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時，臥聽風吹雨。因感念殊凰，故久久不能入眠。

林殊，穆霓凰。

腦海中各路思緒洶涌而來。上一秒仍是十三年前少年佳人常相伴的美好，轉瞬間已見十三年后兩人的隱忍和無奈。

短暫的重逢以后，是天南地北，生離死別。也許有的事物本不該用生死或時間丈量，比如深情。

想著想著，不覺已淚流滿面。

接觸到他們是在一年半前。在《瑯琊榜》電視劇上檔之前的暑假，我花了三天三夜讀完了其原著。我對原著中霓凰這個人物的出現甚感驚喜，不僅因為她霽月光風，海闊豪量，是難得一見的女性角色，更因為他是梅長蘇心中一直不滅的希望和柔軟。

可我對原著的安排卻不甚能夠消化。霓凰與林殊本有婚約，梅嶺一案后，林殊“戰死”，霓凰在多年之后與曾經赤焰軍的將士聶鐸相愛，與林殊的情感僅止于少年歲月。

林殊對霓凰的情自然不用懷疑，“十二年來他也想過不顧一切回到她的身旁。”他有赤子之心昭昭，也當有個人情感。有他的念想，有他的執著，這才是完整而不顯得單薄的他。

大概是覺得小說的安排太過殘酷和凄涼，加之一些情感邏輯讓我不能認同，所以我始終對小說中的殊凰線抱有深深的遺憾。因而當我看到電視劇的殊凰線安排的時候，我極為激動和驚喜。

電視劇里，有他們少年時代的風采英姿和歲月靜好。

青青河畔草，兩人一起練劍。少年林殊眉眼英氣，少年霓凰笑意嫣然。

上元佳節時，他扶著梯子，看她掛燈籠。她捧著燈籠問：“林殊哥哥，好看嗎？”他不看燈籠，只看著她笑了，“好看。”

他和她并肩走著，一起嘲笑景琰只喝水不喝茶，“咕嚕咕嚕”，笑聲清響。

那些我曾想象過的關于殊凰的少年時代的畫面就這樣“四兩撥千斤”地被呈現出來。越是小細節，越是動人。

然后我腦海中那些有關年少的畫面開始漸漸清晰。

他教她練劍，他逗她笑，陪她看花燈。上戰場的那些暫別的日子，他給她寫信——“吾妹霓凰親啟”

她跟著他，騎馬踏青，累了他就背她回家。她等著遠方的他給她回信，有時會等到干著急，想想前線戰況卻又消停下來。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他保護著她，純粹熾烈。

她依賴著他，爛漫真摯。

可是啊，越是美好的當年，越是凄惶的后來。

如果沒有梅嶺那場陰謀，那么殊凰琰該是繼續相伴長大，然后林殊娶霓凰過門，此生不換，平安喜樂。

可是世事終究是弄人。應該說，是皇帝因他的猜忌毀掉了他的親兒子祁王，他的摯愛宸妃，他的至交林燮，他的親妹晉陽，他的親外甥林殊，還有七萬赤焰軍人和他們的家庭。或許，還該有云南王穆府王爺——霓凰的父親穆深。

梅嶺大火以后，世間再無策馬風流的少年將軍林殊。

梅嶺大火以后，世間也再無從前的霓凰。

我每每想到曾經爛漫熱烈的霓凰突逢不可承受之痛苦，該是何等的無助。她最信賴的林殊哥哥，一夜之間竟成了叛賊。

她不信，從來不信。

更難料，她父親在前線戰死，青弟年幼，不能擔當重任。危亡之際，她縞素迎敵，大破敵軍。那一年，她十七歲。

十年生死兩茫茫。她與林殊，失散了在了亂流之中。

我想，她無力反駁林殊的逝去，卻也不肯相信他真正離開了人世。艱難痛苦時，她的林殊哥哥始終是她的信仰，那樣明亮飛揚的少年，一直支撐她走過那些不堪言的冰冷歲月。

可是，托鴻雁南去，不知此情何寄。

而林殊呢？武功全廢，身體孱弱，容顏也再不似從前半分。他的幸存，讓他從此為赤焰軍全員而活，為了平反，為了清平之愿。

世事滄桑。

那雙挽過大弓，降過烈馬的手啊，竟只能在陰暗處撥弄風云。

十二年籌謀，再歸帝都。此時他是名聲赫赫的江左盟宗主梅長蘇，身負“麒麟才子”之名。她是威震一方的云南郡主，英姿颯爽，海闊豪量。

再次相見時，城門的日光略有昏黃。離他們的上一面，相隔十二年。

那時的恣意張揚宛然還在眼前。

他撥開簾子時眉眼間的曲折痛苦讓人一覽無余。簾外，他的小女孩揮劍從容，眉宇間盡是英氣，再難找到當初一分少年時代的爛漫單純。

如今的她，如她身上的鐵甲一般清冷堅硬。他本該一直照顧她。可是過往的歲月不復，他現在要做的事太危險，他只能讓她遠離這個看不見底的漩渦。

從此我知道，他的軟肋叫穆霓凰。應該說，我一直都知道。

他會在見到太奶奶的時候，情難自禁地握住她的手。他看著她，偶爾竟會失神。

他自然地伸手為她拂去發間上的落花，在她面前他少有地減少了設防。

她說：“總覺得與先生并非初見，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熟悉和信任。”

她一遍遍翻看舊時的書信。他如今的字跡，已找不出半分方年的痕跡。她淚眼朦朧，指間顫抖。

什么痕跡都沒有了，她卻能肯定是他。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長亭相認，她擁住他，淚眼婆娑。“林殊哥哥，我就知道是你。”我本以為他會選擇逃避，可是他輕輕回抱住她，念道：“霓凰。”

霓凰，你可知過往的十幾年他也曾想不顧一切地回到你身旁？奈何此生如此，怎顧兒女情長。

“生當復來歸，死亦長相思。”林殊“生”，他允諾你會平安回來，他沒有爽約。林殊“死”，他對你的心沒有改變，一念執著，他沒有爽約。

我從不想嘗試著去解釋愛之于殊凰的意義，因為最深的情總是最難言。

愛，就夠了。

相認以后，霓凰從前隱而不見的小女兒情態開始重新在他面前表露。她終于找到那份依靠和信賴，不改少年時代的默契，相比之有更多的成熟。

他也終于不再掩飾那份思念和真情。上元佳節，他盯著燈籠，舊時景重現，他不由得失神。回過神來，所思之人即在眼前。這是多少年求而不得的美好。于他，于她，都是。

他志已酬，卻年壽難永，無力與她長相廝守。他讓夏冬勸她若是再遇到有緣人，不要錯過。其實他心中何等痛苦和折磨。

她在公堂之上，一字一句鏗鏘似決絕

，“十三年前，承蒙太皇太后賜婚我與林殊，十三年過去，此約未廢。我穆霓凰以林氏未亡人身份懇請陛下重審當年赤焰一案。”他坐在對面，面上仍是云淡風輕，心中百轉千回可想而知。

她為自己做的選擇，是無論林殊生死她都不會背約。

真的無力對抗天命，那她的情就無關生死。只因是情。

我倏地想到了龍葵，“千年不滅，唯情而已。”

有人說電視劇強化了兒女情長，會喧賓奪主，使家國大義喪失一些顏色。我尤不以為然。

他們的兒女情長，都被他們放在了責任之后。他籌謀大計，她駐守邊疆。他護他周全，她給他支持。他們彼此都深深懂得他那顆赤子之心。霓凰不僅懂得，更是守護著他的心。

如果他們更在意兒女情長一點，他早就會去找她，興許會浪跡天涯。也就不會有后來得而復失的無奈和痛苦。

有個同人文的作者說，寫結局那章的時候，越往下寫越覺得真的沒辦法讓梅長蘇不上戰場，她邊寫邊哭，她最痛恨的別離，連自己也不能改寫。

是啊。我也想不到比這更好的梅長蘇的結局了。經歷了這么多風云詭譎，他終歸是要回到屬于自己的戰場，做回赤焰的少帥林殊。

可這僅僅是梅長蘇的結局。

“吾妹，吾愛，吾志已酬，唯念卿耳。”他的小女孩，再次承受失去摯愛的痛苦。失而復得，得而復失，人事蒼涼。這一次，是死別，是在再等多少個十二年也等不回來的真正的別離。

而她甚至沒有一點阻止，因為她是除了他之外最懂他赤子之心的人。

北境南疆，赤子英凰。他們都要到自己的戰場上去，去守衛家國山河。

我猶未眠，卻恍惚間看到他們入夢。看見他們年少初相逢，看見他們十幾年里的各自孤寂，看見久別重逢后失而復得的欣喜和隱忍，又看見經年之后，霓凰依舊孑然。

百年以后，她也會入林氏祠堂。

他，始終是她的歸處。

世事兩難全。

過慧易折，情深不壽。

不變者，唯堅守的心。

后記：

去年此時就想動筆寫殊凰。沒想到一年過得如此之快。

我對殊凰總是感念至深，提筆卻總覺得墨未濃。情思難書，也書不盡。

今日所書，也只是浩淼感念中冰山一角，可再多，我也寫不出了。因為越是深摯，越是難言。只要有人懂，就夠了。

那天，我發消息給她。

我說：“夜闌人靜，唯余冷雨瀟瀟。忽憶殊凰，淚流滿面而不自知。心痛矣，覺人生之大憾，如何釋懷？想來竟越來越癡狂。”

她說：“這種情境下想起，看中這份情的人，不怪。”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當年春風下共賞桃李，共飲美酒。

江湖夜雨，一別十年，兩人各自飄泊江湖，每逢夜雨，獨對孤燈，互相思念，深宵不寐。

青梅竹馬終身事，緣許三生未亡人。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都說緣許三生，希望來世你們都能生在尋常人家，執手到老。

此情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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