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自殺。福克納說,我不喜歡一個走捷徑回家的人。
盡管家人厭惡我討論這個話題,但我還是想說,死亡是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課題。避無可避。馬爾克斯說,因為父母的存在,讓我們對死亡的理解有了一個緩沖帶,所以才不至于那么惶恐以致不知所措。
事實是,我們連緩沖帶都嚴肅排斥。所以骨子里渴望長生。
昨天,一個青年作家和導演胡遷意外離世。微博【牧羊的水鬼】發出訃告:
希望你們尊重他,不再造謠和抒情。
我喜歡這句話:不再造謠和抒情。尤其是“抒情”。竭力避免讓我正在寫的這篇文章淪為“抒情”,所以我不討論胡遷,只說由他這樣一位在我眼里已經是有所成就的青年作家自縊身亡后所帶給我的思考。
我所理解的死亡,不應該在絕望的泥沼中誕生。它的出現,應該伴隨的是平靜和透徹。我一直有一個羞為人知的錯覺:
阿城已經死了。
至少他可以死了。
非為不敬。懂我這句話的,自然會懂。一個寫出“三王”《威尼斯日記》及《河圖洛書:文明的造型探源》等著作的人,他擁有足夠的資格自殺或陽壽耗盡。
而我,還差得遠。我遠沒有一部作品或是哪怕只言片語有資歷帶進棺材。
《白鹿原》之于陳忠實,《平凡的世界》之于路遙,“時代三部曲”及《沉默的大多數》之于王小波,《包法利夫人》之于福樓拜,《基督山伯爵》之于《大仲馬》,《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之于列夫·托爾斯泰,《白鯨》之于赫爾曼·梅爾維爾,等等,他們都有可以墊進棺材里當枕頭的作品。
他們的作品在完成的那一刻,生命已經無足輕重??梢匀ニ溃梢曰钪梢宰鰟e的。就像塞林格,在完成《麥田里的守望者》和《九故事》及其他一些短篇小說后,可以義無反顧地隱居叢林,不見世人,不再寫任何東西,或者寫了燒掉也無所謂。他已經夠了,滿了。生死無礙。
反觀自己,汲汲于名利的樣子真是丑陋。我可以用我要生活我要養家我要體驗未曾體驗過的一切來給自己找理由:我不得不寫些讓自己感到惡心的文字。只是為了賺那些該死的錢。生活嘛,就意味著要妥協。有欲望的人,就必須學會妥協。越想得,越得抑。這是成年后,我學到的最重要的一課??辞暹@點,更容易讓自己心安理得地去做些并不喜歡的事。
每次看到有人做著自己喜歡且自由的事,還能夠體面地解決一切生計問題,我就羨慕得要死。
毫不客氣地說,23歲那年我出版的第一本書就是一坨屎。當然,不可否認其中有幾篇我很喜歡的文章。但很大程度上它就是一坨屎。我還要費盡力氣去宣傳它,妄圖把它包裝成蛋糕的模樣。不坦誠讓我覺得低劣。所以自那以后,我發誓,再不會出版所謂的雞湯散文集。還未拆封的幾本書在我書架的最底層蒙灰。這是它們該有的待遇。
這周交了第二本書的書稿,是一部短篇小說合集。涉于尺度問題,有可能會被拒絕出版。一切未知。我拿馮唐王小波莫言作品的尺度來向編輯解釋,我的小說尺度遠不如他們??晌以诨乇芤粋€問題。他們是他們,是可以開綠燈,出版自由的邊界遠大于我這個毛頭小子的知名作家。而我把自己端在和他們持平的天平上計較,顯得笨拙且可笑。
但畢竟我還有50%的機會。至少,我在矯正自己。姿態別那么丑。
恍然大明白有一種感覺:我這些年的努力似乎只是為了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死。
在擁有可以自殺的資格前,我不會輕生。怕就怕,這輩子都寫不出可以安枕棺材的作品伴我長眠。
繼續讀,繼續寫。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