下了車。
猴子們一擁而上,一個、兩個、一群。剛開始鄭冰還能反抗,扳手敲擊頭蓋骨發出沉悶的聲音。當一群涌上來的時候,一口、兩口……無數口,鮮血爆綻開來。
獨孤語還在愣神,漠漠拉著她打開車門,往樓上跑。醒過神的獨孤語,并不像一個孕婦那樣笨拙。而是踏步高遠,象踩著云一樣的迅速。上次這樣的奔跑,還是在地震的時候。
打開自家的防盜門,母女兩沖進去,立即將門鎖死。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聽見撞擊門的聲音,咚咚咚…….。母女兩并沒有做停留,趕緊將防盜窗戶鎖死。陽臺并沒有安裝防盜護欄,但是有一扇落地的防盜玻璃門。鄭冰當年買房的時候,特意沒有給陽臺安裝防盜護欄,他喜歡和獨孤一起坐在陽臺,看著窗外郊區的景色,消磨每一個清晨和黃昏的時光。
漠漠走過去準備鎖住防盜門,卻站在玻璃門前僵住了,瞳孔也縮了起來。獨孤看見女兒愣住了,跑了過去,跑到落地門前,也愣住了。
順著玻璃望出去,樓下黑壓壓的全是喪尸。近處附近樓房的喪尸們正攀援而下;遠處荒野、公路上的猴子正密密地往這棟樓涌來。樓下的喪尸正在疊羅漢,其中敏捷的喪尸,攀援而上。整個大地黑壓壓的,天空的黃霧已經散開,露出傍晚落霞血紅的天色。整個世界,只有這里沒有被攻陷了,無數的喪尸正在趕來。
陽臺一旦被占領,防盜落地玻璃門將不堪一擊。喪尸們的頭蓋骨就能頂出一個洞來。獨孤語默默地走向衣柜,打開門,從柜子邊抽出兩把尼泊爾狗腿彎刀,這是鄭冰生前的心愛之物。遞了一把給漠漠,推開落地門,和漠漠一起走到了陽臺。手起刀落,第一個攀上來的喪尸,被獨孤語砍掉頭顱,摔了下去,帶翻幾個喪尸滾下去。粘稠的血漿沾了獨孤語滿臉。
不斷有喪尸攀上來。母女兩手起刀落,毫不手軟,一個個的喪尸滾落。漠漠甚至玩出了花,有時一刀插入喪尸的眼睛,從后腦支出;有時從喪尸的嘴里捅進去,還順勢攪兩下;有時砍掉半拉腦殼,留下嚯嚯作響的利嘴。漠漠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最后竟“桀桀”地笑出聲來。獨孤語的心更沉了。
然而,喪尸越來越多,無窮無盡。一只肥壯的喪尸,從底層羅漢堆爬上來,敏捷地像一只大馬猴。快到陽臺時,凌空躍起,沖向漠漠。漠漠一個瀟灑的回首刀,將馬猴的頭顱斬落。碩大的身體掉下去,一聲悶響,栽進喪尸堆。但是,頭顱依然沖了下來,一口咬住了漠漠的脖頸,獨孤語清楚地看到,那只馬猴一樣的喪尸,正是已經喪尸化了的鄭冰。
漠漠往前一栽,被正在爬上的喪尸們一陣撕咬。漠漠在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吐出了最后一句話:“媽媽,世界好大,漠漠好想出去看看。”獨孤語已經救援不及了,體力已經完全透支,喪尸們涌了上來,準備享用這世界上最后一口鮮肉。
獨孤語倚著陽臺門坐了下來,放棄了抵抗。這個時候覺得肚子一陣絞痛,胸前隆起的肚皮劇烈波動,一只小手破開肚皮,從獨孤語的肚皮爬出來一個嬰兒。嬰兒一出來,敏捷地跳上陽臺護欄,發出一聲高頻尖銳的嘯叫。附近樓房的玻璃被震碎,獨孤語的耳朵里滲出了鮮血,所有的喪尸退了下去,黑壓壓的喪尸全部跪伏在地上,喉管里發出“嚯嚯”的聲音。他們在膜拜自己的神,包括跪伏在地的漠漠,和一只搗地的馬猴頭顱。
嬰兒回過頭來,望向獨孤語,紅霞滿天的逆光,掩映在還有血污的裸體嬰兒身上,一根長長的臍帶,還連接著獨孤語破開的肚皮里。嬰兒眼神猙獰兇厲,卻溫柔地說:“媽媽,別怕,我是這里的王。”
我親愛的奶爸死了;
我伶俐乖巧的女兒死了;
我孕育了喪尸之王。
生無可戀……
獨孤語吐出了最后一口氣。
到這里,應該是一個完整的故事。但實際上,下面還有另外一個故事。如果您累了,就看到這里吧。如果您還有興趣,請繼續看。一個完全不同的獨立故事,但卻和上面的故事成為一個整體。
奇思小區,B棟404號。在傍晚的時候傳來一聲尖利的叫聲。叫聲甚至壓過了人們下班歸來的喧囂。鄰居們簇擁著消防員趕到404號,破開門。人們看到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抱著頭蹲在墻角,眼神呆滯。一個孕婦倒在陽臺的血泊中,手里還有一把尼泊爾彎刀,肚皮已經刨開,孕婦手里還抓住一個已經成型的嬰兒。母子已經死去,一尸兩命。
幾個刑警勘察著現場。一個女片警正在隔離帶外面安慰名叫漠漠的小女孩,小女孩依然眼神呆滯,旁邊一個中年發福的男子,是剛剛趕回的死者丈夫,面無表情地留著涎水。
現場沒有任何可疑之處。痕跡專家、法醫的初步勘察,都證實名叫獨孤語的孕婦是自己刨開肚皮,取出嬰兒,然后失血而死。只是這樣的事情是聞所未聞。即便一個人自殺輕生,也應該選擇一種低痛苦的死法,也應該選擇一個相對體面的死法。而這樣的死法,好像具有某種象征性、儀式性。
刑警楊勇,打開了死者的電腦,查看死者最后的瀏覽記錄??吹贸鏊勒擢毠抡Z在丈夫外出以后很孤獨,很多的聊天記錄,有些是QQ,有些是微信。曬著各種幸福,隱藏著別樣的孤獨。楊勇注意到,獨孤語經常在一個叫“妙想”的群里出入,不過大多數群記錄都是些聊天打屁無關痛癢的啰嗦。楊勇最后注意到一個id叫小刀的人。
這個小刀,發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話。
“你們沒發現這個群一直保持著400個人嗎?為什么呢?因為死神正在這個群外徘徊,當群里的人數只有399人時,死神將填補第400個位置,然后在這里收割你們的生命?!睏钣驴吹妙^皮一陣發麻,他已經帶入到獨孤語當時的思維,想必獨孤語當時也嚇得不輕。
隨后,楊勇發現,小刀找獨孤語私聊了。獨孤語的id名叫“孤風獨雨”。
小刀:你想看看我寫的小說嗎?
孤風獨雨:恐怖嗎?
小刀:不恐怖,很好看的。
孤風獨雨:好吧,讓我看看吧。
于是小刀給了一個鏈接。
楊勇點開了那個鏈接。這是一個題目叫做《蒸包子》的小說。小說用極其細膩的手法描述了一個主婦蒸包子的過程,沒有任何心理描寫,就是往復繁瑣的動作,間或有關于主婦和家里丈夫、孩子們的對話互動。這樣的描寫顯得冗長而機械,但是緩慢的節奏感卻帶來一種壓抑的恐怖。沒有任何心理描寫,但楊勇內心卻開始翻滾,他甚至認為那個主婦是在蒸人肉包子,并想向世界傳播一種病毒一樣。小說是很無聊的,結尾不過是展現了一個主婦因無聊的生活和往復的勞作帶來的絕望,但給人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刑警們正在忙著手頭的搜證事宜,并沒有注意到楊勇。楊勇卻從電腦桌前站了起來,走到陽臺上,跨上陽臺護欄。這時警察們才注意到楊勇的異常,還以為楊勇在做什么現場還原的實驗。楊勇轉過身來,臉上蕩漾著一種吊詭的笑意。用一種后仰入水的方式跳了下去。
四樓不高,但是后腦著地的楊勇也死得透了。兩手一上一下的擺開,好像是在地面上進行著仰泳一樣,周圍是蕩漾開去的鮮血。
“我看過那篇小說,這篇小說類似于催眠用的懷表,不斷重復的節奏,催眠著受害者,并不無時機地給予死者一些心理暗示?!北环Q為“刑警中的科學家”的老周正在給局長報告。
“和心理學家催眠不同的是,施術者并不需要在受者睡眠后進行心理引導,陰暗的心理暗示已經足以挖掘受害者內心的恐怖和絕望。受眾如果正好是心理脆弱的時期就會中招,比如產前產后的孕婦,或者面臨極大精神壓力的刑警?!崩现苓呎f邊扣著鼻孔,偶爾還將食指伸進嘴里吮吸。
局長厭嫌地看了看“科學家”老周。“那么,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老周聳了聳肩?!拔覀兒翢o辦法,沒有證據,也沒有依據來給嫌犯定罪。我還查過那個小刀的ip地址,遠在澳洲的昆士蘭。我們甚至向法院申請限制令的機會都沒有。”
“那么,只有結案了,當自殺處理?!闭f完,局長想點開小說觀看。老周用帶著黑邊手指的手壓住了局長的手?!安幌胨?,就不要看。”
遙遠的昆士蘭州布里斯班。一座奇怪的民居,房前本來該種草坪的地方種著芫荽,而且還修剪得整整齊齊,提示著這家主人怪異而嚴謹。早上五點鐘,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期,書房的燈亮了。房子的主人,優雅地敲擊著自己心愛的青軸鍵盤,卡塔卡塔,聲音傳得很遠,像是惡魔的戰鼓。
當日下午,孤獨的美女層層正慵懶地享受著下午茶。象葛優一樣躺在自己的躺椅上,翻閱手機,點開了簡書,在刷新了之后,一個不知什么時候關注的作者小刀向她推送了一篇小說。
點開小說,小說的名字叫《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