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師傅硬著嗓子說一聲抱歉,便絕塵而去,留我們怔怔站在路邊。艷艷半倚在我身上,皺著眉揉著頭發直喊疼,仿佛一整支部隊踏著鐵蹄從她的神經上碾過來碾過去。凌晨兩點的街頭,幾盞街燈不遠不近地弗照,燈柱邊幾個男生閑閑地聊天,忽而停住詭詭地望我們幾眼,我小步小步挪過去打問:“你好,我朋友頭疼得厲害,請問附近哪里有24小時藥店么?”幾架鏡片后的目光便瞬時集成一道X光,盯著我們狠狠地搖頭。難過就同巨石一樣滾落下來,我們互相攙扶著在馬路上來回地走來回地走,像落難的孫悟空,對每輛開過的出租車都大喊:“師傅!”
這是艷艷來到魔都的第十天,急火攻心生起了病。她原來在杭州,日子倒也優哉游哉。后來幾乎是被上司連哄帶騙到了上海 ,不久便發現新工作不過是一個陷阱,自己莫名其妙變成了政治斗爭的犧牲品。我們一起擠在八平米的小房間里,想象多年后站在獨立衣帽間里比劃切換不同風格搭配時,或許也會回首凝視命運女神讓我們肩并肩的那一刻。
喪是喪的,但她并不讓自己沉浸在這樣的情緒里太久。盯著鏡子里餅大的臉,她仔細地描起眉毛的形狀,淡淡地說:“我還是覺得應該去做我喜歡的事,我要做編導。”“不能同意更多。”我頂著一對加班熬夜的黑眼圈認真地答應。而后,她便如同一陣風,投簡歷面試入職一氣呵成,在滬上一家頗有名氣的美食節目當起了編導。選題、找店、策劃、拍攝、后期,她身兼數職沒日沒夜沒周末,一副嫁給工作的樣子,一年也見不上幾次。她沒有跟我抱怨究竟面臨過怎樣的困難,只是有那么幾次忽然說覺得自己要喘不過氣來了。如今快要過去三個年頭,我還是抱怨自己bug體質全年水逆的loser,她已經在這里升職加薪帶起了小朋友。我并不羨慕她,相比她的努力和付出換來的回報畢竟太少。但我嫉妒她,她用自己的熱情和汗水給自己建起了一個王國,只做自己的國王,以她的勤勉與篤定,外面風吹雨打,城堡只會越來越堅固。
雖然相識十多年,她卻一次又一次刷新我對她的認知。大四的時候,她從重慶孤身一人跑來杭州實習,在陌生的城市里迅速安頓下來。房子是租來的,生活不是。她把自己的小窩收拾得干凈溫馨,做飯、看書、逛街,日子充實又自在。說是天賦也好能力也罷,她似乎總能在不自由的處境中辟出桃花源地,在看似不明朗的歲月光景里獨自柳暗花明。在我印象中,她總是那么光鮮的樣子,即使人人兵荒馬亂的青春年少時,她也從不窘迫。初三的那個暑假我幾乎天天要往她家跑,她束著高高的馬尾辮子,穿著白色米奇短袖和中褲,提著水桶一遍遍沖刷地板,把衣服疊得方方正正清清爽爽放進衣柜,傍晚的時候轉進廚房搟起餃子皮蒸起饅頭雞蛋糕。等爸媽下班回家的時候,她和妹妹就擺齊碗筷,滿屋子充盈裊裊香氣朗朗笑聲。
我大概是很喜歡她的,她似乎有種特別的味道,涼涼的讓人覺得很安心很舒服。和她擠在一張小床上散講的時候我這么想著。這些年來,多少人在我生命中來來去去,愈走愈遠。而她一直是某種頑固而確定的存在,如果說我是一只風箏,那么她手里就是緊緊扯著我的線,我們注定要越靠越近。或許有一天,我們都已滿頭白發,就這么安靜地躺著曬太陽,你依然臭美,抖一抖彩色披肩,我看著你呀,這張丑臉就泛起微笑。我們相親相愛一生,還是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