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個矛盾的季節(jié)。氣候冷暖交替,讓人難以適從。清明的存在,有點沉重,這是個憂傷的季節(jié);春天的萌動,放歌踏青,這又是個輕盈的日子。
憂傷的四月,天氣一反常態(tài),不見"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反倒是艷陽高照。一家人起個大早,去給爸爸掃墓。如今倡導文明祭掃,不可燃香燭不可放鞭炮。如此甚好,一捧鮮花,一瓣心香,足以寄托對親人的追思和緬懷,與清新明朗的四月也更協(xié)調。
兄妹四人把爸爸的墓臺打掃干凈,獻上清麗的菊花,姐姐更是把菊花搓開,讓花瓣灑滿整個墓臺,立即有了莊重的儀式感。姐夫負責敬上茅臺,點上香煙。一切布置妥當,大家輪番上前祭拜。媽媽和姐姐都是嘴里喃喃低語,向爸爸匯報著這一年來家里的狀況。一陣微風飄過,只聽到媽媽在委曲地嘮叨:"現(xiàn)在這里不讓燒錢了,你在那邊如果缺錢花,就托夢給我,我會想辦法燒給你的。"一下子讓我懷疑文明祭掃的好處了。
不知為何,以前我是羞于以低語的方式跟逝者交流的,總覺得這是老人家才有的行為,再多的話,我也只在心里默默地無聲地說。可這個四月,等大家都祭拜過了,我拖拖拉拉地走到最后,對著爸爸的照片,低聲喚出一聲"爸爸",淚水便奪眶而出。繼續(xù)告訴爸爸我一切安好,請他勿念,還從手機里翻出女兒在美國的作業(yè)給他看。那一刻,爸爸仿佛真的就在面前,慈祥地注視著我,認真地聽我述說。我仿佛又成了他最疼愛的小女兒。
姐姐見我拖在后面,轉身過來陪我,正好見我拿女兒的作業(yè)給爸爸看,便忙不迭地也掏出手機,翻出外甥女和俄羅斯男友的照片,向爸爸展示。我眼淚未干,撲哧笑出聲來。看到這一幕,爸爸應該是歡喜的吧。
爸爸是所在公墓的第一批住戶,如今20多年過去了,墓套已顯陳舊,管理處便推出更換墓套的服務。我和姐姐看到通知,躍躍欲試,忙找哥哥商量。哥哥沉吟片刻,果斷地說:"爸爸在這兒住得好好的,家里一切也都好好的,就不要隨便動了。新舊無所謂,關鍵是我們大家時時看望他,永遠懷念他。"我突然覺得哥哥好偉岸,是當之無愧的權威。
風清景明的四月,一切都生機蓬勃,在生機中告慰心中深沉的哀思,采一束花,賞一片春,仰望一朵流云,我們和親人的靈魂在四月相逢。
輕盈的四月,最適合踏青賞春,我們選擇的是流坑古村。流坑位于江西撫州樂安縣,其建筑具有濃厚的地方特色,代表了江西贛式民居的典型風格和特點,有"千古第一村"之稱。走進流坑,可以明顯感受到,這里還是一片未被過度開發(fā)的清凈之地。相對200余幢明清古建筑的觀賞價值,60元的門票價格性價比是極高的。就算這樣,游客也很少。踩著鵝卵石小路,穿梭在七橫一豎的巷道中,仿佛走進時光隧道,伸手觸摸的都是歷史。小村還有不少原住民,民風淳樸。沿途現(xiàn)炸現(xiàn)賣油餅的老人已過80,耳聰目明,小油餅1塊錢1個,價錢公道。有一戶人家在祠堂里準備清明祭拜后的飯食,說是同姓的宗親都要聚在一起,所以好幾個人全在準備,剁各種肉的、洗各種菜的,一派忙碌。我們好奇地圍上去,拍照、詢問,他們手里忙著,嘴里答著,還熱情地邀請品嘗自家腌制的辣椒。村里有一口大塘,塘邊楊柳依依,是村里老人歇腳閑聊的地方,我們對面而坐,操著不同的方言,雞同鴨講般熱烈地聊了許久。
從流坑沿烏江順流而下,有一大片香樟林,號稱"中國第一古樟林",一走進去便彌漫著淡淡的樟木香味。近萬棵樟樹在這里安靜地生長了成百上千年,樹形千姿百態(tài),枝葉相連,根脈攜手,讓人不禁屏住呼吸,唯恐打擾了這一份靜謐與優(yōu)雅。徜徉在烏江邊上,一陣風過,一排香樟樹落葉紛紛,漫天飛舞,在湛湛青空的掩映下,輕盈空靈,美得讓人想哭。
幸虧流坑至今仍然養(yǎng)在深閨,幸虧這個四月我們與它溫柔邂逅。
黃昏時刻,我們在村里最大的"古村酒家"解決晚餐。店老板是一對夫妻,妻子點菜備菜,丈夫掌勺。食材新鮮,做法家常,價格良心。全家12人圍坐一桌,菜一道道上,酒一杯杯干,拉家常,扯酒瘋。這種放松和幸福,是以前爸爸最喜歡的,我們一直小心地保留著。
酒酣飯飽,12個人蹣跚著腳步向租住的農(nóng)民房走去。蟲蛙脆鳴、繁星滿天,我們一起走向的,分明是春風沉醉的四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