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影疏疏
世人皆道黃泉碧落,殊不知碧落雖通往陰司,卻與黃泉相距甚遠,其間的風光也是天壤之別。碧落是陰氣極重之地,但遍開離花,確是一番風景。我在這里住了近三百年,每天看著離花開了又落,看著漫天星辰。想想近三百年的時光匆匆流過,指縫間還未抓得住一絲半縷,就這么過去了。我時常感念老天真是有眼有珍珠,一夕修得人身。可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生死劫數隨之而來,幸而冥主施下救命之恩,并為我取名為云綰夕。
那日我醒來的時候頭有些昏昏沉沉,然后才驚覺自己竟然修得人身。我恍惚間記得自己似是經歷了一個大劫,其中的劫數如何卻是盡數忘了,不過恩人倒是記得的。
因為恩人就站在我邊上。
世態(tài)炎涼,老太太跌倒被人相扶也要討幾份攙扶費,這救命之恩一般來說都是要我?guī)退鲂┦裁词碌?。為了不替人殺人放火燒殺搶虐?..呃,強搶民女的事應當是不會的,言而總之,讓我任人擺布的條件我果斷拒絕。又想自己的術法相較于他定然是天壤之別,思慮幾下,我果斷閉眼裝死。
然而我沒有成功。
在我閉眼之際,男子開口道:“感覺如何?”我愣了一愣,他是在同我說話?這房里似乎只有一妖一不知名物種,嗯,他是在同我說話??晌覅s不知道說什么。無奈地睜開眼,故作弱不禁風之態(tài),此人若是還有些良心,就不會讓我這一弱女子為他賣命了。我果然是一只機靈的妖。
男子轉過身來,我才看清他的儀表,男子一襲黑衣,頭戴黑色頭蓬,面上卻掛著一個白色的面具,像極了戴斗篷的戲班子頭兒。突然覺得有一些搞笑。他的面具上沒有可供呼吸的小孔,也沒有視物的小孔,我在想他是如何活下去的,又是如何看東西的。
我先開口道:“....是你救了我吧?”然后我后悔了,真是明知故問。在我以為他要說什么行俠仗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話,卻沒想到他厚顏道:“自然。”我頓時無言以對,可他卻繼續(xù)開口道:“自今日起,你須得守在碧落等一個人,此人關乎你的性命。”
我有些疑惑,“是什么人?”男子沒有說話,許久,半空浮出一行字:半生無緣以相思。我愈加不解了,“這是什么?我為什么要等他?”一下反應過來他說此人關系我的性命,又問:“我是說,我為什么要相信你?”男子好像有些生氣,立在那里許久未動,一句話也沒有說。我覺得有些尷尬,我干咳兩聲,撐著坐起來,“好吧,我應該等多久呢?”“等到他來便是。”
“......”
男子轉身走了出去,不過兩三步又停下來,我心里琢磨著如何逃出去,他沒有回頭,“離開碧落半步你必死無疑,你盡可以你的命來挑戰(zhàn)?!比缓竽凶記]有了蹤跡。
以我之命換得我三百年的等待,我把歲月熬成一碗湯藥,捏著鼻子盡數喝下。蹉跎的光陰總讓我迷茫而孤獨。
但是以后應該不會再孤獨了。
今夜在我的小茅草屋幾十步開外的地方躺著一個身著紅衣之人。碧落向來唯有鬼魂可渡,在這里見到一個大活物,就如同見到會飛的豬一樣罕見。我見紅衣身旁似是繚繞氣澤,心想或許是什么神仙歷經劫難,也就洗洗睡了。怎料第二日紅衣絲毫沒有動彈,依舊在原地,我突然有些興奮。于是秉著救了此人,就會有人打下手的信念,慢慢走近紅衣身旁,然后發(fā)現(xiàn)躺在我面前的是一個男子。他雙眸緊閉,臉色蒼白,一道駭人的刀疤從右側的臉蜿蜒到嘴角,傷口翻出血肉來,周圍的血也早已凝固,不過即便如此,一看此人也是一個禍水,只不過稱不上紅顏。我覺得這個人有一點點熟悉,不過又想平時閑起來總喜歡幻想些人來,或許是我想出的這個人的眉毛和那個人的嘴巴的組合,所以也就沒怎么注意。
我把他拖回草屋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他很重。拖動過的地方留下血色的道道,我抹一抹頭上的汗,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殘忍,畢竟那是一個受傷半死的人。不過下一秒我就改變了自己的想法。上天之所以受人膜拜是因為上天給人以歷練劫數,一般來說,家徒四壁的人經過一番劫數便可青云直上,不過能熬過苦楚扶搖而上的又有幾人,正因為幾率小,福利高,才會如此感念上天,所以我以上天為榜樣,下決心要做一個受人膜拜的人。由此,給他些許劫數也沒什么說不過去。
我不大懂醫(yī)術,所以如果他死了我也沒什么責任,這樣說來這真是一個不虧的生意。我一拖二拽地把他弄到床上,他全身都是血漬,但是面容安詳,果然是將死的狀態(tài)。我覺得萬事都要有一個好的開頭,好的開頭一定要干凈,所以在實施我高超醫(yī)術之前,我打算把他洗白白。又想想我畢竟是一個女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再想想反正他半死不活也不知道,自己也不怎么吃虧。
上天有好色之德嘛!
我的術法不精進,不過燒個水還是沒有問題的。為了方便,浴桶就放在床邊,水騰著熱氣,朦朧間我似乎聽見男子低呼著誰,我放下水桶,輕聲走向床邊,男子眉頭緊皺,滿面痛苦,嘴中確是在喚著一個名字,“……芙閱”一會兒又是一個名字,“……七娘。”我想,這定是個纏綿悱惻的動人故事,聽起來他似乎戀著芙閱又忘不了七娘,由于完美的等邊三角形關系,他們形成了二女互不相讓男子兩面為難的穩(wěn)定結構,但是終于有一天積怨的小宇宙爆發(fā)了,然后男子胸懷大義,不愿她們二人受傷,于是選擇了殘忍得傷害自己,但實際上這是必然的,因為兩個女人的傷害力成放射狀,而男子正好夾在中間。
屋內因霧氣而變得幻若仙境,我站在男子床邊,不過相距一個手臂,他的面目卻是若隱若現(xiàn),看不真切。
我伸出手想要解開他帶血的衣衫,紅色衣裝粘著傷口,一扯就淌出血來。男子在我如此的摧殘下依舊不忘呢喃,那兩個女子的名字伴著衣料撕拉的聲音奏成一曲詭異的曲子。幾番折騰后他傷口處的衣料才悉數除盡,猙獰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他的傷口很奇特,像是有人用五指挖進去一樣,傷口處隱隱發(fā)黑,繚繞著黑色煙霧,看起來像是中了毒,但中了毒會冒煙?我的結論是他中的是煮熟的毒......突然覺得事情很棘手,天下的毒千千萬萬種,我聽過的不過十來種,見過的只有兩三種,而且是碧落的特產,醫(yī)術我不在行,解毒我更不在行,解我不認識的毒其難度等于我能走出碧落而且完勝冥主。我覺得世上無難事,識時務者為俊杰,知難而退方是正道。我從草屋內僅有的幾件物什中翻出幾瓶膏藥,抹畫似得涂在他的傷口上,我不由得對自己的手藝驚嘆:看來我還是一個畫家的料。想想做事要有始有終,歷練嘛,當然要從頭練到尾,為了考驗他的生存能力和求生意識,我打算把他放在草屋邊擱雜物草棚里,如此一來我就可以睡床了。以拖進來的方式把男子拖到草棚后,我向他報以一個無比慈愛的目光,“你要加油....”然后極度興奮的奔向半個時辰未見的床。我著實佩服我的公平與善良。
由于為男子洗白白的計劃因我的識時務而沒有實施,我打算在睡覺前給自己洗白白,鋪張浪費要不得啊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