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繼續朝前走，夜色絲毫未減退，甚至比先前還漆黑，黎明前的時

刻最黑暗。他們的話題黑暗中進行著：

“老大，讓我怎么說呢。”

“直說?！?/p>

“我擔心清河酒業鼓包。”

“鼓什么包？有跡象？”

茍厶升搖搖頭。他此時是老馬、老兔子、老黃鼠狼、老狐貍，一切老

奸巨猾的動物集一身。就狡猾而言，權云珠勝茍厶升幾籌。他立馬看出來顧慮的緣故，挑明道：“因為司佳慧？”

茍厶升回避權云珠的目光，直視前邊的崎嶇山路，顯然權云珠說對了。

司佳慧跟老大的關系可不是千絲萬縷，而是樹和藤的緊密。清河酒業的案

子也涉及到執行，權云珠從中偏向他們完全因為有了律師司佳慧。法官同

律師的關系體現在他倆人身上，如同一壺酒，勾兌的一壺酒。直接燒出來

的酒未必就比勾兌的好喝，有些酒香型就是靠勾兌出來的。法官跟律師勾兌產生的是什么香型？男女勾兌是上帝的主意！具體到三江中法男副院長跟經緯律師事務所女主任之間勾兌，不比白酒勾兌工藝復雜產生的香型復雜，涉及到政治、法律、道德、靈魂、肉體……還有茍厶升人為的“隱患”，他不能直白說出來。

“厶升，你也跟我耍心眼。”

“不，不是，老大。”

“不是什么？就是?？吹剿炯鸦凼裁茨阏f出來，礙著我的面子……那

樣要誤事。”

追問有些沒法回避，茍厶升思考后婉轉地說：“清河酒業的事都是她辦

的，言語不慎，我是擔心有漏洞?！?/p>

應該是有這種可能性，辦事再滴水不漏，也難免遇上像周全的主。他說：“義如山人核兒（心眼多鬼道），即使佳慧紕漏的地方，他也能及時彌補上，不至于……”

“道理是這樣，可是人心叵測，”茍厶升建議道，“老大最好見見義如山，提醒提醒他。”

周全網上舉報的帖子如一把剪刀，權云珠最憂慮的是它刺破膿包，滿

身膿包刺破哪一個都夠一說，后果是感染、敗血癥、血癌也說不定。避免

惡化需要采取注射疫苗、增加免疫力，要像AIDS(艾滋病)病毒那樣頑固才

行。權云珠已經計劃同重要的幾個病毒攜帶者談談，吹風遠遠不夠，曉明

厲害……這一點和茍厶升想法不謀而合。他說：“你說的對應該提醒他們，只是我沒把義如山算在內，經你提醒我也要找他。”

“我覺得也和司律師談談?！?/p>

“哦，你覺得有必要？”

“很必要?！?/p>

司佳慧在茍厶升和在權云珠心里位置不一樣，了解程度決定評價高低。

權云珠覺得她不會出任何問題，就是說她絕對做不出不利自己的事情。茍

厶升也不是那個意思，周全的舉報立案，調查的人肯定有她，司佳慧與權

云珠的關系不是什么秘密，盡管做得很隱避，絲毫不露難以做到。司空見

慣的事情沒在意而已。權云珠認為律師回答詢問不用擔心有問題，她能夠

做出有利自己的回答。打打預防針——談談也沒壞處，不然也經常幽會，

沒談過此類事情罷了。

“我和她談談?！?/p>

茍厶升覺得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對權云珠講明，說：“云璣身邊有個

女人?！?/p>

“他對我提過一嘴?！?/p>

“她是他的秘書，秘密情人?！逼堐躺v了他所了解的女秘書左小娜，

使權云珠有個掌握，透徹的掌握才應對自如，“還有一個養魚的人，跟云璣

接觸多，他喜歡唱大神調，喂魚時唱……”

“唱歌叫魚，挺有特點?！睓嘣浦轶@異，養鹿場叫鹿吹哨、叫豬口喊嘠

啦啦、叫雞咕咕、叫狗奔奔兒……他知道的就這些，用唱大神調召喚魚總歸是新鮮。

“有時云璣同他一起唱大神調，多是戲詞兒，回頭我找來幾段詞兒你

看看?！逼堐躺f了很多關于權云璣的情況，最后說，“云璣神經衰弱，晚

睡早起，有時半夜睡不著，到園子里跟看果兒的工人聊天。”

前邊林子間跳閃著燈光，作為照明也作為店招使用燈籠，幽靜的山林

中紗燈比霓虹燈親切自然。

“前邊就是巖泉寺。”茍厶升說。

“天還沒亮。”

“咱們先到旅館休息?！?/p>

權云珠抬眼見到數盞燈籠。

多盞大紅燈籠說明家庭旅館不是一家，茍厶升直接將車開進一個農家

院，他說：“到啦?！?/p>

家庭旅館的條件也不錯整潔干凈，被褥很新散發著植物的味道。權云

珠坐在床邊，對滿屋貼著的剪紙產生濃厚興趣，說：“店主人愛好剪紙。”

“嗯，據說是舊時三江地區有名剪紙人的后人，絕活手撕，”茍厶升指指墻上貼的，說，“它們不是剪子剪的，全用手撕的?！?/p>

“紙人像是……”

“神漢?！?/p>

剪紙跟神漢看上去風馬牛不相及，了解薩滿跳神和薩滿巫術的主要內

容——求神賜福，招魂驅邪，求子祈神——就不這樣認為啦。薩滿跳神和

作法時使用剪紙“嬤嬤人”、“替身”、“大翻車”等。權云珠說：“我親眼見

過紙人?！?/p>

“跳大神？”

“不是，燒紙人兒?！?/p>

舊時三江地區代替活人殉葬的、用后燒掉的紙人，叫替身兒。也有人帶紙人到廟上來燒。

家庭旅館墻上還貼著這樣的一副剪紙，是求子神像剪紙：連手連腳，如同連體雙胎，同樣形狀與面部表情的大圓腦袋，細致的五官，采用陰刻手法，兩個腦袋的兩側對稱似的分別剪有鳥嘴大張般的小辮，肩膀及上身呈三角形，兩手下垂，五指分開，代表生殖無數。下部雙雞與女性器連接，兩腳朝外撇。薩滿通過相似和諧音通過雙雞突出生殖觀念與生殖能力①。

“其實這個東西貼在這兒的，有意思?！睓嘣浦檎f。

“嗯，是有意思。”茍厶升附和道。

如愿以償燒到頭炷香，功勞歸功茍厶升。他為權云珠燒到頭一炷香動

用了社會關系網。如今什么都能承包，寺院也承包，在市宗教局做副局長的高中時代的同學，辭職下海承包了巖泉寺，毋庸置疑寺院進入了商業化的經營，什么都可能變味的時代，和尚老道（少數的）有假的，穿上道袍手敲木魚沒人懷疑他是冒牌貨。巖泉寺的初一的頭燭香18999元，還要走后門才燒得上。茍厶升找到那個老同學，好歹弄到燒頭炷香的權力。

跪在佛像前的權云珠雙手合十胸前，閉著眼虔誠祈禱，外人猜不出茍

厶升猜得出老大祈求什么，希望他能如愿。真佛假佛看在老大跪地面子上

保佑他。

自知欺騙也要花錢燒香，破錢免災。錢太多了就要變著法花，窮人愁

沒錢花，富人愁錢被賊偷。權云珠三年前開始愁家里的錢太多花不掉，同妻子一商量，假離婚，妻子離婚后攜獨生兒子移民美國，隨之而去的大量金錢，前妻子在美國購置了別墅，兒子開了公司，等待他日后過去一家團圓。裸官等待到法定年齡退休，擔心將來移民由于官職身份受阻礙，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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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見遼寧的北鎮滿族“大翻車”剪紙。為孩子祛病免災所用，“扣夜星”、“夜哭郎”等薩滿巫術的標志。

在秘密進行中的一個計劃金蟬脫殼很順利，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周全的舉報，處理不好它可致使計劃流產。因此在祈求佛時，也包含了保佑

金蟬脫殼計劃如期進行。

“佛爺保佑……”權云珠神像前虔誠地祈禱，顯然不是我們在天上的父①開頭，心里默念：佛爺啊，請幫我躲過這一兇險，順利實施金蟬脫殼計劃，請保佑我們一家在美國團聚……

隨同來的茍厶升站在離他稍遠的靠近高高廟門檻的地方，目睹老大跪地雙膝發軟微微發顫，自己也想跪了。這里有資格問題，今天的頭炷香就是老大燒，門外面等候一排香客。

要價近兩萬元的頭炷香與十元一炷香燃燒的時間和味道沒什么區別，只是意義、目的不同，受敬的佛一視同仁，該保佑都保佑不分貴賤。善惡

跟窮富沒關系，坐奔馳的人未必比坐蝲蝲蛄（小型手扶拖拉機）的人長壽。

權云珠比誰都清楚這個道理，就像自家的座便盆鑲嵌瑪瑙邊兒，他還照樣

得了痔瘡，在市中心醫院做了切除術，手術后效果不十分理想，老是像有什么東西未開凈。

解心疑不失是一種減壓減負的精神療法。權云珠回來的路上心緒好了許多，話也多了起來。上午的陽光透過樹木枝葉灑下疏散光，跳躍的光圈

宜人帶來快樂，重要的是他的心里比來時輕松多了。權云珠說：“今晚你接云璣過來，我明晚到果園去。你有水岸華庭的鑰匙吧？”

“有?！逼堐躺掷镉袃砂褭嘣浦樗饺俗∷蔫€匙，一把是水岸華庭，

另一把是橡樹灣。權云珠同妻子離婚后，法院家屬樓那套房子賣掉，他名義上住進法官公寓，大部分時間在這兩套私宅內居住，橡樹灣不是他一個

人，陪他住的人是司佳慧。權云珠獨自一人到水岸華庭的時候也有，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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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基督祈禱詞?！覀冊谔焐系母福溉硕甲鹉愕拿麨槭?。愿你的國降臨，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

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阿門！

茍厶升也猜不出老大為什么一個人到這里來?。客朔矫嫦?，顯然是個錯誤，權云珠一個人在水岸華庭過夜，就是一個人。茍厶升沒有發現他跟

其他神秘女人幽會，別人更難發覺。

“我存放那兒的法官類的書，你叫云璣看一看?！睓嘣浦槎诘?。

茍厶升確實在水岸華庭見過那類書籍，很雜，專業書、文藝類、新聞

類，反正都跟法官沾邊兒。翻翻有益處，說不上哪個專業術語在被詢問時

恰當地用上。

“老大，我沒對他講司佳慧的事。”茍厶升說。

置換要講清身邊的人，尤其是情人之類，最容易看出破綻的人。對權

云珠講了權云璣的情人左小娜，如何幽會、在哪兒、誰主動都講了。當時

他想把自己了解的司佳慧講給權云璣，遲疑后他沒有講，沒有征得權云珠

意見前他不敢講，老大的隱私不可隨便對外人講，盡管權云璣是他胞弟不

是外人，男女私情除了當事人誰都是外人。

“不講就不講吧?！睓嘣浦橘澇刹恢v，他的身份不等同弟弟云璣，個體

私營老板炫耀富有，財富包含著美女，做美女干爹當下很時髦。自己身為公仆法官，這類人絕對不缺女人但需偽裝和隱藏，堂皇的各種律條不好公

開抵觸，還有他跟司佳慧始終保持地下狀態，風傳的東西如今沒人在意，其實在意不過來。

“老大，是不是透露一點給云璣？我怕這期間司佳慧找你，如果云璣

不認識他那將怎么樣？”茍厶升說，假設如果成為事實，權云璣陡然不理

司佳慧，她絕對不會想到面前的不是自己情人，感情受到和傷害，她要是

發瘋怎么辦？因此他主張了解的好，“還是有個思想準備好，有個印象，免

得因而節外生枝?！?/p>

經過考慮，權云珠說：“水岸華庭的五斗櫥內有一個影集，里邊有張司

佳慧近照，你拿給云璣看，對他簡單說說她的情況，不要太詳細?！?/p>

權云璣清楚長兄有一個律師情人司佳慧，見不見到她不重要，甚至可

能見不到她，清楚有這么回事一旦出現避免“該認識而不認識”出事。茍

厶升的建議被權云珠采納，說明他們都很聰明。

“水岸華庭備有一套制服，讓云璣穿上?！彼痉ㄐ挟敼ぷ鹘涷瀻土怂拿?，和對手較量姑且不叫反偵查，“防止現在就有人監視，那樣正好……制服幫我們大忙?！?/p>

包裝物關鍵時刻功不可沒，假如被監視，識別權云珠通過著裝，穿上

法官制服的權云璣更像法官，更像他冒充的親哥哥。

“老大，我覺得他們行動沒這么快，來得及。”

“很難說，管他呢，我們趕早沒壞處?！睉T例屬于司法口人員犯案，上級要指派異地司法機關辦案，偵查、起訴、審判、服刑都將在異地進行，因此他們行動什么時候開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幾層保護色，正處級中院常務副院長，市人大代表，即使立案有些程序必走，至少紀檢部門先宣布“雙規”，而后司法才進入，穩住手下人不能讓他慌神，權云珠說：“厶升，我們充分做好應對準備?！?/p>

“嗯，你生病的細節我們再……”茍厶升說縝密一下。

“是啊，病要生得像真事兒似的，還要恰當?！?/p>

生病在這里是陰謀計劃的一個細節，追求真實很重要。茍厶升說：“我

想你在辦公室發病，影響面大?！?/p>

“可。”權云珠吐出簡練一個字，有時他在部下的某些請示報告上批準

便寫個“可”字，也有是兩個字“準照”，一般不用嘴來說“可”，只在茍

厶升面前說，多是心情不是很壞稍有得意時刻，他和茍厶升策劃實施的計

劃在外人看在犯罪，他們當成一種興趣盎然的游戲，做得興奮、愜意，“我

高血壓、心悸，就生這個病?！?/p>

“權院犯了高血壓，頭暈、心慌，我對外人這樣說?！?/p>

“行。”權云珠同意，戲要往逼真演，他說，“我是在踩著凳子擦橫匾，

上高時血壓忽然上來，摔下凳子，被你進屋及時發現，然后送醫。”

“用院里的車，還是120？”

“當然是120，效果好?！睓嘣浦檎f。工作崗位上發病，法院院里來了救護車，影響的效果自然出來。

中法權副院長辦公室的墻上掛著橫匾，金字耀眼：正大光明、一視同

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