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死亡的認識,需要一個過程。
開始的時候,死亡是游戲,死亡是犧牲,是處決,是槍斃,更多的是在電影里看到的,然后開始模仿。
后來,死亡是學習,但也多是犧牲,黃繼光,邱少云,雷鋒,劉胡蘭。這時的死亡既具體而又模糊,概念更進一步加深,但在感覺上,死亡是別人的事情,是很遙遠的事情,對死亡的本質并不清楚。
再往后,死亡慢慢的開始接近,開始具體,開始思考,開始深刻,開始走進我的真實生活。
先是爺爺去世,父親趕回老家奔喪,我們當時尚小,且路途遙遠,便與母親留在家里。這時候知道了死亡的另外的含義,知道了死亡還需要儀式,也知道了死亡也是離開,永久的離開。
外祖父與我們相距較近,他離世的時候,年齡又大了一些,我參加了他老人家的葬禮,切實感受和認識了死亡過程。
接著是姨夫的去世,對于死亡的認識再次加深。與姨夫的接觸很是密切,姨夫家的條件好,高考復習的時候,我就經常就去姨夫家。
死亡由遠及近,直至進入我的生活。
以往接觸死亡,都是瞬間的事情,中間沒有過程,至少于我沒有,生死之間僅在一線,而父親離世的前前后后,讓我開始理解生命,進一步理解死亡。
父親發病突然,腦出血,我接到消息時已經送到醫院,在等待手術。手術的效果并不好,術后進入ICU觀察,三天后轉入普通病房。三天是短暫的,也是漫長的,是空白的,是混沌的。按照醫生的說法,父親的時日有限,然而生命是頑強的,父親并沒有像醫生所說的那樣。經過近一個月的住院觀察,父親終未蘇醒,成了植物人。我們將父親接回了家,在家里將養,最終父親還是走了,也就是在他發病后的一年,這一年可是漫長。
從父親住院,到出院回家,在這段時間里,我的頭腦里從空白,到認識,再到接受。開始的時候始終不能相信這是真的,過后我自己評價我的行為和決定,好像是另外的一個自我所做出的,而還有一個自我在旁觀,在游走。我不知道哪一個是真實的,哪一個是正確的,因為我是長子,所有的事情都要由我來決定。父親住院的近一個月的時間里,我是夜里陪護,在寂靜病房里,在無知無覺的父親旁邊,我的思緒卻難得停歇。我希望奇跡發生,然而隨著時間的過去,這樣的希望越來越渺茫,理智告訴我現在可能就是結果。
夜晚,在月光下,看著父親的臉,看著父親的眼睛,我心里在想,父親此時在想什么呢,他知道他的現在嗎,他知道他的將來嗎,他知道我此時此刻的期望嗎。他知道,他會知道,他眼睛在動,有時眼角里會流出淚水。然而他真的知道嗎,他既然知道,為什么不盡快的好起來。
父親回家以后,照顧的事情更多的是由媽媽和妹妹做了,我只是休息或晚上過去看看。期待的奇跡終究沒有發生,最終父親還是走了,在發病后的一年。
父親走了,我或許可以長嘆,父親走了,他可以解脫了,我們也可以解脫了。經過近一年的思想上的準備,最終我們能夠接受這樣的一個事實。然而我們真的就可以解脫了嗎,在他離開后的十二年,我依然在想,在想他,在想那個時刻,那一年的時間里發生的事情。
父親的離世,在我的認識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記,難以磨滅。死亡不簡單是離去,還有難以割舍的情愫。
再后來,對于死亡的接觸就愈加的多了。一次在參加一個同事父親的葬禮的時候,他說一句十分深刻的話,二十年前我們參加婚禮,二十年后我們參加葬禮。我們到了與死亡接觸的年齡了,我們開始談論死亡。
死亡是什么呢,其實死亡就是死亡,什么也不是,死亡就是時間的終結。死亡每天發生,就像太陽每天升起。死亡是此岸與彼岸的分界,過去了,就回不來,卻在此岸留下痕跡,留下牽掛。
死亡有色彩,有形式,然而實與死亡無關,與來時一樣,終究赤裸的去,死亡之門平等的對待每一個人。
死亡像投入水中的一粒石子,在水面蕩起漣漪,向外擴散,越來越淡,慢慢的就消失了,重新恢復了平靜,就像什么也沒有發生。
死亡還在繼續,我還將面對,直到死亡最后在我這里出現,為我畫上一個句號。
2014年11月