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
哎,好久不見。
其實,也不算久吧。畢竟上一次遇見你,還是在我昨夜的夢里。
夢境一如既往,陽光穿破濃厚云層,映著樹葉明明晃晃的光影,灑落在你雪白色翩躚的長裙上。斑駁流光婉轉,你轉身回首看著我,陽光剎那匯聚在眼眸里,化為你晶瑩的魂魄。
你的身影依舊清晰,卻只能深藏夢里。
我也只能在夢里上演一場自欺欺人,把夢境相逢幻化成有你存在的現實,假裝因為眷戀就可閉眼聞到你身上的熟悉氣息,只是伸手觸摸時指尖微涼,你的雪白長裙化成散漫的陽光,飄向遠方。
我假裝,這十年來,你從來沒有離開過。
如果不是驀然看到抽屜里泛黃信件的落款日期,如果不是那些熟悉的筆跡赤裸裸地告訴我,我都不敢相信,你早已離開這么久遠。
久遠到我如今輕輕一捏,那些已可倒背如流的信件瞬間湮滅成碎片,支離破碎灑落一地的,還有關于你的記憶。風吹過,紙片紛飛如雪花,在燈光下閃爍搖搖晃晃,墜落在我的夢里鋪陳成通向你的道路。
一夢輾轉十年,依舊不可觸摸你的側臉。
記憶中最初的你,是你白衣勝雪長裙蹁躚,回眸一笑和我目光相遇的瞬間,那天陽光絢爛星光不落你永遠笑魘如花。記憶中最后的你,是你閉上雙眸決絕離去的畫面,那天暮色昏沉星光墜落我哭得撕心裂肺。
從那時起,再也沒有人敢在我面前提起你。
你的名字,從此被刻在墓碑上。
你的名字,成了我此生再也不敢提起的禁忌。每個人心里都有一道暗傷,不能思量,只能獨自暗涌成殤。
而我耗盡一生,茫然去追逐你歸來的契約。
你說,天黑前出現的第一顆星星名叫黃昏曉,找到它并許愿就會實現。于是在你離去的每個暮色昏沉的時節,我不斷抬頭找到那顆星星。只是我虔誠地許了萬千心愿,為何依舊不見你出現。
你說,倘若能找到深秋的發光螢火蟲,許下的愿就會實現。春去夏遠,我在秋季時分漫山遍野尋找,只是我走遍萬水千山,卻怎么也找不到那顆螢火蟲。
那些星星,聽不到諾言;那些螢火蟲,墜落在夏季。
墜落在夜幕里的漫天星光,笑看我的希望在沉淪。找不到的深秋螢火蟲,埋葬了你的身影。是我還不夠好,還是你走得太快,以至于我耗盡一生,也無法追上你的腳步。
就像那時的我們,隔著山重重水重重,思念一重又一重。
距離如此遙遠,遙遠到我們只能憑借書信,一筆一劃勾勒思念的痕跡,以此慰藉。那些漂洋過海的筆墨字句,經過風吹雨打日曬雨淋,被郵遞員從墨綠背包拿出來時,出現在彼此眼前。從此它們銘刻心里,鐫刻成永不磨滅的紋身。
那時候,盼回信的時光,度秒如年日光不落。
那時候,最想抵達的目的地,是信戳上的地址。
那時候,我寫得最多的,是你的名字。
而如今,早已不需要信件,不需要漫長等待。如今我有了QQ有了微博有了微信,如今我的聯系人遍布世界角落,我可以剎那間聯系上所需要聯系的人。
奈何,我的聯系人名單里,沒有你。
我的信件,抵達不了你所在的地址。
在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里,我用信紙謄寫好思念你的文字,認認真真,落筆情深。我沉默著在墓碑前默默點燃它們,看它們灰飛煙滅,化作裊裊煙霧隨風飄蕩,逆著星光的墜落而上,飄向高遠蒼穹。
墓碑之上,你的名字落滿滄桑。離離青草輪回不滅,年復一年。
而你沉睡在黃土之下,再也聽不到那場驚天動地災難的咆哮,再也看不見那場赤火烈焰帶來的創傷,你再也不會在閉眼時,依舊淚眼婆娑。
那場災難,把你的生命刻在我的心房里。
仿佛,你從來沒有離開過。
時光終于在洶涌如潮之后溫柔如水,把所有鮮血淋漓的傷口輕輕撫平,把所有悄然風干的淚痕輕輕擦拭。我們在肝腸寸斷之后死而復生,看著日光依舊漫長地落在地上,投下長長的暗影。
一切都從來不曾發生過,而你也不曾來過。
而我終于學會,假裝若無其事。
我終于復原如往常,作息正常生活規律也沒有胡思亂想,學會珍惜眼前人,也能照顧得自己很好。
只是,我還是不知道該把思念的信件,寄往何方。
遠在天國的你,能否入夢告訴我你所在的地址。你會不會收到我從人間寄出的沉重思念。
只是,四季顛覆,我怎么還沒有等到你的回信。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而我是否只能在夢里,才敢奢望看到你的文字,一如當年。
閱過紅塵萬丈,走過人來人往,方知你如此難忘。
流光不絕,哪怕不再想起,但是依然感謝你。感謝你,在我的生命中教會我什么是愛;感謝你,陪我度過一段銘心刻骨的時光。
感謝曾經有你的地方,也曾有我。
情字何解,怎落筆都不對。
倘若有一天,在黃昏曉聽到虔誠諾言時,在深秋螢火蟲螢光閃爍時,在我可以提筆寫下你的名字時,我多想出現站在你的面前,呼喚你的名字。
而那一天,又是哪一年。
那些曾經有你的地方,都不再有我。
此生依舊,你是我,再也不敢落筆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